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 20 章

綠璃拉我進房中,從我的箱箧中取出一物,遞給我道:“就是這個。”

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錦囊,錦囊中有一道平安符,來自京郊法源寺,是我幼年時母親在寺中為我求的,母親希望我這一生無災無病、平安順遂。

這只裝着平安符的錦囊,代表着我母親對我的關懷和慈愛,我曾以謝夫人的身份,将這平安符錦囊送給謝沉,想來是我與他關系不錯的時候,那時我看謝沉就似我母親看我一般,我對謝沉有着長輩的慈愛之心。

但後來我發癫放火,還将這平安符錦囊要回來,說明我與謝沉和睦的長輩晚輩關系破裂了。

為什麽呢?因為我天天出去厮混,敗壞謝家門風,謝沉為此和我有過劇烈沖突,我和他因此翻臉?因這翻臉是兩人私下關在房間裏進行的,綠璃沒看着,故而雖片面但總堅定地認為我和謝沉關系融洽?

雖是個人猜測,但那把火、和這要回來的平安符錦囊,說明我和謝沉确實曾有過撕破臉皮的大沖突。有着這樣不堪回首的往事,謝沉如今還能這樣待我,真是……大好人啊。

我感慨地看着這道來自法源寺的平安符,漸漸心思從謝沉那裏,轉移到了我母親與沈皇後身上。

多年前我母親病重時,我那生父為擡心愛的妾室上位,以母親已無藥可醫、不必浪費錢財為由,無論我如何苦苦哀求,都不肯多花錢救治。絕望無奈之時,我只能祈求神佛,來到母親曾為我求平安符的法源寺,一次次朝神佛磕首,祈求他們救救母親。

我沒有等來神佛,但見到了當時還是魏王側室的沈皇後,沈皇後當時正懷着蕭繹,來法源寺為腹中的孩子祈福時,恰好聽到了我為母親苦苦哀求。

沈皇後菩薩心腸,不僅在寺中将身上的玉镯金釵等摘給我,令我拿去賣錢買藥,事後還派了好大夫到我家中來,為我母親診治。

因為沈皇後的恩德,我母親才能多活兩年,就算在最後即将離開人世的時候,也度過地相對安然,少受病痛折磨。

沈皇後予我的恩德還不止于此。我母親離世後,我生父将他心愛的妾室扶正,寵愛與新妻所生的兒子,我這女兒在他那裏宛若草芥,在自己家中卻如寄人籬下。

沈皇後卻還記得我,有派人打探我的近況,知我在家中過得并不好後,命人将我接到她的身邊,名義上讓我做小女官,實際日常待我,如是自家小妹一般。

有一年我突患急病,太醫道得用南诏進貢的靈參或才有救。那藥材十分珍貴,只有帝後、貴妃等才能動用,沈皇後卻讓我服用了靈參參湯。我一小女官久病不愈,原是要被移出宮的,可沈皇後留我在鳳宮養病,平日裏對我多加照料,直到我身體好轉無虞。

若無沈皇後,我母親如何能安然度過最後的時光,我自己也應已不在人世,我視沈皇後為至親,在心中立誓要報答沈皇後的恩德,然而我的報答,卻好像是一錯再錯,失憶前已鑄成大錯,失憶後居然還能再來一次。

将平安符放回錦囊中收好,我頭疼地思考起如今我與蕭繹的關系。

之前我還用失憶的理由,自己把自己仍當做蕭繹的小姨,也讓蕭繹把我當做從前的小姨,可如今再次生米煮成熟飯,哪裏能繼續自己騙自己呢。

就能我能厚着臉皮,硬當昨夜只是一場酒醉,當無事發生過,可這般“穿上衣裳就不認人”的負心行徑,是否會對蕭繹造成傷害?

還是既事已至此,就接受事實罷,接受我和蕭繹早已是夫妻這件事,別再打着小姨的幌子既自欺欺人也傷害蕭繹了。

在失憶的我看來,昨夜是我與蕭繹的第一次,然在蕭繹那裏,這已不知是第多少回了。黃昏蕭繹回府時,徑我在迎上前時,低首吻了下我的唇,像是經過昨晚之事,他直接回到了與我失憶前的“老夫老妻”狀态。

我本來想跟蕭繹聊聊,雖然心裏亂糟糟的,感覺不太好開口、也不知能聊出個什麽來,但蕭繹這般态度,直接讓我更加不好開口了。

拖延着拖延着,直到夜裏沐浴後上榻歇息,我幾番欲言又止,終是慢慢道:“……你身體不好,當多休養,一些事,就……節制些……”

蕭繹似聽懂了我的話,“嗯”了一聲,很乖很乖的樣子,乖乖地躺在一旁,最多就捏捏我的手,手摟着我腰靠着我睡,沒有再進一步的夫妻間親密行為。

既如此,這事就先這般吧,再往深處想,我也不知該怎麽處理了,就先這麽随便混着吧,當下最要緊的事,自然還是蕭繹的處境和将來。

秦皇後中毒這事,或許還會波及到蕭繹,若是那名宮人被抓到後說是蕭繹主使,恐怕晉王府還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原是如此擔心着,一邊擔心一邊關注着玉如意案的進展。但那名給秦皇後下毒的宮人,似真有神通廣大的本領,官差搜捕月餘竟毫無蹤跡,後來終于找着的人,已是河裏泡着的一具已腐爛變形的屍體,雖身上穿着那宮人的衣裳,卻也無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那宮人本人。

竟似成了一樁懸案。但到底是與晉王府無關了,我為此事終結松了口氣,只是沒能輕松多少時日,又有心事懸上心頭。

原也不算是件壞事,因秦皇後中毒案中我和蕭繹曾被疑為罪人,因皇帝一如既往地偏心,不僅民間聲浪大,朝堂上也有言官為蕭繹鳴不平,也不知是有人從旁勸谏,還是皇帝自己良心發現,總之皇帝為顯一視同仁的慈父之心,給了蕭繹一樁好差事。

這差事是巡查江南。本來我沒怎麽擔憂,但當我知雲峥雲世子将作為随行官員之一後,我的心就提了起來。

盡管雲峥随行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他是大理寺官員,随晉王巡查江南州府,順道嚴懲貪官污吏,合情合理,但我總覺得雲峥随行是秦皇後在背後推動,背後另有深意。

甚至于我覺得蕭繹被派巡查江南這事,不是皇帝本人的主意,而是秦皇後的撺掇,覺得江南一行陰影重重,正有陷阱等着蕭繹一腳踏進去。

既推拒不得,非去不可,又阻不了雲峥同行,那能做些什麽,以使江南之行安全些呢。

百般不安下,我想到了謝沉,若有謝沉同行盯着,也許雲峥和他背後的人不敢亂使陰招,不知有沒有可能拉着謝沉一起,同往江南。

總得試一試。眼看沒幾天就是離京巡查之期,我抓緊時間,在這日午後,帶着晉王府的花匠仆從等,來到了謝府。

謝沉人正在朝中,謝府的管家周叔趕忙來迎,恭敬地請我到正廳用茶。我搖手拒絕,徑讓周管家帶我到了棠梨苑外,對着那片雜草地揚手一揮,晉王府衆人抄着鐵鎬鐮刀等,蜂擁上前。

我自己也參與其中,砍荊棘拔野草,将這片地上的野草清除幹淨,将土翻新,又施上花肥後,将從晉王府帶來的花草,移栽其中。

雖然人多力量大 ,但這一番忙碌下來,原是野草地的棠梨苑外,漸漸有幾分花圃該有的模樣時,已是黃昏時候了。

卻無夕陽拂照,而是天際陰霾堆積,在這暮時飄起了雨絲。倒也正好,一是時節近夏,天氣燥熱,衆人又忙碌地大汗淋漓,落雨涼快些,二是剛移栽過來的花草們本就需要澆水滋潤,下雨正好。

因雨還沒下大,盡管周管家勸我歇息避雨,我還是和衆人繼續移栽花草時,忽然有謝府仆從的嗓音一疊聲地叫道:“相爺回來了!相爺回來了!”

我在花草中回頭看去,見是謝沉從朝中回來了。也未擎傘,就走在細密銀亮的雨絲中,一步步地朝我走來。綿綿的雨絲微微濡濕了他的衣發,烏黑纖長的睫毛因沾雨意似是淚意。

謝沉總是很守禮的人,從來與他相見,他禮數半點不差,可今日此時可能是被我上門除草栽花的舉動給驚到了,走近前來的步伐緩之又緩,終于走到我面前時,他也未似往常向我拱手行禮。

尋常見我時總是微垂着的眼眸,此刻定定地凝看着我,謝沉眸光中映着我,也映着漫天的雨絲,有雨水從他眼角處淌落,令人恍神時不由有種錯覺,似乎覺得,謝沉像正流淚,在我面前,在這濛濛的細雨中。

想來是我這會兒宛若農婦的形象,令謝沉震驚難言,素日水波不興的謝右相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所以才不動不語。

從綠璃手裏接過手巾,我邊擦拭着手沾的泥土,邊想先同謝沉打招呼時,卻聽謝沉先啞聲問道:“為何……為何如此……你說過……”

最後的三個字,聲低地淹落在綿綿的雨絲中,我等了一會兒,未等到謝沉具體說我說過什麽,但想我曾經與謝沉撕破臉時說的話,大抵也不是什麽好話,也就沒必要深問了,省得翻舊賬難堪,畢竟我今日是來同謝沉重修舊好的。

壓下對舊日的羞慚,努力放輕松些,我銜着笑意對謝沉道:“近來想起舊事,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所以帶人來修整此地,請謝相莫要怪我多事。”

“可你說……”雨絲搖落中,謝沉眸光輕閃,“你說過,那把火放下,就不會再回頭……”

原來我說的是這樣一句話,那時的我,看來是真和謝沉翻臉決裂了。我為自己找補道:“人心是會變的,那時我那般想,而現下已是不同。”

為找補又加了一句,我含笑對謝沉道:“花既能有重開之日,人與人之間,為何不能如此呢?”

謝沉眸光陡然一顫,似我這句話是柄尖刀,直接插|進了他內心最隐秘處,于無聲處激起驚雷駭浪。

我趁熱打鐵,從袖中取出那只裝有平安符的錦囊,雙手遞與謝沉,萬分真誠地道:“我已将前事看淡,想與謝相重修舊好,不知謝相肯不肯再收下它?”

好像這只錦囊重若泰山,好像若拿起它不僅需要千鈞力氣,還要歷經千難萬險跨過重重阻隔,艱難地将千鈞重擔終生都負在脊梁上,謝沉身形僵立,目光凝看我手中的錦囊,許久許久未動。

但他最終,還是擡起了手,雖極緩極緩,但還是慢慢将那只錦囊拿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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