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第 7 章

已是聖命難違時,我又見長樂公主笑向皇帝請求道:“父皇,女兒也想向雲世子讨教騎射之術,請父皇允許女兒與三弟、雲世子一起狩獵。”

長樂公主傾心雲峥似乎是世人皆知的事,在場的妃嫔朝臣聽見公主說這話,面上都無絲毫驚詫之意。皇帝面色也不驚詫,只是露出一點遲疑、一點為難。

似因雲峥是娶過妻的身份,且綠雲罩頂的、外面名聲着實不大好聽,皇帝雖知女兒鐘意雲峥,但出于愛女之心,不太贊成女兒嫁這樣的驸馬,不希望女兒和雲峥走得太近。

見皇帝遲疑着不答允,長樂公主急了,徑上前牽拉着皇帝的衣袖,左一聲右一聲地央求道:“父皇……哎呀父皇……”

皇帝已被長樂公主拉扯得暈暈乎乎時,秦皇後又在一旁溫婉笑道:“長樂素來玩心重,身邊人勸不住她,打獵騎馬這樣的事,若有不慎或會受傷,如有雲世子在旁看護着長樂,臣妾也能安心些。

皇帝本就經不住長樂公主嬌纏,又聽秦皇後話說得有理,就點頭允了女兒的央求,“好好好,就随你,快放手吧,父皇頭都要暈了。”

我瞧着上首那家子其樂融融的景象,想蕭繹自幼被他父皇冷待,從未與沈皇後和皇帝有過眼前這般和樂的相處情景,不由擔心蕭繹此刻會否覺得刺目刺心。

然轉看向蕭繹時,見他眉眼間神色淡淡的,沒有絲毫傷感與自憐,似乎盡管皇帝是他生父、秦皇後是他繼母、長樂公主是他異母皇姐,但都是與他不相幹的人。

也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至親至疏,我幼時在虞家的處境與蕭繹十分相似,也早就體會過被至親薄待甚至苛待的感受,早就對虞家心死,早把我那還活着世上的爹,當成個死人了。蕭繹現下心境或許與我相同。

只是我那死人爹和後媽再怎麽不堪,也不至于非要弄死我,蕭繹的親爹和後媽可就不一定了。

秦皇後令蕭繹和雲峥一起狩獵,理由講得冠冕堂皇,然必沒安好心。秦皇後有句話說得對,打獵騎馬之事,若有不慎或會受傷。雲峥若在行獵中對蕭繹下黑手,可弄成是意外的假象,推說是蕭繹自己不小心。

皇帝明顯對雲峥做驸馬這事有疑慮,而秦皇後則願給雲峥機會。雲峥若想做驸馬,必須要有秦皇後的支持。而想要得到秦皇後全力支持,自然要做件讨秦皇後歡心的事。

雲峥若在行獵中令蕭繹“意外”受傷甚至身亡,無異于是在秦皇後那裏立了大功一件。且這事不僅可鋪平雲峥的驸馬之路,也可順帶着為雲峥他自己報了綠帽之仇,可說是一舉兩得。

蕭繹一死,尚公主、做驸馬、成為秦黨核心人物的雲峥,碾我這并無家世背景的晉王妃,就跟碾螞蟻一樣。

想來雲峥在前夜春醪亭的失敗後,也想明白了其中關節。要殺我與蕭繹,先殺我再殺蕭繹比較麻煩,可能在殺我之後他就自身難保了,無法再殺死蕭繹。但若換個順序,先殺蕭繹再來殺我,那就奸|夫淫|婦就一個都別想活了。

我越想越覺雲峥在來華林苑前,有可能已和秦皇後暗中串通好陰謀,想秦皇後此刻安排長樂公主同行,或就是為了讓長樂公主做目擊證人。

到時雲峥動手、蕭繹出事,愛慕雲峥的長樂公主自然會為雲峥開脫,而皇帝又十分疼愛長樂公主,會選擇偏聽長樂公主的話,認定蕭繹會出“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

既然已知前方可能會有陷阱,要不就別再往前走吧,讓蕭繹現場裝病,說他這會兒身體忽然不适,需要原地歇息,不能和雲世子一起狩獵?

可今日文武朝臣都在,如謝沉等清流重臣,可都能看到蕭繹的表現呢。

本來在雲峥的事上,蕭繹就十分理虧,若這時有“盡棄前嫌、以和為貴”的機會,蕭繹還找理由退縮,不表現出有擔當的樣子,如謝沉等朝臣會否認為這位舊日儲君,寡德懦弱,已然無可救藥?

進退兩難,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想着交由蕭繹自己決定,輕聲對他道:“我擔心,待會兒行獵時,雲峥會暗地裏對你不利……”

蕭繹卻不似我這般擔憂,溫和笑意中一派朗月風清,“不必擔心,我相信雲世子不是那樣的人,他縱對我有仇怨,應也只會光明正大與我較量,不會暗地裏使那卑鄙手段的。”

蕭繹如此說,我也只能随他。但我不能似他那般相信雲峥,哪怕雲峥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對蕭繹不利,我也不能忽視那萬分之一。

鼓樂聲後,行獵正式開始。禦駕先行,而後齊王、越王等率衆馳向圍場,我、蕭繹、雲峥、長樂公主四人一隊,後跟着十幾名扈從牽獵犬駕獵鷹。

随着時間流逝、馬蹄奔騰,漸漸各支狩獵隊伍散在圍場中,此處這片樹林裏就只有我們這十幾人。我打起十萬分的精神,時時暗盯着雲峥動作,警惕如一只護崽的母雞,随時準備張開翅膀,保護我身邊的蕭繹。

蕭繹卻似因為相信雲峥不會下黑手,不像我這般警惕緊張,邊驅馬向前,邊神色如常地和雲峥聊了起來,贊說雲峥騎射功夫精湛,說他弓馬之術平常,趁着今日一同狩獵的機會,請雲峥指點一二之類。

蕭繹雖被廢了太子,但到底還是個王爺,以他晉王之尊,同侯爺之子這般和氣言語,是十分謙和有禮的。

然而雲峥雲世子明顯不領情,對蕭繹“以和為貴”的一番話,就回敬了冷冰冰的三個字:“不敢當。”

略一頓,正控馬緩行的雲峥,明明白白地語銜譏諷道:“王爺非是第一次與臣狩獵,臣也非是第一次指點王爺,若是指點有用,早在三四年前,王爺箭術就當有長進才是。”

蕭繹當面受到這般譏諷,依然半點不惱,唇際淡淡笑意仍是溫和,“那時候年紀小玩心重,出去踏青打獵,不知努力習練騎射,只顧着和婉婉游山玩水、吃婉婉準備的茶點,如今長大了、又已成家,知大丈夫立于世,當勤修文武,心境已大不同。”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蕭繹口中的“婉婉”是在說我。雖私下約定将我當做十六歲時,但在人前,蕭繹自然不好如私下那般喚我“小姨”。

三四年前,那時我與雲峥剛成親一年半載。那時的我和雲峥,出門踏青打獵時,常是與太子蕭繹一起嗎?那時的蕭繹,應是十二三歲吧。

我正想着時,擡眼見雲峥臉色冷繃,薄唇抿如一條直線,心中警惕立即上浮。

本來我和蕭繹就是偷情搞到一起的,蕭繹這會兒還提說舊日三人同游時,雲峥在前狩獵,他和我在後面黏黏糊糊的事,這不是直接往雲峥傷口上撒鹽嗎?

雲世子本來脾氣就不小,容易動氣,別把他氣得都等不及下黑手,直接就提劍開砍了。今日雲峥身邊不僅有長劍,還有許多的弓箭,他又是個神射手,這要動起手來,我和蕭繹來不及跑的。

擔心蕭繹再缺心眼地說下去,徹底激怒雲峥,也擔心蕭繹和雲峥靠得太近會有危險,我就開口喚蕭繹道:“殿下,你過來些。”

蕭繹總是聽我話的,就勒控着馬缰,令胯|下的馬緩下行速、退後與我并行。

我從行囊裏取出一件雲絲披風,令蕭繹身體朝我靠近,就在馬上為蕭繹披上,邊為他系披風絲縧,邊柔聲說道:“這會兒起風了,殿下系件披風,小心受涼。”

蕭繹退馬至我身邊時,長樂公主徑一揮馬鞭,策馬至雲峥身旁,笑着對雲峥道:“三皇弟身體不好又天資有限,你還是教我射箭好了,我保證學得比三皇弟快!”

雲峥未接長樂公主的話,側身在馬上,目光望着我為蕭繹披系披風。

長樂公主微一靜後,輕搓着手道:“是起風了,我也覺得有點冷。”妙目一轉,又嘆了口氣,“哎呀,我忘了帶披風出來,這可怎麽辦,風越來越大了……”

雲峥再看了我與蕭繹一眼,從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件玄色披風,向長樂公主道:“臣攜了一件,如公主不棄……”

“不棄!不棄!”不待雲峥說完,長樂公主就已笑靥如花,“你快為我系上!”

我已為蕭繹系好披風,見此刻的長樂公主沒有半點高傲刻薄的神色,是再純真可愛不過的姑娘,亮晶晶的雙眼滿是期待和歡喜。

雲峥拿披風的手僵停在半空片刻後,在我的目光注視下,輕輕落向長樂公主肩頭。

溫暖的披風覆在身上時,長樂公主眸中的笑意更亮了,她仰着晶晶亮的眸子,向雲峥半是催促半是撒嬌道:“還沒系縧子呢,風一吹就掉了,快幫我把縧子系好。”

雲峥慢慢伸手執住一根披風絲縧,似就要動作親密地為長樂公主系好時,突然在風吹樹葉的聲響中定住了身形。

雲峥身體筆直如劍,側目看向密林深處時,嗓音冷沉,“王爺不是想練射箭嗎?前方林中有獐鹿,正可練手。”

柔軟的披風絲縧從雲峥手中倏地滑下,他話音剛落,即疾風般策馬沖了出去,而我身邊的蕭繹也立刻飛電般鞭馬向前。我來不及勸阻蕭繹,心急下只能大喊了一聲,“小心啊,阿繹!”

小心獵物,也小心……雲峥!

情急之下,我徑喚的蕭繹小名。雲峥似在馬上回頭看了我一眼,而後就與蕭繹雙騎飛快地沒入密林中。

我與長樂公主自是連忙騎馬趕追,卻是追不上,眼看着雲峥與蕭繹身影愈遠,就快要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幾乎就要完全看不見他二人時,林間陽光一閃,我一個眼花,似乎看見蕭繹從馬上跌下來了。我心中一震,騎馬躍過閃爍的日光,再定睛看時,見前方蕭繹真的摔馬了,心中越發驚駭,用力地抽着馬鞭,急騎向前。

匆匆下馬的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蕭繹身邊,“阿繹……阿繹!”我撲在蕭繹身前,見他衣裳上有血,更是腦子嗡地一響,急得眼圈兒都要紅了,“怎麽回事……傷得重不重……怎會摔下來呢……”

我一邊語無倫次地着急問說着,一邊紅着眼看向所懷疑的“幕後黑手”,見林間斑駁的日光中,雲峥負手在旁,一臉冷漠。

“不關……不關雲世子的事”,蕭繹似乎傷到了心肺,臉色蒼白地輕咳着道,“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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