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讀的信
未讀的信
江彥楠問:“一點師兄妹的情面都不講?”
“什麽師兄妹,我們只是同過校、甚至不是一個專業。”
江彥楠低頭翻開聞樨的那本攝影集,正是她寫“to簽”的那一頁,手指輕點在她親筆所書的“師兄”二字上。
“那是因為你什麽都沒說。”她羞惱道,“我承認,我故意這麽寫的,因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該怎樣定義。”
“這個定義很準,我也沒什麽可說。”
聞樨心一橫,有一個長久以來的疑問不覺脫口而出:“這麽說,你是故意不回我郵件的?”
她當年雖然有更便捷的聯絡方式,卻終究礙于種種緣故,選擇了郵件這一形式試圖讓江彥楠了解自己的心意。那封信裏她沒有直接告白,但字裏行間的情意,但凡不是木頭都能覺察得出來。
可惜的是,江彥楠甚至沒有回信,她也再無勇氣問。後來,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往事便也如合上的書頁,她仍然珍藏,卻也不準備再打開。
再次遇見,是命運的風掀起“書頁”,她不想再逃避,只想一窺究竟。
江彥楠道:“抱歉,那封信我沒有看。”
答案比她預想的還要冷酷。“你是說:你收到了、但你删了?”
“是的,”他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咖啡杯把,聲音略緊,“我删了。”
“我和你當年不聯系,也不過兩年多時間,你……你就連回一封——不,就只是看一封信的情分都不給了?”
“兩年的時間很長了。”他的話裏似有深意,“如果你現在跑到一間臨終關懷病房,看看那些生命以‘天’計的病人,他們會讓你明白兩年的時間是漫長而可貴。一個人的狀态在兩年裏足以發生很大的改變。對了,你是個追逐風暴的攝影師,那麽你應該會比一般人更明白‘瞬息萬變’的道理。”
“明白,打擾了。”聞樨倏然起身,不想再聽他說一個字。江彥楠在扯什麽鬼東西?此刻她除了自尊心受挫,餘下感覺盡是荒謬。
他也緊跟着起身,許是因為起得太猛、竟向前打了個趔趄。
她下意識地扶了他一把,又急忙甩開了。
“聞樨……”江彥楠眼裏有淡淡挽留。
“我們不要再見了。”她甩下這一句,頭也不回地便跑出了咖啡店。
聞樨下到車庫,坐進車子駕駛座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郵箱,找出當年發給江彥楠的那封郵件,點了删除。
她一時又反悔,立即恢複了郵件,忍不住把自己親手敲下的字從頭到尾默讀了一遍:
江彥楠:
展信悅!——我可以這樣期待嗎?在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你會感到一絲喜悅?
兩年前,我忽然退學,此後也一直沒與你聯系,你心中有過疑惑嗎?又或許……還有一些生氣?我竟希望你有!時間過去這麽久了,即便因為我的消失,你曾經有過一些情緒起伏,如今大概也都平複了。可是我仍然抱着一線希望,希望你仍對當年我離開的理由耿耿于懷,更希望你仍對我的近況有了解的興趣。
兩年前的暑假,我和家人在S國度假,旅途中發生了車禍,我的父母當場離世,而我也重傷昏迷。醒來後,我失明了,腿部也受傷嚴重,臉上也留下了疤痕,光是複健和整形就用了一年時間。這也是我未與你聯絡的主要原因。S國眼科和複健科技術很好,而且我當時的身體也不适宜長途飛行,因此我的爺爺奶奶就将我留在了S國繼續治療。現在,我基本康複了,接下來打算在S國念書。對了,我最近迷上了氣象學和攝影,以後也許回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天空和海洋,都是遼闊而神秘的,有着共通之處,不是嗎?算算日子,你也早就畢業,也不知道你是繼續讀研還是已經工作了,是做海洋生物方面的研究嗎?你還喜歡收藏貝殼嗎?你還記得,我還欠你一枚完美的貝殼嗎?
江彥楠,我很想知道你的近況!很想、很想!盼複、盼複!
聞樨
心髒明明跳得很快,又仿佛被什麽壓住,每一下都跳動得很沉重。
她從車內後視鏡中打量自己的臉色,實在不太好看,再回想剛才在咖啡廳離去的樣子,簡直是落荒而逃,她有些懊悔自己沒克制好情緒,以至于連風度都丢了個幹淨。
相見不如不見、懷念不如斷念。他江彥楠是好,但沒有江彥楠的這八年,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準确地說,車禍發生頭兩年她的生活委實談不上好。她失去了最親的人,自己也重傷,整個康複期都相當難熬。
可是不管好與不好,有些事終究只能靠自己挺過去,別說她和江彥楠不是正牌情侶的關系,就算是男女朋友,遇到她當年那種情況,分開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她是喜歡江彥楠,也從沒有糊塗到把人生希望盡系于一人身上的地步。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沒有、如今更不會。
看了一眼車內後視鏡中的自己,左眼皮和額角還隐約看得到一點車禍留下的痕跡。整形手術很成功,她的模樣沒有大變,正常的社交距離內別人不仔細看也不會注意到那些疤痕。她是辛苦重生的人、小情愛的事,不會把她擊倒。
她曾經想要一個答案、如今有了,雖未必是自己心裏預設的那個,但終是解了惑,她接受了。
再一次把寫給江彥楠的郵件點了删除——這一次是徹底删除了。她對他再無懸念、期待。
放下手機,系好安全帶,聞樨将車開出了地下車庫,陽光灑滿全身。她按下車窗、打開了車載音響,任風吹得她的眼圈有點紅,跟着播放的旋律哼起了歌……
一進家門,閨蜜卓芩打來電話,約她晚上慶祝。她沒什麽心情,推說頭痛不去了。
“明天吧,明天反正我要去你家旅行社商量下次‘展翼行’的細節,我們談完事再去吃飯好了。”
卓芩道:“可能這陣子你也确實累了,早點睡、明天見!”
第二天早上聞樨依約去了旅行社。
“你睡晚一點好了,又不從我這裏領薪水的。”卓芩見她出現在辦公室,笑着打趣道。
“昨晚睡得早,睡夠了,反正都醒了,躺着也難受,幹脆早點過來。”她說的不完全是實話。事實上,她上|床雖早、但一直沒深睡,先是翻來覆去、後又醒醒睡睡,早上起來後給自己強行灌了一杯咖啡才勉強提神。
卓芩起身親自給她倒了一杯茶:“我從肯尼亞帶回來的茶,叫‘裂谷紫’,名字還挺好聽的,你先嘗嘗,一會帶一點回去。”
卓芩是她的小學和初中同學,高中雖然沒在一個學校,兩人關系一直沒淡。卓芩的家裏原就是開旅行社的,她大學念的也是旅游管理專業,畢業後便去了自家公司工作。這幾年,她把公司業務做了新的劃分,不以規模取勝,專注于小衆路線私人定制,竟也在一衆大旅行社下闖出了口碑。t除此之外,還另設了一個名為“展翼”長期公益項目:助殘旅游,每次組織活動都報名者衆,從一開始純靠旅行社自己貼錢做、到漸漸有了口碑,得到zheng府買單和愛心企業出資,項目也日漸成熟、影響力日漸擴大。
聞樨雖不是卓芩的旅行社員工,但兩年前已經加入了“展翼行”項目的義工隊伍。卓芩在邀她“入夥”時也說得坦率,她需要朋友的一臂之力、更需要仰賴她這個“聞氏集團”慈善基金會的理事的扶持。有了她,很多資金上的難題或許可以得到緩解,至于人脈,聞樨雖然不在集團的“權力核心”,但好歹也是聞家的孫女,多少也能做些牽線搭橋的工作。
聞樨很爽快就答應了。她就喜歡卓芩凡事說透、不藏着掖着的性格。她更知道她所做的事本身就很難。資金只是一部分、更難在每一次出行前細節的考察,也難在每一次出行中随機遇到的突發事件。畢竟那些“旅友”并不是普通人,有的看不到、有的聽不到,有的需要輪椅拐杖,有的甚至無法獨立如廁。要把他們平安地帶出去、再平安地送回家本身就很不容易了,何況還要使他們玩得開心。聞樨在自己得閑得時候,也曾經參與殘障旅友們旅途中的志願者服務,很是明白其中艱辛。
卓芩這個下個月打算安排一次小衆博物館游,為此精選了省內多家有特色的博物館,從本市出發,一共五站。按說這以室內活動為主,應該是難度比較小的,但仍涉及到一些問題,比如無障礙設施考察、部分私人博物館的費用結算、旅途中的用餐問題等。這次報名的又是以輪椅出行的肢體重殘者為主,組織難度不低。
“前陣子我太忙,也确實分身乏術、沒太把精力放到這裏,這個活動你需要我出什麽力,你直說就好。”聞樨道。
卓芩把行程單打開後轉向她:“我們打算從這家開始行程。”
聞樨順着好友手指的位置看了眼,所列的第一站是本市的“貝殼博物館”。
聞樨心中仿佛有一枚小貝微微張開了一條縫,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個人。
真是好笑,不過是“貝殼”兩個字,這世上和貝殼有關的人事物多得很,哪裏就是那個人的專屬符號了!
“別看這個博物館是以咱們城市命名的,其實這是一家私人博物館,平時還是要賣門票的,即便是殘疾人半票,也需要五十塊呢!所以,我想找個人去和對方負責人談談,能不能給咱們減免門票。你也知道,這個項目長期維持不容易,旅行社這邊是一分錢不賺的,能給予支持的人力物力也都用上了!每次問團友收取的報名費用,都是壓縮又壓縮的,總想着為他們盡量減小負擔、能省一點是一點。只是我聽不得有些人說的,既然都這麽窮、又這麽麻煩幹脆不要出門折騰了,我不同意這種說法!都說有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和你算是幸運的,我們确實比家境貧寒的人更早、更多、更深接觸了這個世界的廣闊,可是我知道,他們也有享受世界的權利!”
“所以你是要我去和對方負責人談談?”聞樨笑問,語氣雖然玩鬧,眼裏卻盡是佩服贊賞,“我的口才未必有你好,起碼我說不出來你剛說的那一長串——聽得人怪‘澎湃’的……”
“我是注意到館長的名字才特意安排你去溝通的。”卓芩抿嘴笑。
等一等——她好像和她這位好閨蜜提過幾次那個人的名字……難道?!……她掏出手機準備搜一搜貝殼博物館館長的信息。
“你不用查了,就是‘江彥楠’。”
聞樨心裏的那枚小貝嚴絲合縫地閉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