第7章 試探

第七章試探

溫謙難得在逃命的途中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無夢。天光大亮時,洞中已只剩他一人,火堆上連煙都散盡了,看來應已經滅了很久。

他掃了一眼四周,地上幹幹淨淨阿玉的包裹一件不剩,應是已經離開了。

真是毫不留念。溫謙心裏指責道,怎麽說也一起患難與共了一個晚上。他慢慢撐着上身坐起來,手邊好像碰到了個什麽東西。

溫謙回頭看去,身邊竟然放着半塊饅頭。

“好小氣,就給我半塊。”溫謙對着那饅頭說道,眉目上揚,嘴角輕挑,“雖然只有半塊,但是我也原諒你了。”

他擡手摸到了身上的中衣,傷口處的衣帶也已經換成了新被撕下的月白色的衣帶。

口是心非的…

溫謙對着空無一人的洞穴,無聲地笑了。

“将軍,梁太醫前來回禀,說謝大人已經醒了。”楊風徹敲了門,上前回話道。他是西南奇兵營的人,屬于溫謙麾下,此番也一起跟着溫謙回了京。

“他怎麽樣了?”溫謙起身,順嘴問到。

楊風徹回憶了一下梁森的話,“梁太醫說大人已經喝了剛煮的補藥,應是好多了。”

溫謙理了理衣領,好像想起了謝譽曾在西南給他的衣服,心情不錯地笑了笑:“那我去看看他,你不用跟着。”

楊風徹了然。

謝譽剛起身走到桌邊,便看到溫謙推門而入。

“溫将軍,怎得也不敲個門?萬一我渾身□□,你豈非要将我看個精光?”謝譽好似在怪着他,卻眼神帶笑。

所以這根本就是找茬兒呢。溫謙回敬道,“若真如此,那我便寫上一百封告罪書,雙手奉上,請求謝大人大發慈悲,行善積德。”

謝譽擡眸看向溫謙,這話聽的他感到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到是在哪裏聽過。

“使不得,謝某就是個表裏不一的窮酸書生,上哪兒能開得了将軍的恩。”謝譽嗆他道。

溫謙觀察着謝譽的表情,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就像将五年前的那一夜忘了一樣,好像真的變成了彼此人生中的匆匆過客。

“感覺好些了?”溫謙在桌邊坐下,自問自答道,“應當是好些了,都有勁兒跟在這拌嘴了。”

“多謝溫少将軍的救命之恩。”謝譽收起笑,正經朝他行了禮,“謝某非忘恩負義之人,現下可向将軍許諾,若将軍日後有何困難需要謝某援助,定當全力以赴。”

溫謙支頤看向謝譽,“真的?”

謝譽點頭道,“只要謝某做得到。”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能讓謝大人為我做事,是我之幸。”溫謙展顏。

“那謝某是否可以詢問一二,今日之事,少将軍如何請到的陛下口谕?”謝譽在溫謙對面坐下,“此番并非審問,少将軍若不便開口,就當謝某未曾問過。”

“這有什麽說不得的。”溫謙道,“就提着劍闖進皇帝老爺的崇華殿,用劍挑着他的下巴,說你不讓我把院判帶走就讓你血濺當場。”

謝譽聞言輕笑,“少将軍真是膽大心細,敢想敢做。謝某承蒙厚愛了。”

“你信啊?”溫謙似乎被謝譽的笑感染了,“開玩笑的,我要真那樣幹,皇帝老爺不得扒了我三層皮。”

“不論如何,今日既盛了少将軍的恩,謝某再次謝過。”謝譽說道,“今日之事,還望将軍不要跟外人提起。”

“恐怕不只是今日之事吧,謝大人。”溫謙直視着謝譽,“你放心,不論是你今晚在我這裏住了一夜,還是你身體裏的毒,除了我和楊風徹,太醫院的徐成章,不會再有他人知道。”

謝譽鄭重點頭,“多謝。”

“那我也想問問謝大人。”溫謙道,“廿日敬...到底是什麽?”

屋外突然開始刮風,吹的樹枝搖晃,樹葉碰撞出聲。

謝譽沉默了半晌,幹巴巴地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皇家造的毒藥。”

所謂廿日敬,即服下後每隔廿日生效,藥力兇猛,往往使人疼痛難忍,生不如死,使其銘記對下藥之人保持敬畏之心,自襄朝開國以來僅為皇帝持有,為控制所用。用藥之人平日需要飲用抑制之藥使藥效固定廿日發作,生效之時只有緩解之藥可以暫愈疼痛。

謝譽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即便他知道溫謙想問的是什麽樣的毒藥,而不是從哪來的毒藥。

上一個問題溫謙沒有給出明确的答複,那麽他也不用給出多麽确切的答案。

很公平。

“我猜也是。”溫謙道,“但我更想知道,你一直都很難受嗎?”

風聲漸漸平息,散了謝譽心底的驚愕。

自從謝家蒙冤、家人去世後,好像已經太久太久沒有人問過他一句,你難受嗎。

怎麽可能不呢?就因為那莫須有的罪名,所有陪他度過先前十五年人生的親人都離開了。家仇未雪,僅剩他一人茍活于世,活成這幅受制于人的模樣,他無法不難受,他必須回到朝堂,他每一刻的貪歡仿佛都受千夫所指,指責他的軟弱,指責他的堕落。

他已經很久未安穩地休息過。

平靜地生活仿佛都成了一種奢望,謝譽連回憶都會克制。那些時日太過美好,他太怕自己深陷其中,從而無法繼續獨自面對這京城裏的靜水流湧。

“...沒有。”謝譽艱難開口,“沒有。”

他平日裏一貫嘴上不饒人,講話總有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在,只是因為他明白,興慶帝不會殺他,至少現在不會。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聖眷正隆,所以顯得肆無忌憚。他曾經是謝家獨子,家裏父母寵他、族親縱他,慣的他不知天高地厚,心安理得地做着富貴公子,千疼百寵出來所以怕痛的要命,磕了碰了都要故意擠出幾滴眼淚來向母親讨點心吃。權鬥家禍像在天邊一樣遠,甚至在弈王府伴讀之時還能鬧的雞犬不寧,三番兩次地哄騙袁祁,若是惹了禍便向弈王陪笑賣乖,讓先生把戒尺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可他早就做不成那個高枕而卧、恣意放肆的金貴少爺了。

謝譽只能獨自忍下痛,曾經備着點心哄着“很快就不疼了”的日子早就回不去了。他只能讓自己看起來沒有弱點,在這一隅內,騙溫謙,也騙自己。

謝譽放在膝上的手逐漸握緊,屋內陷入靜默。

溫謙一直在注視着謝譽,将他的神态盡收眼底。興慶一年的除夕,他們倆一個滿臉血污,一個披頭散發,陰雨沉沉的夜色之中,即便有火光照映,可能對對方的模樣記得都不真切吧。更何況對于謝譽來說,自己只不過是路途中随手幫助的陌生人罷了。

這種只有自己陷于回憶的感覺真是糟透了。溫謙想着,也問着:“興慶一年的冬天,謝大人身在何處?”

謝譽擡眸看向溫謙,面露疑惑道:“記不清了,應是在準備科考吧。”

溫謙輕輕“嗯”了一聲,謝譽一直都是一副淡淡地樣子,就算是難受也不願多吭一聲,所以這幅困惑的神情落到溫謙的眼裏便顯得拙劣與刻意。既然謝譽不想提及,溫謙也尊重,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想起殿試将近,聽聞科考辛苦,謝大人是興慶三年的科考第三,便想問問大人其中關竅。”

謝譽道:“投機取巧何以成為天子門生?都是寒窗苦讀罷了,溫将軍為殿試監官,幾日後自能看到學子風姿。”

這一問題便如此結束,溫謙松了口氣,“科舉放榜過後,四月廿九便是鎏花節,皇帝要領百官前往恩谷寺感恩上天賜福,謝大人,你去沒去過?”

“一次罷了。”謝譽聞言,眼神微動,露出些期待地笑,“既然如此,封地的皇親國戚應該也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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