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 25 章
夕陽鋪灑河水, 粼粼波光如千萬點碎金,遠處綿延的林野籠罩在将暗的深紅下,此處是夕照最後的餘光。
雲峥将我掠至馬上、載着我在夕陽下一通狂奔後, 最終在這一處河溪旁停了下來。
我下馬就走到了一邊, 輕拍着心口, 大口大口地喘氣。雲世子這一路跟瘋了似的,我時時刻刻怕他似忽然拽我上馬那般,又将我忽然扔下馬去,盡管他并沒那麽做,但這一路的提心吊膽也夠我受的。
一邊安撫着我的心髒, 我一邊看向雲峥, 見他此刻倒無瘋态,就安安靜靜地站在河邊, 一手繞拿着馬鞭。暮光将他修長的身形映在河水中,平日裏總是端正挺拔的身姿,此刻因浮光躍金、風逐流水, 倒影在河面糾結扭曲、模模糊糊。
我覺雲峥真是瘋了, 不然無法解釋他不久前的瘋癫舉止。雖然他這會兒看着似是平靜, 但我心有餘悸,一時不敢近前, 放眼打量四周環境,看能否自己離開這裏。
然而根本不知道雲峥将我帶到了哪裏,天又快黑了,若是我自己亂走、走到林野深處遇着兇猛的野獸, 千裏之外的蕭繹就要失去他的小姨了。
沒辦法, 我只能又看向雲峥。默默觀察了一陣,見雲峥已平靜許久, 看着确實似不瘋了,我就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緩緩說道:“雲世子,天色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城了?”
也不問他為何之前将我擄上馬狂奔,這會兒又為何突然停在河邊,反正不管問什麽,雲世子都是三個字——不知道。
雲峥這會兒沒說不知道,只是在暮光中緩緩地側首看向我,眸光幽幽地映着夕陽的顏色,流金的瑰麗之下,是深海般的難以捉摸。
我這才注意到雲峥不止是手繞着馬鞭,那道馬鞭是被他緊緊地繞勒在手上,都勒出道道血痕來了,有鮮血滲沾在編纏馬鞭的黑絲線上。
還在瘋着……我默默地向後退了半步,心中警惕地盯着雲峥時,雲峥垂下幽深莫測的眼簾,連帶着眸中浮漾的流光,聲音微啞地道:“我送你回去。”
雲峥将馬牽到我的身邊。我心裏對與雲峥同騎一馬是感到畏懼的,不久前那一番風馳電掣真真吓人,但與回不了城、在林野中給野獸當晚餐相比,和雲峥共騎一事,也不是那麽不可接受。
就踩着馬镫上馬,而後等着雲峥躍身上來,我與他一同驅馬回城。然而我人在馬上坐定後,雲峥卻未上馬,而是向前一步,牽起了系馬的缰繩,就這般牽馬在前,帶我往回城方向走去。
盡管雲峥策馬狂奔很吓人,但此刻他這般安安靜靜地牽馬在前,比他帶着我風馳電掣還要吓人數倍,更叫我惶恐難安。
雖不知雲峥這會兒又是發的哪門子的瘋,但如雲峥這般的人物,怎會輕易似馬夫給人牽馬,還是給他看不上的人牽馬!
雲峥這會兒是在莫名其妙地發瘋,等他清醒了,如他那般倨傲脾氣,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定是還要與我糾纏着算賬,我今日給他點的那杯“兩清”茶,就算是白點了。
也不想喚請雲峥上馬,我就請雲峥停步,扶着馬背下了馬道:“我與世子一起走回去吧。”
雲峥未說什麽,望我一眼後又目光移向前方,繼續牽馬前行。我走在雲峥身旁,暮色下林野漸暗,最後的金光籠罩在我與雲峥身上,将我們沉默并肩前行的身影拉得老長。
走自然是要比騎馬慢上許多許多,漸漸天色越來越暗,都天已黑透了,也許城中人家都已用過晚飯了,我與雲峥才走近城門。
好在城門還未關,我邊與雲峥向着城門方向走去,邊在心中斟酌着些告別的話,或者說永別。
拽我上馬的瘋事就不提了,雲世子心眼小得很,之前在春醪亭和蘭渚亭,我不過就說了兩句不大中聽的話,雲峥就陰魂不散地總出現在我視線裏,這會兒我要再提他不體面的瘋狀,不知他還要在我身邊晃蕩多少時日方能解氣。
就只謝他送我回城吧。此事到此為止,我與雲峥之間也到底為止,莫要再添事端了。
我斟酌好言辭,就要說道謝的話時,剛微微張口,就聽身邊的雲峥忽地說道:“你喜歡看花燈嗎?”
從河野到城門的這一路,從夕陽西下到夜色沉沉,雲峥雲世子在我同行的漫長時光裏,沉默地一個字都沒有,這時忽然間開口,低啞的嗓音悶悶地融落在夜色中。
我還沒回答時,雲峥就已低低說道:“你喜歡看花燈。”
他道:“我有見你和張鑒在灑金街賞花燈,我見你……很是喜歡的模樣。”
确有此事,那夜我應張公子邀約,在灑金街逛夜市賞花燈,本來玩得正高興,結果一擡頭,正看見臨街酒樓二樓靠窗處,雲峥倚窗把盞的一張冷臉,吓了一跳,想不記得也難。
我不解雲峥為何突然提說這個時,雲峥在城門外停下了腳步,他牽馬缰的手略動了動,擡眸看向我道:“明晚長明街有花燈巡游,你要去看嗎?”微頓一頓又道:“和我一起。”
……這是……在約我?
我本來被夜風吹得很清醒的腦子,登時似被糊紙的漿糊糊住,一下子什麽也想不明白了。
雲峥雲世子厭我言行不端,我與張公子賞燈同游的行為,在他眼裏是十分輕浮放|蕩的,是他所看輕所不齒的,既如此,他怎會一反性情、自降身份,約我同賞花燈呢?
是不是我聽錯了?時辰已晚,我既沒用晚飯又走了許久許久的路,身心俱疲,是否因此出現了幻聽?
城門旁的火炬光中,我怔怔地看向雲峥,見他神色平靜,但一雙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湛亮漆黑的眸光後,似藏着一絲忐忑,盡管藏着很深很深,藏在雲峥素來的自信高傲後,但那絲忐忑似是真實存在着的,雲峥正忐忑并期待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因此腦中更是混亂時,忽然聽到了急踏的馬蹄聲,擡首看去,見有一隊人馬正飛快策馬出城,而為首馬上那人,竟是謝沉。
謝沉也看見了城門外的我,連忙勒馬止行。因原本馬速極快,謝沉猛一勒馬的動作,使得駿馬一聲長嘶,高高揚起前蹄。
謝沉身上還是侍郎的緋色朝服,在左右随從執炬的火光照映下,半空中宛是夜色裏燃燒的火焰。
未等駿馬前蹄落地,謝沉就已躍身下馬,快步向我和雲峥走來,攔在我與雲峥之間。
這時,又有馬車駛近前來,綠璃下車撲抱住我,一邊嗚嗚嗚一邊嘤嘤地說話,而我從綠璃話中,大概明白了眼前情況。
原來我被雲峥掠上馬後,文公子本是要和綠璃一起找我,但文家随從不敢和雲世子有任何沖突,就哄騙文公子說雲峥騎馬帶我回京,将文公子哄回家了。
而綠璃心智高于文公子,認為我這就是被雲峥抓走了。她一通亂找沒能找着我後,就回京搬救兵,剛回到謝家門口就遇着剛從官署下值回來的謝沉。
綠璃就同謝沉說我被雲峥抓走了,說我和雲峥好像有仇。謝沉聽了,朝服也未換,連謝家大門也未入,就召家丁執火炬要趕往城外尋人。
于是此刻亂哄哄一幫人,就都聚在城門口了,十分地熱鬧。
夜色中,謝沉神色冷峻,他雖向雲峥微一拱手,看着仍有禮數,但冷沉的語氣沒有半點客氣,凜冽如冰,“今日之事,世子必得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