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分之九十四

百分之九十四

“您願意将寵物牌釘在我的身上嗎?從此, 我永遠不會背叛您。”

洛焉的嗓子幹澀,幾乎發不出聲音。

她下意識想,如果段飲冰說出的不是這句話, 該多好。

如果段飲冰說出的, 是這個場景下更常聽到的另一句話……那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 洛焉才忽然意識到,不知不覺的時候, 自己原來這麽喜歡他啊。

永遠不會背叛……多麽好的一句話。

為什麽,只能作為寵物才能說出口?

段飲冰安靜等了一會兒,見到洛焉的眼淚再次簌簌落下, 不禁失笑——她今天比往日愛哭太多。

他安撫道:“不願意也沒關系。”

洛焉搖頭。

“我不願意。”洛焉帶着點哭腔,“但是……我……我願意的。”

段飲冰微微怔愣一瞬,再次露出笑容。

“那就不釘在容易看見的地方。”段飲冰哄孩子似的, 引着洛焉的手指, 按在那小小的耳釘狀的寵物牌上, 錄入指紋。

這是之前江衍帶來的,本就是要用在他身上的東西。

原本也是不願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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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已經決定死在這裏,即使已經神志不清,他依舊趁着某個間隙将這個東西死死抓在手裏,無論被如何鞭打都沒有松開。

寵物牌錄入指紋後, 紅光閃爍一下, 細細的針尖從中彈出。

将它釘在身上,針尖會死死絞緊在身體裏,除非挖掉整塊血肉,否則永遠無法摘除。

被挂上牌子的寵物, 從此再也不得自由。

這些常識,洛焉早就知道。

“段老師。”洛焉叫出了他們私下的稱呼, “對不起……”

段飲冰微微笑了,剛被壓制的易感期似乎再次卷土重來,蒸騰得整片皮膚都微微泛起紅色,胸前腫脹着,色澤越發豔麗。

“是我對不起您。”段飲冰的聲音很輕,他撥開自己破碎的襯衫,引着洛焉的手指,落到了殷紅的地方。

是他對不起她,所以至少做一點她會喜歡,會高興的事情吧。

這個孩子是有着某些癖好的,他能在往日的相處中看出來。

除了喜歡這對變異的獸耳,那些癖好不算明顯,總是被一些仿佛正直的,禮法的,應該羞恥的情緒包裹着,但依舊會在某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段飲冰并不覺得這糟糕,他幾乎抱有期待。

洛焉微微睜大眼睛,呼吸急促了一些。

針尖刺進殷紅的皮肉,段飲冰整個身體劇烈顫抖,沾血的脖子近乎痙攣地仰起。

他再次聞到了某種香氣,來自洛焉,來自眼前這個也叫做洛焉的靈魂。

草木一般的,清新而溫暖,仿佛雨後陽光照耀的青草地。段飲冰一時覺得自己正如剛出生的某種幼崽,正抱着自己松軟的尾巴被日光環擁。

他的主人在他身邊。

小小的銀白的墜子垂挂在某個隐秘的地方,血珠被洛焉用手指抹去,卻因為這個細微的動作帶來了更大的刺激。

段飲冰渙散的視線緩緩收攏,目光所及之處,是洛焉濕漉漉的臉。

她低頭親了親他的額角,他就因此感受到歡愉。

洛焉抱住段飲冰的肩膀,擡頭看向十三:“現在他是我的了,不是無主的,裁判庭不能殺。”

“……您說的對。”十三并不糾纏,也沒有出手阻止,好像對她而言,這只是一件職責之內但卻無關緊要的事情。

然而她并沒有離開,而是調轉槍口,再次對準了洛焉。

“洛焉,公民編號30072895411,行為異常值百分之九十四,為高危獸化潛在人群。”十三的聲音冷硬漠然,“按照規定,我需要将你帶回教會,裁判罪責。”

**

這是一個連環局,除非她徹底不管段飲冰,放任他就這麽去死,否則往哪裏走都是錯。

從夏煊發現洛焉是真的在意段飲冰開始,一切似乎就已經不可逆轉。

前往教會的車上,十三坐在前座,洛焉和段飲冰并肩坐着,被兩個身穿神職服飾的裁判庭侍者禁锢在中間。押送他們的車兩側,則是三四輛裁判庭的車。

大概是看他們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十三甚至沒有給他們上手铐這些束具,只是向下屬要了件外套扔給他們,随後就沒再出聲。

洛焉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恐懼的情緒,她無意識地用手指摩擦着段飲冰的膝蓋,小聲道:“你其實可以不用跟來。”

異常值破線的只有她,應該被教會帶走的也只有她。

段飲冰搖搖頭,虛弱地笑道:“你是我的主人了。”

言外之意,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會和她一起承擔。

洛焉聽懂了潛臺詞。

段飲冰将十三扔過來的外套折好,輕輕披蓋在洛焉裸/露的腿上,輕聲安撫道:“而且如果失去您,無論是夏煊還是江衍都不會放過我。對他們而言,想要殺死一只無主的狗實在太容易。”

洛焉也笑起來,整個人仿佛徹底松垮了,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靠在段飲冰的肩膀上。

洛焉其實一直想這麽做,想靠着他的肩膀,想枕在他的腿上,想無所顧忌地對他笑對他好。但因為異常值的限制,所有原本應該溫情的,最後都成了亵/玩,原本應該傾吐心意的,終究吐出的都是帶刺的尖銳的話語。

“我會保護你的。”洛焉說道,“雖然我可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但我會努力保護你。”

負責扣押他們的裁判庭侍者聽到他們的對話,發出輕蔑的冷笑聲,冰冷地吐出幾個字:“肮髒的罪人。”

“閉上嘴。”十三冷冷地阻住屬下的話。

段飲冰什麽都沒說,安靜地握住了洛焉的手。

日近黃昏,車子開上山路,窗外的風景徹底變得陌生。

一名侍者突然低聲道:“執行官,宋家的車追在後面,有好幾輛。”

洛焉微微一怔——難道是宋以寧追上來了?

她對宋以寧産生了愧疚。

宋以寧是原主的朋友,而她是那個占據了原主身份的人,卻從宋以寧這裏得到了這樣近乎不計代價的幫助。

“宋家t?”十三皺了皺眉,“不用管,繼續開。”

她的話音忽然頓住,似乎想到了什麽不敢相信的東西,豁然抽出槍擰身向後。

“趴下!”

洛焉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段飲冰按着頭彎下腰去。

槍聲和玻璃炸響的聲音一齊響起,車尾砸在地上摩擦出大片火花,堪堪停在道路邊緣,失控的慣性将洛焉整個砸在座椅上。洛焉聽到尖叫,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溫熱的血夾雜着刺人的玻璃碎片噴濺在她臉上,流進眼睛裏。

大腦還算清楚,看現在的狀況,不可能是宋以寧,也不可能是沖着她來的。她已經被教會帶走,即将失去公民權,這種時候無論夏煊還是她那便宜爹都不會多此一舉。

所以……這次襲擊是沖着裁判庭,甚至沖着教會來的,而她和段飲冰是被殃及的池魚。

車外有人圍上來,槍聲響成一片,鎖死的車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透過濃重的紅色,她恍惚看見段飲冰的面孔也有幾分痙攣,看上去好像比她還要更加痛苦。

哪裏受傷了嗎?

“段老師……”洛焉伸出手去想要觸碰段飲冰,卻摸到了冰涼的皮毛。

黑色的伯恩山犬。

和照片裏一樣,也和她曾經夢中一樣,白面黑耳,眉毛處有兩撮棕黃的毛。伯恩山一口咬住入侵者持槍的手,拖拽着對方甩出去。

伯恩山嘴裏滴着血,朝車外發出威懾的低吼。

車外全是敵人,雖然敵人并非沖着他們來,但也未必會放過他們。

執行官十三從小腿綁帶中抽出一把短刀翻出車窗,伏低身體如一只迅猛的獵豹,轉眼間手起刀落抹了幾個人的脖子,鮮血淋漓噴了她一身。

裁判庭這邊已經只剩下她一個活人,而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彙聚過來。

洛焉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碎玻璃紮進皮膚劃出一道道長痕,但視線好歹清晰了一些。

她看到窗外。

車已經貼在了道路邊緣,她這邊的車門外,像是被樹影覆蓋的懸崖,幾乎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但這是唯一的路。

“段老師!”洛焉撲在座椅下撿起入侵者掉落的槍,“堅持一下!”

伯恩山再次咬向試圖闖進來的敵人。

洛焉沒有用過槍,幾乎只是憑着想象将槍口對準車門,身體劇烈顫抖着,卻依舊咬着牙扣下扳機。

好在,保險栓是拉開的。

一聲槍響,槍在巨大的後坐力下瞬間脫手,洛焉差點以為自己會倒飛出去,嘴裏全是血的腥味。

她的後背被頂住,毛發柔軟的伯恩山墊在她的身下,發出一聲悶哼。

十三發現他們的動作,甩開纏着她的人沖向車子。

“你們敢逃!”這個一路都面無表情的執行官第一次露出驚怒的神色,“你們想背叛神嗎!”

洛焉牙齒打顫,将懷中的伯恩山抱得更緊。

伯恩山溫熱的舌頭舔過洛焉的手背,仿佛一個輕輕的安撫。

洛焉:“我他爹的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唯物主義的!這輩子就沒信過神!”

她猛的翻身抱住段飲冰,借着這個躺倒的姿勢用力踹向車門。轟碎了門鎖的車門輕易被踹開,車門外是不知深淺的山崖。

或許是死路,或許是生機。郁郁蔥蔥的密林襯着大片殷紅的晚霞,仿佛志怪故事中誘人深入的蜃景。

到了這樣的關頭,洛焉卻忽然冷靜了下來,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異常清晰。

——就這麽和段飲冰一起埋骨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黃昏,寂靜的盤山公路上突然傳來爆炸一般的巨響,随後升騰而起轟然的火光。沖天的火焰燒透了雲彩,鮮紅燦爛,仿佛預示着,明日一定是個晴朗的豔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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