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綴殼螺

綴殼螺

“之前和貝殼博物館有過合作或者接觸嗎?”聞樨佯裝淡然地問道。

“還沒有。不過你不用擔心,事實上,我們也有備選方案,能談成最好,談不成,也可以換plan B。”

“多少人的活動?”

“約莫一百五十人。”

聞樨笑道:“費用上不用太擔心,即便對方不肯免票,我家企業的慈善基金會也可以出資。”

“也不可能回回靠你們家的基金會啊!何況我知道,你們聞氏的慈善基金會也有自己的項目要搞,更多的致力于辦學、助學上,我想能自己談下來的費用就最好不要麻煩你們家的基金會了。”

“如果談不下來,這筆錢我可以出。”

“你可以出一次、兩次,難道以後搞活動每次都讓你自掏腰包嗎?聞樨,你不是那麽沒理智的人,你到底怎麽了?”卓芩探究地上下掃了她兩眼,“你是不想見他?”

“實際上,昨天我們剛見過。”

“那……他是結婚了?變醜了?還是……”

“都沒有,只是我突然意識到,過去種種可能都是我一廂情願……”

卓芩也沒追問,只是嘆了一口氣道:“算了算了,讓我們一起來讨論一下plan B吧……”說着便要收起桌上的計劃書。

聞樨一把攔住:“不,plan A都沒有試過,急着換什麽plan B?我和江彥楠的事是私事,‘展翼行’和博物館的事是公事,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

似乎是為了更驗證這是一場“公對公”的合作,聞樨特意用旅行社辦公室的電話撥通了貝殼博物館的總機。接線員沒有馬上幫忙轉接,對于她的來電目的問得有些仔細。聞樨也理解,畢竟現在亂七八糟的電話太多了,要是每個來電都接,江彥楠怕是會被煩死。

聞樨道:“是這樣,我這裏有一場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參觀計劃想要和你們接洽。”

“一百五十人?人數也不算多呀,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給您轉接其它負責人。”對方的語氣倒還不錯,只是似乎不太想轉接給江彥楠。

“是這樣的:我們的參觀者有一些特殊,因此我覺得最好還是和你們館長談一下具體合作,另外我也想約個時間實地考察一下。”聞樨不疾不徐地道,“或者您可以留下我的姓名電話,讓江館長方便的時候給我回電。”

“好的,您請說。”

聞樨想了想,自己也不能整天待在旅行社裏不走,終究還是給對方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只是心情微妙地留了“卓芩”的名字。

和卓芩道了別,她離開了旅行社,還沒上車,手機便響了起來,電話號碼是陌生的,她猜多半是江彥楠打來的,一時間心跳如鼓。一面接起來,一面推開最近的一間咖啡店的門,找了個空位坐下。

“你好,是卓芩女士嗎?我是江彥楠。”

“呃,你好,江館長。”她一時尴尬,猶豫該不該立刻對江彥楠坦白自己的身份。

“聽說您有一個特殊群體的參觀項目要和我們館合作?”

“是的,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展翼行’這個公益旅行項目,是專門針對殘疾人群體的,我……我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

“您口中的項目負責人指的是卓女士還是您本人?”

聞樨慶幸對方看不到她此刻的面紅耳赤,不得不說江彥楠很敏銳,而她的反應也并不慢,一秒鐘就明白過來自己被識破了。

“卓芩才是‘展翼行’項目的負責人。”

“什麽?”

“我在回答您剛才的問題,您問的是,這個項目負責人到底是誰。”

“聞樨——是你!”電話那頭的聲音篤定中透着一絲驚訝。

明明,在确認他聽出自己聲音的一瞬,她的唇角便揚起一道壓不下的弧線,然而她嘴裏卻不饒人,故意裝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腔調:“對,我是被派來與您對接的志願者小聞。”

“那麽剛才打電話找我洽談的總是你聞小姐吧?”

“是我,如果您願意我代表卓女士和您談的話,我們可以約個時間。”

“今天下班前,我在博物館的辦公室等你。”

“好,我一小時後到。”

面前這座貝殼博物館,建築外觀設計就像一枚半開的砗磲貝,出發前,聞樨抽了十分鐘看了一下資料,才知道從江家祖父輩就開始收藏貝類,而博物館是江彥楠的父親所創立,如今已是全國最大的貝殼博物館。

她從來不知道江彥楠的家世背景,小時候她曾跟随家人來過貝殼博物館玩,卻也只是走馬觀花。那時的她,與江彥楠還素不相識。

和接待處的人說明了來意,聞樨被領去了四樓館長辦公室。

“你好,江館長。”她刻意保持着禮貌而生疏的口吻。

江彥楠看上去并不惱,對于她并不親近的語氣也只是淡然一笑:“抱歉我之前并不了解你說的’展翼行‘這個公益旅行項目,就在剛才才抽空查了一些資訊,可能了解得還不夠深,但我可以先表個态:如果你們這次是打算組織殘疾人群體來我們t館參觀的話,我很歡迎,也願意竭盡所能提供必要的支持。”

沒想到她尚未開口,事情就進行得如此順利。但有些流程得走,謝過她還是給他詳細地介紹了他們這個項目,并且提出想要實地考察一下場地,尤其是廁所、電梯等設計細節。

“應該的,”江彥楠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一起,有什麽整改意見,你也可以直接和我商量。”

聞樨差點就把“這種小事你派手下人陪我就好”這句話說出口,但看着江彥楠真誠的眼神,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上四樓辦公區域的時候,聞樨是坐的直達電梯,這會江彥楠帶着她從步行坡道往下走,邊走邊介紹道:“我們并不是大型商業體,只有四臺無障礙電梯,一百五十個殘疾人如果需要同時乘坐電梯的話,恐怕運載能力會有問題,好在我們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了特殊人群的需要,采用了螺旋坡道式設計,這樣不管是推行輪椅還是嬰兒車參觀都非常方便省力,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借一部輪椅讓你親自體驗一下這個坡度的輪椅操作難度。”

她沒想到他如此心細,雖然仍惱他看都不看便删了她的信,心卻不覺又柔軟下來。

“能這樣的話是最好不過了。正好我還可以坐着輪椅去殘障廁所親身試一下。”

“好,我們先從上往下走一遍,然後我再陪你坐輪椅上來。”江彥楠道。

“不用了,師兄,你去忙吧。我這邊有問題,等彙總好了再找你彙報。”她還記得他昨天身體不太舒服,今天也不知道痊愈了沒有,只是留心看了一下他的步态,似乎還有些虛浮,時不時甚至需要扶一下步行坡道的扶手。

“‘師兄’?可真不容易,從‘江館長’終于又變回‘江師兄’了。”他笑了笑,眸光澄澈中透着淡淡傷感。

聞樨也覺得自己再鬧別扭下去既然沒風度也沒意思,便也幹脆跟着笑了:“好了師兄,我不和你怄氣了,我知道你還肯認我這個師妹,就已經很開心了。總之,謝謝你願意支持我們‘展翼行’的項目。”

“既然不怄氣了,也就不要和我太見外了吧?就由我帶你參觀一下好了。當然,如果你嫌我,我也可以給你提供講解機。”

“比起冷冰冰的講解器,當然還是師兄你的聲音更有溫度。”聞樨也覺得自己不該再矯情,随手一指離得最近的一個展覽櫥窗,“師兄,這一組塞內加爾綴殼螺,怎麽每一個都看上去不太一樣啊?最中間那顆好像特別漂亮!”

江彥楠道:“這種螺有用分泌物将外界撿拾的小石子、貝殼碎、珊瑚碎或者其它雜物黏在自己殼上的習慣,這些綴物的具體種類則由其生活的環境決定,所以它們的外形就看上去各不相同了。你看,最左邊這顆甚至還黏上了人類扔的鐵釘。至于你說中間那顆,之所以特別美,是因為它生活的周邊石英石比較多,所以黏上石英石顆粒的它顯得特別晶瑩剔透。”

“也許你是對的,可是換個角度想,為什麽它就不可以是一顆有自己審美想法的螺呢?”聞樨擡眸看向他,柔柔道,“試想一下,一顆小小的螺,在無垠的大海和沙灘上,有許許多多可以選擇的綴飾,在那麽多備選中,它選擇了自己最想要的,它就是在按它的心意打扮自己啊。就算是同一片布滿石英石的海灘,也不會有兩個同樣裝扮的綴殼螺。這樣想,會不會更有詩意?”

江彥楠看向展示櫥窗,那裏隐約映射出他和聞樨的人影。

“你的想法很浪漫,可惜我是專業人士。”他在她的注視下轉身。

“你是想說你的理性和知識儲備告訴你我說的話很荒謬可笑?”

“不,你的說法聽上去很美、很動人,只是說服不了我。”

“喜歡大海和貝殼的人,不會沒有一點浪漫細胞的。”聞樨道,“就像我,成天研究雲圖,追着風暴,也知道大自然的冷酷無情之處,可是當面對那些壯觀奇景時,心裏只有科學、只有數據、沒有一點浪漫情懷的人是做不了我這份工作的——我相信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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