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生河流(雙更合一)

人生河流(雙更合一)

聞樨實在做不到放任他獨自離開, 追上前兩步攔住了他:“我幫你拿外套吧。”

他将手背到身後,鐵青着臉拒絕了。

她知道他在介意什麽,也不再堅持, 只默默跟着他進了電梯。

“你為什麽還跟着我?”電梯停下打開後, 見她跟随他到了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江彥楠陰沉着臉問。

“我怕你像很多年前那樣, 一個人躲在礁石後面哭。”她說。

他的眸光微動, 眉頭聚攏, 搖着頭自嘲地笑了一下, 情緒潰敗地阖上眼皮, 整個人虛脫般倚靠到客房走廊的牆壁上,手杖和外套同時落地。他的手指微屈, 摳住牆壁,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胸腔因痛苦而劇烈起伏。

聞樨靠近他, 将手按覆在他的手背上:“那時的我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很好騙,你随便說個什麽傷心的理由我都相信。可是現在, 我不好糊弄了, 你也覺察到了對不對?所以你才會把你的真實情況告訴我, 哪怕那很殘忍。”她撿起她的手杖和外套,“無論明天怎麽樣, 今天請讓我陪着你,如果一整天不行,那麽就一會兒、就現在!好嗎?”

他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迷蒙、柔軟, 緊接着卻別開了臉,蹲下身去撿手杖。

聞樨也跟着他蹲下, 在她将要撿起他落在地上的外套時,他推開了她:“別碰!”他踉跄着、搶先抓緊自己的外套,一手扶着手杖,一手抵住牆壁支撐着自己站起來,“不要再自作聰明了!有時候,一個遍體鱗傷的人就是需要一塊礁石把自己藏起來,如果你強行把他從石頭後面拽出來,讓大家欣賞他的脆弱——那是一種殘忍!請你不要那麽殘忍!”

聞樨愣愣地看着他獨自向前,直到在臨近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前停下,刷開房門走了進去……

一個小時後,江彥楠打開房門,迎面是倚牆而立的聞樨。

“嗨!”她故作輕松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你……來了多久?”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身上散發着沐浴露的香氣。

“從你躲到你的‘石頭’後面開始。”她淡淡笑道,裝作不經意地捶了捶自己的腿賭他心軟。

“……進來坐。”毫無意外,他不忍心了。

這是一間高級套房,和她所訂的房型相似,這兩層都是行政樓層,房間都很寬敞精致。

她坐進沙發,江彥楠卻沒有坐下,反而遠遠地站着,時而帶着不解的眼神看她,時而無言垂首。

“你的行為很傻。”他站在玄關處冷冷地道。

聞樨看他換了拖鞋,看樣子一時半刻不會下逐客令,不着痕跡地淺淺笑道:“沒辦法,既然你不喜歡別人把你從‘礁石’後面拽出來,那我就只能等你自己願意露面的時候來見你了。”

“我只是要出門,不代表我想見你。”

“你寧可見無關的人,也不願意見我?”她在話裏下了套。

“沒錯。”

“哦——”見他“咬鈎”,她不禁笑了笑,刻意誇張地拖長了音,點頭道,“所以你承認我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你在過度解讀我的話。”

“我有嗎?”她一臉不信,随即又柔聲請求,“好了,看在我耐心等候了您一個小時的份上,可以給我倒杯紅茶或者咖啡嗎?”

盡管看上去不太情願,但他還是為他泡了一杯紅茶。

“我如今瘸得更厲害了,所以只倒了六分滿,你覺得太濃的話,可以自己加水。”他放下茶杯,略顯冷淡地說。

“漸凍症?亨廷頓舞蹈症?還是別的什麽?”她擡眸問他。

“都不是。”

“那……會威脅生命嗎?”

“不會……”他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被腿帶着走了,有些煩躁地道,“聞樨,這是重點嗎?你不需要我知道我得了什麽病,重點在于我的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了!”

“還好。”她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江彥楠先是不可置信地怔了怔,随後便把她從客廳沙發上拽到自己的卧室,指着床頭櫃上的藥盒道:“這是我每天要吃的藥:這一格是降低下肢僵硬程度的、這一格是幫助控制尿失禁的、這是抗氧化劑、這是鎮痛藥……”

聞樨摟住了他,比先前的姿勢更加暧|昧親|密:“對不起,我實在不該把你的病痛說得那麽輕描淡寫。”她由衷道。

他沉默僵立了數秒,舔了舔唇:“還有,你很該看看這個!”他俯下腰掀開床上平鋪的被子,“每晚我都要鋪上這樣的隔尿墊才敢安睡。白天我尚且能感覺到尿意,可是睡着後完全不行!你能想象自己和這樣一個男人同/床/共/枕嗎?和他一起躺在這樣的一張墊子上?也許半夜還會被他的排洩物蹭髒身體?不要告訴我,你可以忍受柏拉圖式的戀愛!我和你都是三十歲左右的人了,不要說一些荒謬到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來自欺欺人!”

她承認他劈頭蓋腦地把殘酷的身體狀況一下子告訴她的做法确實有些狠,她也因一時驚詫有些反應不過來。可是,她完全想逃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掀開的被子出神。

“現在,你可以死心了……”他的眼神灰敗,仿佛一顆心死去的人是他自己。

“鬼才要和你玩‘柏拉圖’!”她居然輕笑起來,雙臂搭上他的肩,“要推開我的話,向我證明一件事!”

“什麽事?”

她的眼神乍看清澈坦蕩,又似乎暗藏細鈎:“證明……你、不、行……”那幾個字她說得勾/魂攝魄,手指更軟綿地沿着他的脊骨向下滑去。

她脫了鞋,腳掌踩上他的拖鞋,大拇指故意蹭他腳踝與腳掌連接的凹陷處,臉上紅暈朵朵。

她開始吻他的胸膛、接着是脖頸,見他沒有抗拒,她變得更加大膽,踮起腳,吻他泛出淡青色胡茬的下颏。

他的唇沒有回應她,只有透過薄軟拖鞋緊張到蜷起的腳趾透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聞樨道:“你不敢吻我,對嗎?你怕一旦開始,就舍不得停下……”

“就不會有什麽‘開始’!”他終于像從瀕臨失去神智的境地反應過來,猛然移開腿退後,又用力推開了她。

“嘶……”聞樨的左手無名指尖鑽心一疼,定睛一看是指甲斷了,還劈裂得很深,甲肉也泛起了一小塊淤紫。

她從小嬌生慣養,也不是很耐痛的人,當下就一邊把指尖含在嘴裏,一邊疼出眼淚來了。

“給我看看,傷得嚴重嗎?對不起我t不是故意的……”他手足無措地蹲下身輕扯她受傷的那只手。

“我給你拿指甲剪修剪一下好嗎?”他急得也紅了眼。

“先不要,我現在很疼。”她撒嬌道。

“那該怎麽辦好?”他的語氣無奈又自責。

她拿指尖碰觸他的雙唇之間,一下、兩下、三下……試圖撬開他的唇齒。他終于将她的手指輕輕抿住,眼淚順着她的手背滑落。

她溫柔地擡起另一只手撫摸他微低的頭頂。他沒有抗拒,而她則得寸進尺般将他擁入懷中。

“聞樨、聞樨,你不可以這麽溫柔……”他哽咽道,卻沒有掙脫。

“你應該看得出,我的溫柔’別有用心‘。”她的話音帶蠱,貼在他的耳畔訴說,氣息潮潤又熱烈。

他的聲音卻是維持着刻意的疏離:“別這樣!我只是你的舊同學,甚至不是用系同級,我們之間沒那麽親密,你不該……”

“那有什麽問題嗎?就算今天我們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又怎麽樣?”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廓,“今天之後,我們的關系可能沒有任何改變,可能會進一步發展,也可能變成陌路。你都說我們是三十歲上下的人了,這點共識總該有吧?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即使我們之間真的發生點什麽,你要搶着說什麽對我負責的話,我還未必允許!”

他的耳廓很紅,身體試圖從她野蠻又溫柔的懷裏掙脫出來:“聞樨,當你真正了解我這樣破敗的身體,就會知道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只會掃你的興……”

“誰說的?”她箍他更緊,壓低了聲線耳語道,“不怕你知道,我興致正濃……”

“聞樨……”

“噓……”她沖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幾乎用蠻力将他拽倒在自己身旁,随後拉起被角,将兩人裹挾……

成群的鴿子從窗前掠過,卧室中光影随之略暗,霎時又轉亮。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群鴿子撲棱着翅膀經過這裏,其中一只還在窗臺上駐足,閃着呆萌的小眼睛,不時叩動玻璃。

聞樨和江彥楠從被窩裏鑽出腦袋,看着彼此亂蓬蓬的頭發和光/溜溜的肩頭,同時臉紅,羞澀一笑。

“還好樓層足夠高,對面也無人。”她笑着說。

“其實我很不該……”他低低地說,“現在說這個,倒顯得我更虛僞龌/龊了……“

聞樨道:“是我要你證明給我看的,我能不知道你是被我逼得沒辦法了嗎?”

“我只能說,幸好我剛洗過澡。”

“嗯,聞得出來,很香。可這不是重點……”她抿起耐人尋味的笑着看向他,“重點是……你可以。”

“你在安全期嗎?”他忽然緊張到面色發白。

“在。”她說,“說了不用你負責,所以你不用擔心額外的事。”

他的樣子像是略定了定神:“我不是怕負責,而是,我怕我沒辦法真正負責。”

她其實不太明白他的話,但她既已明了他的心事,便反而不再想逼迫他與自己建立明确的關系,遂道:“你不用多慮,我這就走。”說着便跳下床整理衣衫。

“你去哪裏?”

“回房間洗個澡。”

“哦,如果不介意,在這裏也可以……”眼見她勾起唇角,他忙補充道,“我是說,如果你覺得這樣更方便的話……”

聞樨用手指粗略地梳理了一下頭發,單腿立地,屈起一腿趴到床沿上趨近他,秋波妩媚流轉,朱唇輕啓道:“嗯?留下……你不怕我一會白洗了?”

他喉頭微滾,轉開了眼睛:“再見。”

“對了,你原本要去哪兒的?”她穿戴整齊後問道。

他沒有馬上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這次來之前,我得到了我媽媽在F國的地址。可是我沒有想好要不要去見她。沒想到,我們會意外重逢。我剛剛對她的态度很差,冷靜下來想想,其實我不應該這麽冷漠,這對她并不公平。”

聞樨有點意外:“你想去找她?”

江彥楠的頭略向後仰起,似在思索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良久,他道:“我不知道。剛剛拿着她的地址出門的時候,我都不确定自己最終會不會真的去她那裏。她是一個人住、還是有了新的家人?我什麽都不知道。貿貿然地出現,也許于她只是困擾。很多年前,我和我的爸爸給她差點把她的人生弄得一團糟,好不容易她擺脫了,我不想給她一種又被纏上的感覺。也許,我只是想遠遠看一眼,知道她過得如意,這就夠了。”

“那就遠遠地看一眼吧。”聞樨克制地吸了吸鼻子,假裝輕松地建議道。

“這樣好嗎?”他的瞳仁裏碎光微爍。

“你害怕?”

“如果我說是,你會笑我嗎?”

“我陪你去,不過我需要先休息一個小時。”她突然貼進他的耳朵親昵又羞澀地說了句什麽。江彥楠在聽完之後的臉比她更紅,唇邊漾起難掩的笑意。

“你也休息一下,一小時後,大堂見。”她飛快地啄了一下他的臉頰,這才離開他的房間。

江彥楠母親的住所在這座城市河流的左岸。這裏不是紙醉金迷的富豪區,卻也因聚集了許多文化教育機構聞名。據說,在這裏最常遇到的是大學生和教授。各種書店、出版社、小劇場、美術館、博物館雲集,還有許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咖啡館,其中不少都有名人駐足的痕跡。

江彥楠的母親住在離河道不遠的大街。樓房有些年頭,但看上去仍很漂亮,家家戶戶鑄鐵的陽臺上都養着綠植,開着各種明豔的花朵,将薄荷綠的牆體襯得更有春夏的氣息。

“我還是不上去了。”在樓下,江彥楠對聞樨說。

聞樨沒有勉強他:“我們去河邊散散步再回酒店好嗎?”

“好。”

她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他沒有拒絕,不僅任由她握着,甚至還松松地反握住了她。

“對不起。”他帶着歉疚道。

“什麽?”

“我走路的姿勢很差,我的腿肌張力有些高,你握着我的手一起走并不舒服的……”

“不會。”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緊,“我感覺很好。”

聞樨心中隐隐作痛。她已經留意到,他走路的時候兩腿會不自然地交叉,雖然還不明顯,但看上去竟是比去年重逢時步态異常更嚴重了。

她心裏已經有了很壞的猜測,種種跡象讓她不得不去想他的殘疾因由并非簡單的意外。她尊重他,所以,她會等他自己願意告訴她的那一天。

“不,我們這樣真的不太好……對你尤其不公平……”

“別想那麽多,只是握個手,我可沒有要你承諾什麽,我也沒有向你承諾任何東西。”她笑了笑,看向遠處,“我只是在這一刻,想和你去看今天的河流。一起去看就是了!如果明天還想,那就仍然一起去,如果不想了,也不妨礙我們今天結伴走這段路。”

“聞樨,你在假裝灑脫對嗎?”他停下腳步,一手仍任由她握着,持杖的那一只手則小心擡起,用手的外側輕撫她在夕陽微風裏飛揚的發絲,“就像剛剛你在我那裏,其實我看得出,你很緊張……”

“但不勉強。”她低頭抿嘴笑道,“緊張歸緊張,可是我很喜歡。也許下一次,我會松弛一點……”

他沖她愛憐地搖頭,沉默不語。

兩人走到街角的一家花店,聞樨道:“買束花好嗎?”

“好,你喜歡什麽?”

“你媽媽喜歡什麽花?”

“鈴蘭。”

“那就買鈴蘭。”

說着,聞樨選了一小束鈴蘭,吩咐店員包得漂亮一些。

“是新娘捧花嗎?”金發的店員小姐用口音頗重的英語問。

聞樨臉微紅:“不是,送母親的,她喜歡。”

“聞樨,你要做什麽?”江彥楠問。

“我去去就來!等我哦!就在這裏別動!”

說着,聞樨拿上剛買的鈴蘭花束往回小跑,一直跑進那棟薄荷綠的住宅樓裏。

過了不多會兒,江彥楠在那棟樓三樓的陽臺上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他的母親。她戴上了眼鏡,手裏捧着他買的鈴蘭花束,望向他的方向,口裏說着什麽,似乎在喚他的小名。

他猶豫着舉起手,向母親的方向搖了搖。他看見他的母親也晃了晃手中的花束,緊接着向上推起眼鏡,似乎是在拂幹自眼眶湧出的淚水。

“再見,媽媽。”太多的情緒哽咽在喉,他只能用口型說出這幾個字。

“江彥楠。”聞樨跑回到他的身側,挽起他,将頭輕輕靠貼在他的胳膊外側,“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張。

“謝謝。”他說,“這樣很好。”

“嗯。”她沖着陽t臺上的婦人微笑着點點頭,這才挽着江彥楠轉身離去。

“她過得好嗎?”走出很遠後,他突然問。

“她現在在這附近一所大學教書,據說生活很充實。十五年前她和一個本地男人再婚了,可惜丈夫兩年前已經去世,他們沒有要孩子。她目前是獨居。不過,她說她很享受現在平靜的生活。我想,她過得還不錯。”說着,她打量起他的細微表情。

“怎麽?你怕我不高興?”他微微一笑,眼中全是釋然。

“你心裏全然是高興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覺得我虛僞嗎?”他說,“我真的很高興,我希望她永遠都有平靜安詳的生活。”

“其實人和人之間實在緣分有限的話,能各自幸福也不錯。”

“我同意你的說法。”

兩人漫步到河畔,雲霞已經呈現透着金光的粉色,河流波光粼粼,細浪翻湧。周圍有些嘈雜,橋上駐足了很多觀賞落日的游人。

她和并肩而立,看河流上的過往船只經過。

“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麽?”他的視線轉向她,語氣裏有困惑、有強行按耐住的情感,接着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在發洩對自己的不滿。

她側轉身,捧起他的臉:“吻我,我就告訴你答案。”

他微怔,卻終究如中蠱般凝望她,将唇按在她的額頭,又從額頭到山根、鼻尖,最後落在了她柔嫩的唇瓣上。

而她的臂自後頸環住了他,她的回應迫使他的吻從“柔風細雨“化為“狂風暴雨”,久久才停歇。

“我們什麽也不是。”她瑩然的眸擡起,深深、柔柔地看向他,“可是,在兩個人的關系裏,感受比定義更重要。”

“你沒有從我母親那裏了解我的病嗎?”他摸了摸她的眼尾,輕問。

“沒有。反而她問我,對此是否知情。”

“你怎麽說?”

“我說我正在了解。”聞樨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遲早會告訴我——全部。”

“你不怕我對你有所隐瞞?”

“如果你會為了得到我選擇隐瞞,那你便不會一直推開我。”她背轉身,靠在河堤的圍欄上,看着漸漸變暗的一大朵雲,“我雖然不知道你全部的病情,可我不難猜到那很嚴重。我之前問你,這病是否會威脅到生命,你說不會,那麽我便不着急了,我可以等你慢慢告訴我。”

“在這之前,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也不算什麽故事,只是一段真實的往事——關于我的父母。”江彥楠道,“很多年以前,我爸爸隐瞞了他的家族病史,只因為他所謂的愛情,也因為可笑的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不會在年老前就病情惡化。他如願娶到了心儀的女孩,也就是我的媽媽。可是很不幸,在他們的孩子還很小的時候,我的爸爸就開始出現嚴重的步态異常,他所隐瞞的事瞞不住了。我的媽媽果斷地離開了我們。”

聞樨沉吟道:“江彥楠,在我知道這些事之前,坦率地說,因為牽扯到你的緣故,我對伯母心裏也是有怨氣的。可是現在我必須要說,在這件事上,你媽媽的選擇無可厚非。

“她是有愧于你。可是,當一開始該由她做選擇的時候,她被剝奪了選擇權、甚至知情權!基于這一點,她之後的決定縱然絕情,也可能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了。你想想吧,她心軟的後果是什麽?是留下來繼續照顧騙他結婚的男人?還是放棄事業照顧生病的孩子?

“江彥楠,”她握住他的手,溫柔卻誠懇地道,“我知道這樣說很殘忍,可是如果可以從頭選,她未必想成為你的母親。如果當時留在你們那個家,她可能不會有進修的機會、不會進入國外高校做學術、不會遇到她的第二任丈夫,過了這麽多年充實滿足的生活。她走後,在她身上肯定也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她或許不是個好母親,那又怎麽樣呢?‘母親’也只是女人其中的一個身份而已,甚至不是必然的。無論男女,難道我們可以拍着胸脯說,我們把在這個社會上擔當的每一個角色都處理得游刃有餘?起碼,她有勇氣拒絕不合理的命運,她沒有在被框在世俗的評價體系裏,一邊咬牙堅持、一邊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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