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道德感

道德感

聞樨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 發現已經快十點了。

定是睡意朦胧時按掉了鬧鈴,睡過了時間,迷糊間全憑潛意識裏記着今早與江彥楠有約, 又一下子驚醒了。

睡眼惺忪地點開手機, 果然有一條他發來的消息,問她醒了沒有。除此之外, 竟也沒給她打個電話, 甚至沒發消息問第二遍。

聞樨顧不得洗漱, 一面撥過去, 一面走出卧室。電話鈴音在門外響起, 接着是江彥楠的一聲富有磁性的“喂”。

“來了。”她快速用手梳撥頭發,小跑着去開門, 一見面就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她向來倒時差費力, 而且昨天又飛了那麽久, 每次出國長途旅行總要經過三四天作息才能正常過來。

江彥楠道:“不要緊。”

“你不要告訴我,你是準時到的!糟糕!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你在門口等了一個小時?”

“也不是很久。”他好脾氣地道。

聞樨從鞋櫃裏給他拿了雙嶄新的男士拖鞋,怕他誤會, 還不忘解釋道:“新買的。”

江彥楠沒接茬, 坐在換鞋凳上換了鞋, 随後把Nancy從貓包裏抱出來,小家夥一下子跳到沙發上。看來這幾天離家, 她也沒有覺得這裏的環境陌生。

“我先去洗把臉。”聞樨剛才開門前只想着不要讓江彥楠站着受累,但一想到現在自己蓬頭垢面的樣子,又有些羞于見人了。

“要不我先走, 你慢慢收拾……”江彥楠甚至沒有找地方坐下。

聞樨聽他要走,顧不得許多便拉住他, 強按他坐到沙發上:“就坐一會兒,耽誤不了你幾分鐘。”

怕他偷溜走,聞樨匆匆忙忙刷了牙,只用清水掬了水洗臉,長發随意挽了個低丸子頭,便從盥洗室裏出來了。

江彥楠原本在沙發上逗Nancy玩,聽到腳步聲擡眸一看,視線定了好幾秒才從她身上移開。

聞樨身上還穿着昨晚的睡袍,淺淺的大圓領嬰兒藍絲綢質地,長及小腿,襯得她的肌膚勝雪、星眸如漆,顯得她比日常裝飾更清純幾分。

聞樨倒不自信起來,摸了摸自己鬓角未來得及擦幹的小水珠,含羞笑道:“是不是形象太邋遢,你看不習慣?”

他搖頭:“不會,只是,你要不要換件衣服?”

聞樨回過神來,抿嘴暗樂,心裏已然明白他這是喜歡她這個模樣,便笑道:“喲,這有什麽的?比這過分的時候都見過,這一身算什麽?”

江彥楠手裏都逗貓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卻和同時蹲下的聞樨差點蹭上鼻尖兒。他稍一遲疑,被聞樨先撿了去。

聞樨故意把逗貓棒的羽毛那頭往他臉上輕輕一撓,這才笑着起身。

他霎時臉紅耳re,起身悶頭就往門外走。

“陪我吃早餐。”聞樨攔住他。

“我是來送還貓的。”

“它有名字,叫Nancy!”聞樨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好,我是來送Nancy的。”他阖了阖眼皮,順從她的說法,但緊接着又道,“現在送完了,我可以走了。”

“那和你陪我吃早餐這件事有什麽沖突嗎?”聞樨不依不饒,“我們在P城也一起吃過早餐,這不是什麽需要你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吧?”

“你忘了,回國前我就說過——我希望在十幾小時的飛行時間過後,我們的生活能能各自回歸正軌。”

“我不覺得生活有任何脫軌的跡象。”聞樨認真地說。

“也許對你,‘正常’的确是一種輕而易舉的常态,可我不是!我的生活早就不正常了,我也不堪承受更大的變數。”江彥楠的抵觸情緒寫滿眉間,可最終又略緩了緩口吻低聲道,“……Nancty手術那天,診所見吧。”

“好的,我先和醫生預約時間,Nancy手術那天,診所見。但是現在……”聞樨雙手環到他的頸後,笑眯眯地說,“陪我吃早餐。”

江彥楠道輕輕拿下她的手:“你在固執什麽?”

“哦?這是個好問題!”她說,“對了,你會做早餐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而她的表情竟如此坦然,就好像從未聽到拒絕的話語。

她可憐兮兮地說:“我餓了,我昨天到家洗完澡就睡了,到現在什麽都沒吃。”

“你會低血糖的。”他皺眉。

她打賭他記得大學那會有一次她沒吃早飯,又正好是大夏天,也不知道是中暑還是低血糖,騎着自行車去教學樓上第一節課,暈倒在校園裏,還是江彥楠在她差點結結實實倒地的那一刻托了她一把,把她挪到陰涼地休息,最後又扶她去醫務室的。

“可是我太困了,不然也不會鬧鐘都鬧不醒我。”她的語氣裏有明顯的撒嬌。

“去坐。”江彥楠的語氣冷冷的,可腳卻是往廚房方向挪的。他今天可能沒打算多走路,因此沒拿手杖。

聞樨此刻倒自責起來,他的身體不比常人,在門外等了那麽久,也不知道有沒有累壞。

她想起自己有根登山杖,想來和手杖差不多,便去房裏找了出來,跟到廚房遞給他:“你湊合用。”

他看了一眼:“還不需要,謝謝。”

她知他要強,只好把登山杖放到一邊:“你到了怎麽不打給我?”

“猜到你可能沒醒了,何必擾人清夢。”他打開冰箱,搜羅起食材。

“面包和牛奶是一個禮拜前買的,可能不能吃了。”聞樨提醒道。

“雞蛋、培根、青椒、洋蔥、番茄……”江彥楠把尚且能用的食材取出來,“看來也只能勉強做個‘omelet’了。”

她富有深意地笑道:“很好啊——夢回F國。”

去過那麽多次的F國,這一次無疑是最難忘的。在回國前共進的那頓早餐,他們甚至分享了一份omelet。

她其實知道,那會他說的希望回國後各自生活回到正軌的話是認真的,但她不認同他所說的“正軌”。他和她都有固執,只是,她不覺得自己會輸,只因為,她非常确定,他的固執是違心的。

他的心很柔很軟,也不擅長隐匿,太容易就被她拿捏住了。

他的手指很靈活,切菜、打蛋,清洗刀具,所有步驟都很有條理。最後把食物裝盤,清洗鍋具、整理竈臺,除了留下淡淡的油煙味,廚房就和使用前一樣。

“味道怎麽樣?“江彥楠看着聞樨嘗過一口煎蛋卷後,問道。

“實話就是比起F國的大廚還差那麽三五……七分吧”她狡黠一笑,“不過滿分是一百分的喲。”

他雖未作聲,眉眼卻抑不住上揚。

“牛奶都過期了,你又不愛喝黑咖啡,我給你倒杯茶好嗎?我好像看到了茶葉罐了。”他說。

“不用,我喝水就好。”她怕他不方便,自己從冰箱裏取了兩瓶瓶裝水。一瓶放進電熱水壺裏煮,一瓶打開蓋準備直接喝了。“說起來,應該是我招待你喝茶,你稍等一下,水開了我給你泡茶。”

她很怕他說不用麻煩了,接着就要走,幸而他這次沒有。在她旋開手裏的另一瓶水時輕輕抽走,道:“大早上,喝太冰了,對女孩子不好的。”說着,便把這一瓶水也加到了電熱水壺裏。

聞樨從心小雖然也是被捧在手心長大,但其實父母都挺忙,親自陪伴照顧她的時間很少。保姆傭人的照料,和至親至愛之人畢竟還是不同的。長大後出了事故,失去雙親,這些年雖然走南闖北習慣獨立,可被所愛之人體貼相待,心中仍霎時一片柔軟。

她當然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可是,她也喜歡被他照顧,這一點也不沖突矛盾。

水開後,江彥楠泡完茶,聞樨剛好吃完了早餐,起身用茶盤把兩杯茶都端到了客廳裏。

江彥楠沒有過來坐,反而收拾餐具開始洗餐盤。

聞樨忙回到廚房,挽起袖子道:“我來。你做的飯,當然是我洗碗。”

江彥楠看了一眼她的指尖上殘存的淤青:“不要了,手剛傷過。”

兩人臉俱是一紅,隔了幾秒,江彥楠才轉過身去,把水流開大了些,繼續洗盤子。

聞樨從身後抱住了他,手臂穿過他的兩脅,穿過水流,撫上他的手背。

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有一些青筋點綴,連手指甲的形狀也很好看。

他是那樣愛幹淨的一個人,卻得了那樣令他有恥辱感的病。聞樨的側臉貼在他的後背上,她感覺到他肩背的緊張感、他的心跳和嘆息。

“那還是你自己洗吧。”他站直身,從她的掌下抽走了手,用水匆忙沖走了一些洗潔精泡沫,便要從洗碗槽邊離開。

“江彥楠,你轉過身。”

她的聲音柔軟,又有着不容反對的口吻,竟令他駐足。

她扯下挂在牆上的擦手巾,拿起他的手,為他細細擦幹手上的水珠。

可是她眼裏的淚珠卻越聚越多,滾出了眼眶。

“聞樨……”江彥楠頓時手足無措。

“江彥楠,你的手真好看,你也好溫柔……”

江彥楠的眼神一冷,把手背到身後:“不,它們很髒,而我也是一個脾氣很壞的殘廢。”

“我從沒那麽想,而且我才吃了你給我親手做的早餐。”

“我也才意識到我不配那麽做。”他的情緒很克制,但聽得出來十分低落,“也許有一天,你強加在我身上的殘存的一點光環褪去之後,想起今天這一餐,只會覺得惡心想吐……”

聞樨不與他争辯,只将他的手拿到自己的眼角。

他原是很抗拒的,卻在她無聲地擡起淚眼望向他時怔住,緊接着,他的指尖被新的淚水沾濕,她倔強又傷心的微撅着嘴唇瞪着他,一句也不吭。

“聞樨,對不起……”江彥楠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淚,卻不想她哭得更兇了,眼淚似乎越擦越多。

她将自己的雙手覆在他的手上,他任由她握着,擦拭着她流滿整個臉頰的淚水。最後她吻了他的掌心,那裏還有一些洗潔精的果香味。

“知道嗎?我剛才真的想到了你和我說的,你用這雙手給自己換紙尿褲時的情形……”她擡起臉,承接他的眸光,讀透了他眼底的羞愧、痛苦、自卑,心疼地揉了揉他的眉骨,“我就在想啊,那麽愛幹淨的你,飄然出塵、驕傲矜持的你,有着那麽漂亮的一雙手的你,卻要為着明明不是你的錯的事感到羞辱,而這種痛苦甚至是每天都要經歷的,我就很為你難過……我知道,我可能不該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可我沒有刺激你的意思,我只想告訴你,我對你沒有嫌惡,我也為你遺憾痛苦。”

“聞樨,如果我只是個瘸子,我不會放棄你。”江彥楠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腕,“原諒我、也原諒命運……事到如今我已經沒什麽能為你做的了。”

“那你會和別人在一起嗎?”她問。

“不會,”他說,“我還沒有到一邊不願禍害真愛、一邊又心安理得去禍害其她女孩子那麽卑劣的地步。”

“那還挺好的,我心裏會舒服一點。”她笑了笑,半是勉強半是真心,“那你真的不考慮我的話,我可要考慮別人了,你也知道,我快三十歲了,終身大事該提上議程了。”

“挺好的,祝福你。”

“但是我的道德感沒你高。”聞樨道,将臉埋進他的胸膛,“和別人交往的時候,說不定還是對你念念不忘,怎麽辦?”

“這可不太好,你要找一個你眼裏除了他再裝不下別人的人。”他在她的頭頂溫柔地說,卻沒有将她推遠。

“好啊,我盡量找。”她擡起頭笑嘻嘻地看向他,“那……我能考驗一下你的道德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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