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教會
教會
洛焉的笑容僵住了,她睜着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兩顆過大的黑曜石嵌在眼眶裏,僵硬得一動不能動。
段飲冰低頭将洛焉的衣服理順,聲音水一樣地漫過來:“夏先生作為生父,仿佛有一種天然的權力,只要他對外表現出愛你的樣子,那無論他實際如何對您,所有人都只會覺得,是您不理解父親的苦心。”
“畢竟,我也被他表現出的樣子欺騙過。”
“可如果真的愛您,他不會在您昨晚剛剛受驚受傷的情況下,依舊要求您出席祝禱。”
“所以您其實受了很多委屈吧。“
洛焉的眼圈難以抑制地發紅,她吸吸鼻子忍住,含糊地小聲嘟囔了一句:“我爸媽也是這樣。”
爸媽?也?
段飲冰捕捉到這幾個字,一時間愣住。
但沒等他細想,洛焉已經收拾好臉上的表情,輕輕推開他:“下車吧。”
段飲冰:“……好。”
今天是教會的祝禱日,不允許任何記者靠近,黎城名流正陸續順着長長的臺階,進入教堂落座,遠遠看去簡直像是螞蟻搬家一般。
夏煊和他的母親站在一起,看上去稱得上一聲賞心悅目。
然而洛焉目不斜視地從他們旁邊走過去,夏煊揚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臉上。
教會內部和現實世界沒什麽太大的不同,但段飲冰作為“有罪”的獸人是沒資格坐在教會長椅上的,應該跪在主人身邊。洛焉不想看他在人前下跪,幹脆拉着段飲冰一起找了個角落靠牆站着。
空氣中彌漫的類似檀木的香氣,每個月只會在祝禱日出現在人前的聖子手握着卷經,站在透過玻璃彩窗的陽光下,姿态優雅地翻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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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空明的聲音也仿佛被彩色的日光染成了溫暖的,靜靜回蕩在教堂中。
“神以自己的樣子創造人,以智為靈,以愛為目。神如此嘆息,人啊,你當愛你的鄰人,不可屠戮,不可劫掠,不可妄言,不可背信……”
令人昏昏欲睡的車轱辘話。
洛焉的眼睛一點一點地閉上,昨晚徹夜未眠的疲憊這時候像是終于緩緩湧上來了。
段飲冰無聲地靠近洛焉一些,讓她可以把身體的重心壓在自己身上。
洛焉手腕上的銀鏈連接着他身上的束縛,哪怕無意識的晃動也會帶來一陣難以形容的摩擦。段飲冰很緩慢地呼吸着,聽到那冗長的教義已經念到了獸人相關的內容。
“獸化是罪,是神将罰于罪人。”
段飲冰緩緩擡頭,眯起眼睛盯着高臺上的人。
些許模糊的視線中,聖子一身過于寬大的描金紅袍,兜帽遮着面容,只能隐隐看見閃着金光的面簾和一小塊白皙的下颌。他的身體沒有一寸皮膚暴露在外,即使翻書的手指也被純白的指套緊緊包裹。
面簾後淡色的嘴唇一張一合,憐憫而聖潔地吐露出殘酷的話語。
“神不曾寬恕,獸耳的人類不再是兄弟姐妹,将被天罰的火焰淨化……”
如果沒有教會吹鼓獸人有罪,如果沒有教會推波助瀾。
或許……
段飲冰再次垂眸——他這種獸人,不被允許直視聖子,這世上也從沒有所謂的或許。
**
洛焉恢複意識的時候,祝禱已經到了尾聲,聖子簡短地說完結束語,在唱詩班齊聲合唱的聖歌中退至幕後。
人們坐t在長椅上閉目祈禱,洛焉用力睜開腫脹的眼睛,拼命忍住一個哈欠。
洛焉踩着點準備開溜,可惜有人早就盯着她了,兩個看上去不算年輕的女人幾步擋在了她的路上。
其中一個滿臉笑容,眼裏透着慈愛:“焉焉,好久不見。江夫人也好久沒見焉焉了吧?是不是女大十八變?”
洛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陌生女人應該就是夏卓成的情婦,夏煊的親媽林芙青,而這個江夫人……八成就是江衍他媽。
洛焉頓時感覺自己像吃了屎。
但這是在外人面前,更何況是在教會裏。洛焉只好上前一步,勉強自己端出原主的社交營業笑容:“您好,江夫人。”
江夫人目光有些挑剔地上下打量洛焉,又看向洛焉身後的段飲冰,面上敷衍地笑了一下,擡手遮住自己的鼻子:“洛小姐,雖說江家并不是什麽老古董,但女孩子總得潔身自好……你既然要嫁進江家,就別再和這種不幹不淨的東西有接觸了。”
洛焉的笑僵在嘴角。
誰嫁誰?
大概是洛焉臉上“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江夫人皺起眉,輕斥道:“洛小姐,你身為洛家人,也該有點基本的教養。”
林芙青立刻接嘴,一臉愧疚:“抱歉江夫人,這孩子被我和卓成寵壞了,我們之後一定會多加教育,不會讓她辱沒兩家的名聲。”
洛焉這會兒才總算是回過味來了。
什麽意思?把她嫁給江衍?
怪不得江衍昨天晚上說什麽來日方長,原來是這個來日方長!怎麽,以為她嫁了人成了別家的兒媳婦就能瓜分掉她手裏的股份財産嗎?
而林芙青和江夫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簡直就像已經要把她下半輩子連生幾個孩子都定好了,全然不在意這個當事人就杵在眼前。
太惡心了。
洛焉幾乎要冷笑出聲。
洛焉: “林女士家教嚴格沒被寵壞,也不玩寵物也不玩男人,而且都生過一個私生子了,說明肯定至少能生。我看不如就讓林女士嫁進江家,那不就皆大歡喜。”
兩個女人臉都青了,段飲冰差點漏出一聲笑音,連忙忍住,很輕地握住了洛焉的手腕。
洛焉垂下眼睛,上頭的火氣降了下來。
林芙青還試圖陪笑:“你這孩子,就喜歡開玩笑……”
說着試圖伸手來拍洛焉的胳膊,做出副“慈母打孩子”的姿态來。
洛焉理都不理,挂着涼飕飕的笑拉着段飲冰就往外走,在教會門口和夏煊撞了個正着。夏煊剛擠出個笑容,洛焉劈頭蓋臉道:“你媽要嫁進豪門了,正跟她未來婆婆說話呢,你收拾收拾準備跟去磕頭認祖宗當少爺吧。”
夏煊一下子被兩句話砸懵了。
洛焉不打算再理會這些人,幹脆攔了個穿神袍的侍者問明白廁所在哪裏,直接在那位神職人員微妙的目光下把段飲冰推了進去。
沒監控,不分男女,幹淨整潔,非常完美的一個地方。
不愧是搞宗/教的,就是有錢。
空氣中沒有絲毫異味,只彌漫着淡淡的檀香。漢白玉的洗手臺一塵不染,甚至占據了一整面牆的巨大鏡子上也沒有一滴水垢。
于是理所當然的,洛焉腦子裏冒出了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面。
什麽公廁啦,放置啦,對鏡啦,有人經過啦……
沒辦法,她情緒不好的時候,某些方面的思維就會格外活躍一些,仿佛某種代償。
但再一想自己為什麽情緒不好,洛焉又覺得自己可笑了。
她連對自己真正的父母都早就沒了期待,沒想到還能因為這幾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假親人氣悶,簡直是滑稽了。
洛焉的情緒轉眼歸于一片平坦——她太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這些負面的東西,怎麽平心靜氣,怎麽轉移注意,怎麽讓自己看上去若無其事。
她把手機關機,正準備和段飲冰好好談談。
不過到底要不要告訴他自己是穿書的,洛焉還有些猶豫……太離奇的事情說出來反倒會降低其他話的可信度,要是段飲冰因此覺得她在逗他玩就不好了。
猶豫再三,洛焉還是決定先隐瞞身份,于是深吸了口氣,回頭道:“段……”
段飲冰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他站直的時候比洛焉高太多,雖然身體單薄,但依舊足夠将洛焉整個攏進懷裏。
洛焉瞪大眼睛,條件反射地伸手推在段飲冰的胸膛上,就要掙紮起來,手掌透過衣服布料可以清晰感受到紅繩和突起的鈴铛。
段飲冰發出一聲細微的悶哼,把手指抵在唇邊,很輕地用氣聲說道:“噓,洛焉小姐,有人。”
洛焉頓時安靜了,身體也放松下來,一動不動地任由段飲冰攬着。
這種仿佛能輕易給出的信任讓段飲冰心中一顫。
随後他們都聽到了從最裏面隔間傳出的,隐隐約約的動靜。
“……好……好孩子……咳,別……”
“唔……羔羊啊……啊……不該……”
“……別……別碰……”
伴随着細微但有規律的撞擊聲,在做什麽顯而易見。
洛焉一雙耳朵轉眼紅了,整張臉燙得能煎蛋,但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太好了,這裏果然沒監控。
第二個念頭,她現在和段飲冰的姿勢好像不太安全。
第三個念頭,可惡,沒帶宋以寧給的小玩具。
咳,第三個念頭是開玩笑的。
洛焉擡起頭看向段飲冰,發現段飲冰雖然臉上表情平靜一如往常,但脖子紅透了。
洛焉忽然就想逗逗他。
畢竟,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于是洛焉撥開段飲冰的手,暧昧地湊在他耳邊用氣聲說道:“段飲冰,那幾個隔間你挑一個,我們也進去吧。”
話音落下,段飲冰的耳朵快速扇動兩下,紅色從脖子蔓延到了臉上。
洛焉心滿意足,正打算說正事。
段飲冰艱難地擡起手,指了指最外面那個隔間。
洛焉:……嗯,也行。
怕引人注意,段飲冰一舉一動都盡量平穩,防止銀鈴發出聲響。
進了隔間,外頭的聲音弱了很多,只偶爾溢出一兩聲來。
洛焉松了口氣,覺得在這裏邊說話總算不用跟做賊一樣了,結果一轉頭看見段飲冰正沉默着低頭解扣子。
……要不要這麽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