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傷口

傷口

嘴唇上傳來鮮明的刺痛, 提醒着溫栩,她被眼前這只狗咬了。

這只狗可能被電傻了,手腳無力t地壓在她身上, 混亂的金棕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臉, 甚至再次低下頭埋到溫栩的頸邊, 好像想在那雪白柔軟的地方再咬上一口。

溫栩緩慢吸了一口氣,擡腿狠狠一踹。

狗發出一聲不明顯的悶哼, 被掀翻在地上。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忽然重重地一抖,渾身肌肉都有種不受控制的抽搐, 溫栩看出他在勉力控制,但那種純粹生理性的抽搐依舊無法緩解。

溫栩微微皺起眉。

她走的時候明明還一切都好,他甚至已經可以開始進食。結果不過幾個小時, 她回到診所的時候就看見診所的門敞開着, 裏面空無一人, 一些檔案和藥品散落在地上,樓上的小然也很安靜。

她少有地對自己的判斷産生懷疑,差點以為這條養不熟的狗跑了,或是更糟糕,他發瘋上樓對小然做了什麽。

但等她近乎急迫地跑上二樓, 那扇門依舊緊閉鎖着, 但卻明顯有撬鎖的痕跡。大概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小然在屋裏發出中氣十足的叫聲。

最後,溫栩警惕地拿着電擊器推開所有可能的門,終于在手術室裏找到了他。當時他很詭異地蜷縮在那張他縫合傷口的手術臺下面, 像是要把自己努力藏進陰影裏,漆黑的頭發被汗水黏在臉上, 漂亮的面孔扭曲成一個近似猙獰又像是在笑的表情,眼下的肌肉微微抽動。

他陷在夢魇裏,眼珠痛苦地轉動着。溫栩試圖叫醒他,但卻被突然發瘋的狗撲倒在地上,狠狠咬住嘴角。

一瞬的愣神之後,溫醫生毫不猶豫地把電擊器按在這條狗的身上。

溫栩站起身,目光掃過蜷縮在地上的狗和漆黑一片的手術室。嘴唇上的傷口不算深,她伸出手指擦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跡。

“牙挺尖的。”她淡淡地評價道,“野狗。”

好在經過前兩天的檢查,至少能确定沒得狂犬病,不需要她打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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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栩按住手裏的電擊器。

刺啦一聲,電流的亮光在兩個金屬接頭之間閃現。這只狗在身體逐漸回複的同時也正在慢慢恢複屬于雄性的力氣,如果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溫栩知道自己很快就不再能輕易控制住他。

她看到那只狗抖得更加厲害,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裏溢滿了水。他試圖開口說什麽,但還不能很好地控制舌頭的肌肉,最終只發出一聲含糊的嗚咽。

溫栩輕輕用指甲敲了敲電擊器的塑料外殼,一瞬的沉默後,松開了按在開關上的手。

電流的光亮随着刺啦的聲音一起消失,溫栩後退兩步打開手術室的燈,背靠着門邊,輕緩地開口:“為什麽跑到這裏來?”

針對他的回答,溫栩會決定,他應該得到安撫還是懲罰。

彼得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肌肉依舊在不自覺地抽搐,目光卻難以從溫栩滲血的嘴角移開。

他記得溫栩說過的話,如果他咬她,就會把他所有的牙齒一顆顆敲掉。

但那是昨天……又或是前天說的話了,彼得不确定這句話現在是不是依舊适用。

他看着溫栩用指尖抹去血跡,姿态輕慢而冷漠,好像拂去皮膚上的灰塵,忍不住再次驅動自己僵麻的舌頭,去捕捉那一絲血的腥甜。

十秒的沉默後,溫栩再次開口,這次的聲音更加淡了一些:“如果你是因為很喜歡這間手術室,或者是跟野狗撒了尿一樣把這裏當成了你自己的領地,我也不是不可以從你身上摘下一些紀念品永遠放在這裏。”

彼得發現,他好像已經逐漸學會從這個醫生永遠平靜的,毫無波瀾的聲音中,判斷出一些什麽。

比如現在,他絕對不能再繼續保持沉默。

“有人,進了診所。”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那是客人,或者未來可能會成為客人。”溫栩淡淡地說道,“我說過,你需要用在這裏打雜來抵扣你的醫藥費。遇到這種情況,你應該告訴客人溫醫生出診了,暫時不在,讓客人留下聯系方式。”

不知道為什麽,彼得在溫栩過于理所當然的态度中慢慢停止了顫抖。

溫栩繼續問:“來的客人長什麽樣,你見到了嗎?”

“……沒有。”彼得小聲說道,有點羞愧似的低下頭,“我只聽到聲音,那個腳步聲跟你不一樣,你也不會那麽用力地拍門拉門……”

溫栩回憶着淩亂的診所和樓上撬鎖的痕跡,了然地點點頭……應該不是小偷,但大概也是來者不善。

這裏是下城,最不缺的就是瘋子。

的确,有理智的人大部分時候不會來招惹溫栩,沒人想招惹醫生,即使只是獸醫。

但也不是沒有例外的時候。

而狗的直覺總是比較靈敏,更何況是一只差點死過的傷狗。

溫栩:“可能是家裏寵物生了急病,客人着急也是正常的。”

彼得很迅速地開合着嘴唇,聲音破碎而淩亂:“不對,不是的……”

他直覺事情并非溫栩說的那樣輕描淡寫,但是一時卻又無法解釋自己恐懼的來源,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能夠辨認出醫生的腳步聲,平穩的,安靜的,每一步都好像踏出了相同的距離。

但今天的腳步粗重雜亂,好像在狠狠踩踏血肉模糊的屍/體。

“你被吓到了。”溫栩很輕地吐出一口氣,“過來,你需要冷靜一下。”

彼得怔怔地看着她,一時間仿佛被什麽東西誘惑了。

他陷在恐懼中,他明白,他的精神一直在被什麽撕咬着,也催促着他去撕咬着什麽別的東西。

比如,眼前這個淡漠的,冰冷的,威脅着他但又沒有真正傷害過他的醫生。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立耳顫動着微微充血,身後毛茸茸的尾巴掃動着地面。獸化讓他的犬齒咬出嘴唇,在下唇處陷進一個微微凹陷的洞,就連面孔也扭曲異化起來。

恐懼和某種難言的欲/望催動了他的身體,他現在看上去應該像個怪物。

如果醫生驚懼逃跑……如果她把後背留給他,他一定會撲上去咬住獵物的脖子。醫生紮着很低的馬尾,但行動時發辮晃動,偶爾可以看見那一小塊蒼白的皮膚若隐若現地露出來。

但是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彼得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因為太瘦而顯得異常明顯的喉結上下移動。

他緩慢地挪動還有些發麻的身體,剛邁出一步,就聽見溫栩輕聲說:“變成狗,過來。”

大概是她的聲音太平靜,裏面沒有一絲羞辱的意味,彼得居然沒有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憤怒起來。他眯了眯獸化嚴重的眼睛,啞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抱一個男人。”溫栩簡短地解釋。

彼得愣了一下,在意識到潛臺詞的瞬間,身體已經伏低下去——他的身體總是比他的思想更快做出決定,灰白毛皮布滿他的全身,森冷的金棕色的狼眼仿佛閃着寒光,左前腿還沒有恢複,微翹着垂在身前。

看上去像是嗜血的兇獸。

而溫栩平靜地面對着他,目光沒有絲毫恐懼和偏離,甚至伸出一只手,帶着薄繭的指尖緩緩勾動兩下。

那動作仿佛在空中勾出了一條細細的線,一端變成了無法逃開的項圈。

彼得緩慢地走過去,那只手輕輕落在他的頭上。

下一刻,彼得身體一輕。

彼得:!!!

他以為自己會獲得一個俯身的擁抱,結果溫栩直接把他整個抱了起來,細瘦的手臂避開他的傷口扶在他的背上,被他坑坑窪窪的毛淹沒。

甚至是一個公主抱的姿勢!

溫栩垂眸瞥了他一眼:“真重。”

彼得腦子裏所有的想法瞬間都被炸沒了,不管是闖入診所的人還是撕咬溫栩的欲/望,他現在只想趕緊從這個懷抱裏掙脫出去。

但後腿剛蹬了一下,他就聽見醫生平淡的聲音:“乖一點。”

彼得僵住了,就連尾巴都僵直着,一整條狗僵成了一條狗棍。

他就這麽被溫栩從狹窄的手術室抱了出去,下午的陽光很燦爛,他的瞳孔因為強光而縮緊,從他的角度,能看見溫栩淡色的嘴唇和單薄的下颌。明亮的光落在她垂在頰邊的頭發上,将每一根發絲都塗抹得閃閃發光。

溫栩将彼得抱到候診室低矮的沙發上,放松地坐在上面,手指一下一下穿過長毛撫摸着脊背和僵硬的肌肉。于是這條狗棍又慢慢放松下來,最後軟軟地癱在溫栩的腿上。

彼得再次睡了過去——重傷之後,無論是人還是狗都需t要比正常時多得多的睡眠。

溫栩試圖把他搬到旁邊站起來,被兩個爪子扒住了。

說實話,一只狗做出類似人類擁抱的動作有點詭異,兩只短短的爪子也并不足以環抱住溫栩的腰,溫栩心裏平靜無波,無情地把狗扒拉開了。

溫栩泡了一包泡面……最喜歡的味道吃完了,只能拿出一包次喜歡的味道。吃飯的時候嘴唇上的傷口有點刺痛,溫栩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

下午診所沒有客人,溫栩很放松地把臉埋在小然的毛裏睡了個午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她拍拍自己的臉起床,給小然做了狗飯,順便把小然不喜歡的罐頭清出來,給樓下那條狗也做了一份。

溫栩下樓,看到候診室的沙發上,那條狗還在睡,甚至還保持着他被溫栩撥拉開時四腳朝天的睡姿,後腿時不時蹬一下。

這下比起狼,更像狗了。

溫栩拿了塊毯子蓋在他身上,組裝好兩把手術刀,拿起電擊器放進白大褂的口袋,靜靜地走出了診所的大門。

天很快黑了下來,下城的肮髒被藏在了無燈的黑夜中,嗑/藥的颠倒着撕扯着自己破爛的衣服,醉鬼謾罵着在自己的嘔吐物裏翻滾,稍遠一點的街上,穿着暴露的男女吞吐着煙霧,松弛的皮肉裝載着下城最直白的肉/欲。

一直到靡亂的聲音也漸漸歇止了,一個漆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診所前。他這次帶足了工具,肌肉噴張的胳膊掄起錘子,就要砸向診所的大門。

一個平淡的聲音極其突然地在他身後響起。

“晚上好。”

黑影豁然回頭,一個冰涼的東西突然貼上了他布滿汗漬的油膩的脖子,一陣劇烈的疼痛幾乎在一瞬間劈裂了他的大腦。他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渾身肌肉瞬間同時抽搐起來。

倒下去的瞬間,他看見一截雪白的衣角。

“診所已經打烊了,如果有就診需求,應該白天再來。”那聲音沒有一絲情緒,寬容得仿佛面前是個剛闖入人類社會,不谙世事的大馬猴。

“畢竟,醫生也是需要睡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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