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
洛焉一瘸一拐地把十三拖進溫栩的診所, 捧着溫栩剛泡好的泡面狼吞虎咽。
溫栩翻出一套男性的連帽衫放到段飲冰背上,示意他可以去衛生間換衣服,自己則一臉微妙地看着剛洗完澡換上她的衣服, 仿佛餓了三個月還搶了她午餐的洛焉, 和被拖到手術臺上生死未蔔的陌生女人。
“……洛小姐。”溫栩冷淡地說道, “我記得我這裏是獸醫院,并沒有可以給人醫治的營業執照。”
洛焉喝了一口面湯, 開口先報出了一個數字:“二十萬。”
她穿成豪門大小姐那麽長時間,早就想嘗試一下這種“有錢能使鬼推磨”,“開出一個讓對方無法拒絕的價格”的快感。
溫栩默默吸了口冷氣:“可是洛小姐……”
洛焉:“三十萬。”
溫栩:“這不是錢的問……”
洛焉:“五十萬。”
溫栩:“……我要不連號的現金支付, 一筆付清。”
洛焉:“成交。”
交易結束得太快,讓洛焉都有點失望了……她原本以為能叫價到幾百萬來着。
溫栩一頭紮進簡陋的手術室,洛焉吃完一碗泡面, 心滿意足乖乖地坐在候診區, 目光掃過狹小的診所。
雖說是寵物診所, 但似乎并沒有什麽生意,診所裏也沒有任何正在看診的寵物,甚至連一般寵物診所常見的待領養的流浪貓狗都沒有。
所以,男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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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藏起來了嗎?
洛焉琢磨片刻,倒也沒太放在心上, 她記得原著裏提過, 溫栩這個寵物診所有兩層,樓上是她居住生活的房間,沒準男主被塞在樓上也說不定。
休息了幾分鐘後,洛焉安靜地低頭翻看起了從溫栩那裏借來的手機終端。
如她所料, 昨天她剛被教會帶走,夏卓成那些人幾乎就迫不及待地在網上透露出了, “洛家繼承人因為異常值問題被教會抓獲,很可能發生獸化”的消息,并穩步推進着公關宣傳,做出一副洛氏試圖壓熱度,但卻無奈被網民反複扒出以至于無法掩蓋的假象。
【這年頭還真有人能因為那個不可說被帶走啊,活久見了。】
【不是已經被扒出來了嗎,百分之九十四啊,我記得之前最高的不可說也才八十七吧?】
【離譜,這不是性情大變,這得是直接人格分裂或者換個芯子吧。】
【假的吧,哪兒有人真能九十四啊!】
【洛氏在壓熱搜了,炸了我兩個號,要不是真的他們幹嘛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些,算是在正常讨論事件的真假可能。
另外一些則已經起了狎昵猥瑣的心思,口嗨起了洛焉日後的歸屬。
【來來來,要不要開個盤口,賭賭這位大小姐會獸化成什麽。】
【狗吧,不是有小道消息說她是在跟狗那啥的時候被帶走的嗎?啧啧,有錢人玩得花啊。】
【所以多少錢能買到她的所有權?我之前在黎大見過她,媽的長得真帶勁兒啊。】
【也不怕人大小姐一口給你咬沒。】
【她敢?大不了手腳砍了牙齒拔了,反正都是狗了誰管她啊?】
【哈哈哈這話倒是……】
真惡心。
洛焉幾乎覺得剛吞下去的泡面一陣陣叫嚣着要從胃裏反出來。
惡心得要吐了。
洛焉反複深呼吸,試圖壓下胃裏的那些翻滾,逼着自己繼續在滿屏的污言穢語裏尋找有效的信息。
他們遭遇的那場槍/擊案似乎被壓下去了,在網絡上完全沒有水花,但有幾條昙花一現的帖子提到昨晚上裁判庭傾巢出動,好像在找尋什麽。
不過看發布的IP,教會應該還沒有把目光對準下城。
洛焉又翻了幾頁,目光定在一條剛剛發布的博文上,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能聽到疼痛空蕩的回聲。
【有個黎大內部傳出來的小道消息,洛焉之前牽過條狗去黎大,後來有人說那條狗原本是黎大的一個教授,跟洛焉有過節的那種。】
【結合一下之前的傳聞,洛氏的莫林實驗室在搞獸化人體實驗這件事,你說會不會是這大小姐心懷不滿……】
洛焉的眼前突然黑了,帶着薄繭的手指蓋住了她的眼睛,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洛焉小姐,先別看了,這些事我來吧。”
溫軟的身體就在她的身後,只要她輕輕往後仰一點,就能靠進令人安心的懷抱中。段飲冰目露厭惡地看了一眼終端屏幕上的內容,伸手試圖将它從洛焉手中抽出來。
洛焉的手指收緊,阻止了段飲冰的動作。
“段老師,你知道這件事吧?”
段飲冰沒有說話。
是默認了啊……
“段老師。”洛焉的聲音仿佛風雨中的浮木,雖然飄蕩,但卻也不會輕易沉沒,“你不能永遠遮着我的眼睛,不然就和這次一樣,等我自己發現不對,我就得拼命飛奔着才能挽回一點點。”
段飲冰猶豫着,沒有松手:“你還是個……”
洛焉:“我不是孩子,我都能上你了。”
小小的,語出驚人的一句話。
洛焉的身體裹在溫栩稍顯寬大的家居服裏,袖子蓋過了手背,看上去更像個孩子。
但段飲冰終究得勸服自己,這不是叛逆期需要他來照顧,來給出未來的小孩。洛焉正如她昨天同他剖白的那樣,已經一個人成長了這麽多年,她渴望來自長者的愛和來自弱者的忠誠,但她并非必須依靠着這些才能向前行走。
有時候,甚至她才是那個能夠認認真真看清,最終擡手挺胸直面一切的人。
遮着眼睛的手頹然垂下了。段飲冰似乎想要走開,但洛焉往後靠了過去,拉起他的一只手臂橫在自己胸前。
一個環抱的姿勢。
洛焉仰頭沖他笑了一下,仿佛一個乖乖的學生:“一起看吧,段老師。我們還得想想怎麽破這個局呢。”
這麽一會兒功夫,那條新發出的博文已經被點了上百個贊。
博文的內容無外乎是常見的猜疑論,從洛氏莫林實驗室獸化實驗的傳言,洛焉被挂科和老師不合的事實,捏合了一大堆捕風捉影的東西,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洛氏的繼承人因為氣憤法理學教授段飲冰給她挂科,用莫林實驗室研究的獸化藥劑将自己的老師變成了狗,肆意淩/辱玩弄。
而這件事,就是洛焉的原罪,是她異常值高達百分之九十四,最終成為高危獸化潛在人群的原因。
洛焉默默地翻看着,段飲冰就有些緊張地晃動起尾巴,手指微微蜷縮着。
“洛焉。”懷中的孩子沉默了太久,段飲冰忍不住開口,“你別相信這些……而且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你。”
洛焉還是沒有說話,她顫抖着,卻仿佛陷進某種思考裏。
段飲冰知道她的善良和心軟,擔心她因為這種分明與她無關的事苛責自己,低頭用柔軟的獸耳輕輕蹭了蹭洛焉的耳垂。
“……不對。”洛焉忽然開口。
她像是發現了什麽漏洞,幾乎有些着急地轉頭,嘴唇擦在對方的面頰上。
段飲冰的目光就這麽撞進洛焉黑白分明,清亮澄澈的眼睛裏。
洛焉:“我們要讓他們相信,要讓所有人相信,段老師,你之所以會發生獸化,就是因為我喪心病狂,給你使用了特殊的藥劑。”
段飲冰一愣,随即意識到洛焉的想法。
那理所當然被他忽略的,某種可能性。
“現在獸人為什麽會被認為卑賤?因為沒有人知道獸化為什麽會發生,而教會給了這個‘為什麽’一個理由,因為‘有罪’。”洛焉的語速很快,眼睛一寸寸亮了起來,仿佛被什麽追趕着,必須不斷從高速運轉的大腦中将結論抛出。
“但是如果獸化可以是因為某種藥劑,那麽這個‘有罪’論還能站得住腳嗎?”
“不可以了,因為段老師你清白無辜,所有人都能證明你的清白無辜。”
“如果按照這個方向進行辯駁,獸人并非有罪,他們本該是人,他們又憑什麽沒有人權?”
洛焉抱着段飲冰的肩膀跨坐在他的腿上,額頭抵着額頭,眼睛裏似乎是純然的高興:“這樣的話,段老師你不用付出生命去掀起輿論,現在輿論已經被掀起來了。我們只需要做最後的引導,我們可以否認獸人‘有罪’的事實,只要這一點能被否定,教會再也不能幹涉人權……”
“但那樣有罪的就會變成你。”段飲冰第一次這樣厲聲直白地打斷了洛焉的話。
洛焉愣了一下,那雙過于幹淨的眼睛幾乎讓段飲冰想要躲閃。
“對不起t,洛焉小姐。”他輕輕将頭靠在洛焉的頸彎,耳朵貼着跳動的脈搏,仿佛能感受到那裏,血液正鼓脹着流動。
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麽,洛焉會明白。
一旦這件事情被敲定,洛焉就成了那個理所當然的“壞人”,千夫所指。
他怎麽舍得這樣一個孩子成為“壞人”?
他分明可以自己去死啊……
段飲冰環抱着洛焉瘦小的身體,尾巴也卷了過去。
在某一個瞬間,他仿佛覺得,年長者和年幼者的身份倒置了,因為洛焉正溫柔地撫摸着他。手指順着脊背,一下一下,從後頸開始,一直到手指沒入尾巴冰涼柔順的長毛。
“是嗎,這次是這樣的選擇啊。”洛焉軟軟地笑了笑,“段老師,我發現我們好像總是不小心就走進這樣兩難的死局裏呢。”
“曾經,我必須選擇。如果我想要維持自己的異常值,保住自己作為人的生活,我就必須做出鄙夷你,傷害你,讓你痛苦的事情。那時候我選擇了我自己,但最後,我好像還是沒能把自己從異常值的枷鎖裏救出來。我還是引來了教會,必須受到審判……不過我完全不後悔。”
“段老師,你覺得這會不會是在說明,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将錯就錯,就連老天都會看不下去?”
洛焉說到這裏,忽然頓了頓。
她感覺到脖子濕了。
洛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段飲冰在哭。
不是那種時候讓人看了想要欺負的生理性淚水,他哭得很安靜,仿佛遭遇了某種比死亡更為絕望的打擊,已經做不出別的反應,只剩下眼淚一串串毫無預兆地滴落下來,沾濕了洛焉的脖頸。
眼前的這個人啊,總想着能自己解決所有事,總是把自己放在保護者的立場上。
哪怕已經成了世俗意義上最卑賤的族群,被踩進塵埃裏,依舊願意拿自己的粉身碎骨去換旁人微不足道的安然無虞。
洛焉甚至一時都不明白,該稱他高尚還是病态,他怎麽能把自己放得這樣輕?
事實上,就算她認下了謀害師長,致其獸化的罪名又怎麽樣呢?相關法案尚未出臺,誰又能定她的罪?只是在網上或是現實中被人罵罵,又怎麽可能比段飲冰為自己設計的慘死更加痛苦絕望?
哪裏就值得這樣哭呢?
洛焉微微笑起來,心裏甚至升起了一點小小的報複般的快感:“段老師,你現在是不是知道,我在意識到你準備死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了?”
段飲冰木木地點了下頭。
洛焉就這麽捧起段飲冰的臉,先是親了親微顫的嘴唇,再往上親了那雙被淚水洗過,卻更顯得溫潤的眼睛。手指順着不太合身的衛衣下擺伸進去,惡作劇似的撥弄了一下寵物牌,勾得這具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所以這次,我們去做正确的事情吧,段老師。”洛焉露出明豔的笑意,“然後,我們把這塊寵物牌摘掉,在這裏釘上別的,真正屬于我的東西,好不好?”
段飲冰無法拒絕,只是貼過去,想要親吻洛焉,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确定對方在自己身邊。
嘴唇将要相接的瞬間,溫栩冷冰冰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你們兩個,在別人家診所的候診廳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