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另一條狗

另一條狗

需要麻醉嗎?

這個問題把洛焉問愣了。

需要切除腐肉洛焉沒意見,畢竟段飲冰傷口化膿太嚴重了,她也沒指望一點雙氧水就能搞定。

但麻醉……這是需要問的嗎?

溫栩面無表情地站着等待洛焉的答複,好像她要是說一聲不需要,她就真的會直接下刀生切。而洛焉也迅速意識到,以前溫栩來給段飲冰治療的時候,原主大概把觀賞治療過程也當成了這場淩/虐的一部分。

所以原主,是不會給段飲冰麻醉的。

洛焉垂眸抿了抿唇,吐出幾個字。

“麻醉吧。“她說着,又補充道,”我今天累了,不想聽慘叫。“

段飲冰目光閃爍了一下,溫栩聽到答複,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局部麻醉後便手起刀落。

一些感染得比較深的傷口除了清創還需要縫合,等溫栩敷好藥綁好紗布,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洛焉無知無覺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溫栩疲憊地擰了擰眉心,彎腰收拾器材藥品,聲音冷淡地叮囑段飲冰後續恢複要注意的事情。

雖然他們都知道,能不能做到這些注意事項,不是段飲冰能決定的。

溫栩瞥了洛焉一眼,确定她睡得正熟,才借着收拾東西的姿勢掩護,在段飲冰耳邊輕輕說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你母親的電話,她已經不太相信我的解釋了,想自己來黎城找你,你最好找機會回個電話。”

段飲冰沉默了一瞬,開口:“溫醫生……”

溫栩伸出手,五指張開掌心向外,一個拒絕的姿勢,阻止了段飲冰接下去的話。她面無表情地壓低聲音:“再要我幫別的忙,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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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多謝你了,溫醫生。”段飲冰頓了頓,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輕聲說,“能瞞這麽久已經很不容易了,剩下的,我自己想想辦法吧。”

溫栩于是不說話了,段飲冰撐着手術床慢慢站了起來,低頭将放在一邊的絲質襯衣套在身上,一顆一顆扣上扣子,仿佛将一個袒露的血肉模糊的靈魂重新包上肉身。

他終于穿好了一整套的衣服,幾乎變成了一個可以走在街上的人。

但段飲冰沒有走出去,而是輕輕走到洛焉身邊,就這麽輕易地屈膝跪下。

“主人,回房間睡吧。”他小聲喚道。

洛焉皺了皺鼻子,沒醒。

段飲冰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将洛焉打橫抱起。

站起來的瞬間段飲冰的臉不明顯的扭曲了一下,一直用餘光看着這邊的溫栩的眉角也微微一抽。

是真不怕剛縫好的傷口裂開嗎?

她那雙一貫冷冰冰的眼睛難得有些複雜……畢竟她上次來到這裏時,段飲冰的絕望和死志尚且清晰分明,洛焉的病态和故作天真的羞辱也有跡可循。

但這次,似乎一切都有些變了。

段飲冰注意到溫栩的眼神,很輕地笑了笑,笑容中甚至帶着一絲謙和的羞赧,像是不小心被目睹秀恩愛的情侶。

“溫醫生,上次你告訴我,獸化之後,就該當從前作為人的自己已經死了,因為獸化本就是宣判死亡的不治之症。”段飲冰小心地将洛焉抱在懷裏,乍一看仿佛真的是一對愛侶。

他微笑着說:“我也終于明白,死後本就一無所有,所以主人給予的一切都是恩賜。”

溫栩終于無話可說。

溫栩離開莊園時,屋外下起了瓢潑大雨。氣溫就這麽突然地降了下來,卷着雨滴的風吹得人心發寒,溫栩坐在車上,意識到什麽一般回頭看向了莊園。

在模糊的暴雨和閃電中,莊園仿佛森然鬼影,張牙舞爪地吞噬着其中的一切。

她想,段飲冰大概并沒有真正明白,何為宣判死亡的不治之症。

真正的絕望從不是社會的偏見或是他人的折磨,而是——獸化的進程不可逆轉,不可緩解,一旦開始,便終有一日,成為真正的獸。

所以,掙紮無用,反抗無用,僅此而已。

**

閃電撕破天空,籠子裏的犬耳少年瑟縮了一下,隐約的光線中,可以看見房間中兩個并列放在一起的巨大狗籠。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安翊下意識轉頭看去,身上零零碎碎的挂飾叮當作響。

他看見那條本該和他一樣的狗抱着他的主人一步一步走進來,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小心地将主人放到床上,脫下她的外套和襪子,将被角掖好。

“你果然是主人的另一條狗。”安翊突然開口,他跪坐在籠子裏,脖子上鎖着項圈。眼前這另一條狗也帶着項圈,卻衣着整齊,行動溫雅,簡直讓人以為他是個人了。

段飲冰沒有回應。

安翊抓住狗籠的欄杆,鎖鏈敲在上面叮啷一響。

“我剛才聽到了,主人原本是要回房間來找我的。你攔在門口,勾引走了她。”安翊睜大眼睛,死死盯着段飲冰的背影,“她也是我的主人,你不能獨占,她花了雙倍的價錢買我!雙倍!”

段飲冰動作一頓,他終于轉過身,目光依舊是溫和的,只是深處隐隐帶上了一絲難過。

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尾巴蓬松地低垂着。

“說話不要這麽大聲,會吵醒她。”段飲冰走過去,站在狗籠兩步開外,垂頭看着籠中少年。

安翊在那目光下突然有點心虛,像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住一樣,一種天然的敬畏讓他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早已經離開了校園,眼前也不是什麽老師,只是一只和他一樣的狗,甚至不如他年輕也不如他漂亮。

“我原本想跟你好好相處的。”安翊壯了壯膽,直視段飲冰的眼睛,“但……但你不該耍這種下作的手段!”

段飲冰感到荒誕,但也了然。

床上的少女安然沉睡着,就這麽看着仿佛真的像個天使,優雅且富有,甜美而溫柔。那是一張太容易騙人的面孔,如此輕易地就能貼合少年人心中的某種幻想。

……算了。

段飲冰無意解釋什麽,在莊園幾乎無孔不入的監控系統下,很多話也不能被說出口,反正只要看到幾次慘狀,不切實際的幻想終究會被打破。

他無法打開這個籠子,但至少能做到一件事——不讓這個孩子和洛焉單獨呆在一起。

段飲冰回到床邊,屈膝跪在那裏。

雷聲遠遠近近,玻璃窗也被大風震得嘩啦作響,安翊雖然被他提醒,但依舊會時不時說幾句話,仿佛想要證明自己的存在。

洛焉難受地動了動,似乎想把整個腦袋埋進被子來躲避嘈雜的聲音。

段飲冰注意到,挪近床沿,向前探出身體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這一行為完全出于下意識,伸出手的瞬間,段飲冰也愣住了。

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它,無論是出于何種目的。

他也有很多理由可以收回自己的手,但看到洛焉被捂住耳朵後安定下來的面容,段飲冰終究沒有這麽做。

下一刻,一道雷在很近的地方劈落,轟然巨響之下洛焉幾乎渾身一個哆嗦,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麽,于是一下子環住了段飲冰的腰背,用力往下按了下去。

段飲冰微微睜大眼睛,用手肘撐在床上,控制着自己沒有壓到她。背上剛縫合的傷口滲出了一點血,但麻藥還沒過去,并不算痛。

而他懷中,洛焉用力地将頭埋在他的胸口,額頭抵着不久前被狠狠刺激過的地方,異樣的觸感幾乎讓他錯覺自己剛被抑制劑壓制的易感期卷土重來了。

段飲冰有些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說不清是想用疼痛讓自己清醒還是用來懲罰自己。

随後,他聽見了洛焉模糊不清的呢喃聲。

洛焉在說,對不起。

那樣悲傷恐懼的語氣。

段飲冰的身體僵硬了一會兒,又慢慢放松下來,原本撐在床上的右手很輕地按t住了洛焉的後腦,安撫似的撫摸着柔軟的頭發。

轉瞬之間,他輕易地做下決定。

段飲冰能感受到安翊正在盯着他,用一種憤憤的,嫉妒的目光,鎖鏈碰撞着鐵欄,細碎的聲音不絕于耳。

他就在這樣的目光中慢慢收緊手臂,将洛焉摟在懷中。

**

往日熟悉的噩夢做到一半突然消失了,洛焉很難得地在雷雨天睡了個好覺,甚至噩夢之後還做了個美夢。

美夢裏沒有車禍沒有穿書,不需要回家參加那個見鬼的周歲宴。順利畢業後,她找到工作租了屬于自己的小屋,買了心心念念的伯恩山,黑白相間威風凜凜的大狗,眉毛有兩摸棕黃色,渾身皮毛油光水滑,撲上去就能抱個滿懷。

洛焉醒來時,夢中的她正把頭埋在伯恩山剛洗完澡後香噴噴的皮毛裏猛吸,兩只手一只也不空地揉着伯恩山軟軟的耳朵。

一睜眼,面前是光/裸的肌膚,纏着一些繃帶,一點殷紅綴在上面,周圍是帶着水漬的紅痕和半深不淺的牙印,明顯是人的身體。但手中正揉着的東西從觸感上看倒的确是伯恩山的耳朵,柔軟冰涼。

嗯,人的身體,伯恩山的耳朵。

洛焉:……

她禽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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