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張欠條
第二張欠條
江彥楠深深看了她一眼:“謝謝你能對我坦率地說出真實的看法, 我很感動。”
“是不是除了‘感動’,還有些‘心動’?”聞樨的眼珠快速一轉,臉孔向他身前略湊近了些, 整個人顯得俏皮又靈動。
他笑而不語, 用拇指輕輕蹭了蹭她的手心,目色溫柔。
“人生最重要的是‘有選擇’這件事本身, 而不是選擇的對錯。”她說, “有些事, 當下是沒有結論的。很多年後, 我們可能會遺憾自己沒有走的路, 可是,只要當初已經選過了, 起碼不會遺憾自己兩條路都沒有選。”
江彥楠眉目低垂:“可惜,有些事我可能已經沒有選擇了……”
聞樨搖頭輕笑, 擡起兩人十指相扣的手掌晃了晃:“遠的事, 不着急下結論。反正,在這一時這一刻,這就是選擇。”
察覺到他的手在松開, 她搶先一步有握緊了些:“江彥楠, 不要那麽吝啬嘛!就……讓我握一會又怎麽樣?”
他放棄了從她的手掌中掙脫出來, 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的依戀比無可奈何更深:“好。”
她笑了:“你幾時回去?”
“明天上午。”
“本來是後天, 現在是明天了。”聞樨笑道。
“你不怕我也改簽?”
“為什麽?就為了躲我?”
“恐怕這招也是徒勞。”他的口氣裏有無奈更有寵溺。
“所以,明天酒店出發,一起去機場好嗎?”
“聞樨……”江彥楠欲言又止。
“嗯?”
“……沒事, 就依你說的。”
聞樨立馬掏出手機申請改簽,頭等艙位置本就不多, 幸而還有同艙位的票。晚上一起吃了飯,兩人才回酒店。
聞樨在進電梯前故意逗他:“你總不會連夜逃走吧?我得查查有沒有比我們出發這班更早的機票。萬一有的話,我可得小心了!诶?你看你要不要幹脆今晚和我住一間?去我那間怎麽樣?”
“聞樨,你別這樣……”他愧疚地看向她,“我答應你,我不會溜走。你今晚好好休息,好嗎?明天我們一起吃早餐。”
“好。”她說,“晚安,明天八點半,早餐廳見。”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聞樨準時出現在了餐廳,看到江彥楠已經坐在靠窗的桌邊,她頓時松了一口氣。
“早!”她走過去,邊打招呼邊坐。
江彥楠也向她道了早安:“我已經點過了,你看看你要點些什麽。”
這家酒店的行政樓層有單獨的早餐廳,前來用餐的住客并不會像大堂自助早餐吧那麽多,也比較安靜。而且,大多數餐品是點餐制,由侍者呈上食物。菜品精致許多尚在其次,對于江彥楠這樣行動不便的人士也比較友好。
點完菜,聞樨合上菜單,擡眼問道:“昨晚睡得怎麽樣?”
“還好。”
“騙人!“她手指劃了劃眼圈,“這裏都熬青了。你呀,就是想太多。等一下飛行時間可長,機上又睡不好,你回去之後可得好好補個覺。”
江彥楠道:“說起來,我是不是害這趟你沒玩痛快?”
聞樨搖頭:“如果你是指我改簽早一天回國的話,大可不必。我又不是頭一次出國,這裏以前也不知道來過幾次了。我的時間金錢都幾乎是自由的,要真想旅行,還不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了。比起這些,當然是能有更多時間和你相處更重要啊。”
“聞樨,我昨晚仔細想過,覺得我們還是……”
“吃早餐。”她倉促地打斷他,故意避開他的視線,握起餐叉對準侍者剛剛端上來的頭盤。
“我知道你不愛聽。可在深思熟慮之後我希望,十幾小時的飛行時間過後,我們的生活能各自回歸正軌。”他說。
她放下叉子,突然笑了笑:“我猜,如果是早些時候,你可能連考慮也不會考慮,更別說仔細衡量利弊,設想我們之間的可能性,對嗎?所以你瞧——我還是改變了你一些的。”
他嘆氣,眼裏全是悵然:“聞樨,你總是弄不明白事情的重點。”
“會不會是你和我理解的‘重點’本就不一樣?”她說,“江彥楠,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自己會不斷對我讓步,又或者說,是對自己的內心需求妥協。事實上,你也舍不得放開我——我猜對t了?”
江彥楠深深看向她:“你太好了,舍不得也要放棄。”
聞樨覺得一時半刻也說服不了他,幹脆改變策略:“好啊,那就放手。不過就一件事,我希望你答應我。”
“好。”
“我打算近期帶Nancy去絕育,這對毛孩子可是‘貓生大事’,咱們做父母的得多陪伴安慰。”
“你說真的?”他面帶狐疑地打量她。
“嗯,手術那天一起去,就去應浔哥哥那家診所。反正之前Nancy複診、驅蟲都是在他家,熟悉的環境,Nancy也不容易應激。”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做一對分居的父母呗。”
“好,說到做到。”
“那‘孩子’有事可不可以找你?”
江彥楠停下刀叉:“要是你實在不方便,Nancy就交給我養吧。”
“得!開始争奪撫養權了?”聞樨瞪了瞪眼,兇兇地道,“你想得美!”
江彥楠只能無奈搖頭。
早餐過後,兩人各自回房最後休整了片刻,出發去機場。
頭等艙的座位很寬敞舒适,可長途飛行對于常人也是很容易疲勞的,何況是江彥楠這樣的情況。聞樨的座位和她隔着過道。一路上,她見他輾轉反側,不時用手捏腿,便知道他很不舒服。他吃東西很少、喝水更少,自從知道他身體上的“秘密”之後,她不難猜到他這樣克制飲食的原因。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太長了,就算前艙的條件好一些,他如廁也不是那麽方便。所以,盡管心疼,她也不敢貿然建議他多喝水。
下飛機後,江彥楠走路明顯比飛行前慢了很多。乘務員熱情地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謝絕了。聞樨心裏暗自慶幸飛機停靠的是廊橋,若是停在停機坪,他恐怕很難順利走下來。
“抱歉,我去下洗手間。”去行李轉盤前,江彥楠道。
她在洗手間門口等他,看到他出來,便很自然地迎上去,順手就要牽起他的手。
他躲了一下。她忙解釋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在飛機上坐太久了,我知道你的腿有些麻了,我想讓你省力一點而已。”
“我的手髒,機場的洗手液清潔能力也不一定足夠。”他低頭,看上去誠懇又卑微,聲音放得很低,“那麽久的飛行,我要換紙尿褲的,飛機上已經換過一次,剛才又……”
“我猜到了。”她既然坦白,她也不打算遮掩,仍然将手指cha入他的指間,“江彥楠,這是遺憾的事,但不是值得羞愧的事。”
她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便挽他更緊,一起去取行李。頭等艙的行李提取很快,取完行李後,聞樨堅持由她推行李車,讓江彥楠只管安心顧好自己腳下。
“你一會兒有朋友接還是自己回去?”江彥楠問。
“我可以先去你家接Nancy嗎?”她問。這幾天,Nancy都是放在江彥楠家由保姆照顧的。
江彥楠道:“當然可以。可是你确定不需要先回家洗個澡睡一覺嗎?我想你也很累了。”
聞樨到底是女孩子,她一想自己此刻肯定也是容顏憔悴、一臉倦容,頭發在飛機上也是睡得沒型、衣服也皺皺巴巴的,這樣跑去做客也确實不妥,聽江彥楠這麽一說,遂道:“也好。那……能麻煩你晚些時候把Nancy送過來嗎?”
“好。明天早上九點,你方便嗎?”
“可以。”
“我讓司機來接了,一會兒先送你。”
“謝謝。”
下車前,她給了他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連前排的司機也被驚到了,笑着輕咳一聲。
“聞樨……”江彥楠緊張地雙手立即上舉。
“我上去了,你一會摸摸衣服口袋。”她笑着下車,擺擺手飛快地跑進樓。
江彥楠一摸衣袋,果然是有東西。不知何時、也許就在剛才聞樨抱他的時候,她往他的口袋裏塞了一張餐巾紙,上面寫的數字正是他在跳蚤市場借給她買首飾盒的錢數,這一次餐巾紙上的logo是航空公司的,除了署名處“一箭穿心”的圖案,比上次更多了一個緋色的唇印。
“聞樨……”他看着這張“欠條”,內心複雜。
手機響起提示音。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一條語音訊息。車上還有外人在,戴上耳機,他才敢點開聽:
——這一次,你偷偷藏着吧,我就當你撕掉了,你不用明明舍不得撕,卻硬演給我看。
江彥楠苦笑,下意識攥緊那張印有她唇印的餐巾紙,又緊張兮兮地展平,放在背包的夾層裏。
他笑自己竟演得如此差勁,讓人輕易就看穿了一切。
他想演出的絕情,半分也沒成功。
只是她不知道,那張在餐廳當着她的面被撕成兩半的“欠條”,他也趁她不備、在他們離開座位時,偷偷握在手裏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