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鬥犬

鬥犬

溫栩借着一點稀薄的月光看着腳下抽搐着, 卻依舊用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男人,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肉鋪的老板,那個一向沉默寡言只管砍肉切肉, 将一切迎來送往都交給妻子的人。

溫栩于是了然地垂下眼睛, 問道:“鄭老板, 你女兒怎麽樣了?”

“琳琳是被狗瘟了。”鄭莊流着口水,咬牙切齒, “教會的大人說了,琳琳的病就是因為那些罪人,那些罪人活該被神懲罰, 琳琳受了牽連……”

“你的意思是,你沒錢帶你女兒去上城的醫院,但卻有錢給教會。”溫栩打斷他, “現在你女兒不好了, 所以你要來殺小然。”

鄭莊粗重地喘了幾口氣:“你那條狗瘟了我的女兒, 你卻連給她開藥都不肯……她昨天晚上一直吐一直吐,最後連血都吐出來了……要不是教會的大人,我都不知道是因為你……”他說着,崩潰地哭出了聲。

溫栩甚至都不覺得荒唐了,下城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七年前她剛來到這裏的時候, 砸店的事情幾乎三天兩頭都能遇到。

冠冕堂皇一些的, 扔給她一只快被虐待死了的貓狗,當着她的面踩死後,叫嚷着她是治死動物的庸醫,目光興奮地要她補償, 要麽用錢,要麽用身體。

更多的連借口都懶得找, 直接擡腳就想踹開她緊鎖的門。

那段日子她和小然都不敢睡覺。每個晚上,小然都瑟瑟發抖地抱着她的手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門,随時準備撲出去咬人。

溫栩從一開始就意識到,她不能有絲毫讓步和妥協,否則就會在這裏被啃碎骨頭。

她始終在揮舞武器,但這些讓人不勝其煩的騷擾依舊沒有停止。

直到某個晚上,溫栩設下陷阱藥倒了想要劈開房門闖進來的男人,然後将他緊緊綁縛住,倒挂在診所門口,安靜而冷漠地在他身上不致命的位置捅了十七刀,像殺豬一樣将男人挂着放血直到他奄奄一息,才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一針一針慢條斯理地将那些傷口縫好。

這是第一個,第二個依舊不信邪的人被溫栩倒挂在診所門口,手起刀落切掉了下/身——絕育手術對于獸醫來說,算是基本功。

總之,那些凄厲的慘叫和溫栩挂在門口的“戰利品”,用最直觀的方式告訴了所有暗中窺視的眼睛,不要試圖惹怒一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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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時候那些男人比起來,眼前的鄭莊簡直算得上理由充分情辭懇切。

只是太蠢,被人當了槍使。

溫栩:“為什麽會覺得小然是獸人?你沒見過小然獸耳人身的樣子。”

鄭莊愣住,渾濁的眼珠僵硬地一轉。

溫栩垂眼,一手拿着電擊器,另一手捏着薄薄的手術刀,鋒利的刀刃貼着鄭莊的眼角:“下城有很多獸人,他們一般在堕街黑市,還有那些有錢人的地下室。如果你認定你女兒的病是因為獸人,應該提着砍刀沖進那些地方。”

鄭莊:“大人說了……”

溫栩的聲音幾乎稱得上和善,“所以是那個教會的大人讓你來找我的?他是誰?”

說着,刀已經往下陷了一分,鋒利的手術刀輕易割開眼角的皮膚,一滴血混進髒污的眼淚裏。

“溫醫生!溫醫生!您別這樣!求求您放過他……”女人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是鄭莊的妻子,姓林。溫栩面無表情地轉了下手術刀,用力刺穿了鄭莊的左手手背。

她擡起頭,在男人疼痛的慘叫聲中看向身後抱着孩子沖過來的林秀,和緩地開口:“如果今晚我讓你們毫發無傷地回去了,明天想要強/奸我的人就會砸碎診所的大門。既然現在後悔了,當初就該攔住,別讓他走出家門。”

她說着,慢慢轉動刀柄,并不算太寬的刀片絞在骨頭和血肉間,慢慢擰成一個凄厲的血洞。鄭莊的慘叫聲幾乎已經變了調子。

“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溫醫生……”林秀幾乎直接摔倒在地,她不敢去看地上的血,也不敢看在刀下面容扭曲的丈夫,只好拼命把懷裏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舉到溫栩面前,“溫醫生我求求你了,你看琳琳一眼……我,我其實是不相信那些話的,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溫醫生你家那只小狗,那就是普通小狗啊……對不起溫醫生,老鄭真的,就是被琳琳吓糊塗了……”

溫栩漠然地收回目光。

“我提醒過你們,帶孩子去上城的醫院。”

“我們沒有錢啊……”林秀哭着說,“溫醫生,你看一眼,琳琳不動了……”

鄭莊的血越流越多,在溫栩腳下積起了一個小小的血窪,沾染了溫栩的鞋底。

她看着這些,感覺自己本就不那麽健康的胃痙攣絞痛起來,一陣陣地往上反酸。

“基因病我無能為力。我說過我不能給她開任何藥,那會害死她。”溫栩臉色青白,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你們給了那個神棍多少錢?”

林秀抖着嘴唇:“三……三萬多……老鄭這是被騙了啊!”

溫栩:“嗯,足夠你女兒好好完成檢查,再多湊一湊,大概也能完成至少一個療程的治療。所以與其在這裏求我,不如告訴我那個神棍住在哪裏,把錢要回來,她或許有救。”

林秀已經絕望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看着在地上死肉一般的丈夫,又驚恐地抱緊女兒:“那……那個教會的人就住在平水街最頭上那間房裏,這裏過去拐兩個街道就能到……溫醫生,他肯定是要害你,才來騙我們的錢……”

溫栩沒說話,只是拔/出插在肉裏的手術刀,将刀片上的血擦在鄭莊已經被冷汗浸透的衣服上。

這個女人倒是比她的丈夫聰明不少,一直将自己放在最絕望無助惹人憐憫的位置上,錯誤的是丈夫,盲信的是丈夫,試圖對無辜者動手的是丈夫,而她不過是多麽偉大又悲傷的一個母親,如今又想讓溫栩來替她做那只出頭鳥了。

溫栩沒興趣理會這些算不上惡毒但的确惡心的小心思,今晚這場鬧劇也該落幕了。

她轉頭看向診所旁漆黑的小巷,稍稍擡高聲音:“麻煩你們送他們回去,今晚辛苦,下次如果身體有什麽不舒服,随時來診所拿藥。”

話音落下,小巷裏嘻嘻哈哈走出來幾個年輕人,男女都有,t為首的一個染着雜亂的黃毛,笑着看向終于徹底癱軟在地上的林秀鄭莊,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小事。不過溫醫生,看來你是太久沒在診所門框上挂人蛋蛋了,什麽阿貓阿狗都敢來找你麻煩。”

溫栩瞥了他們一眼,知道剩下的不用自己操心。

但她也清晰地知道,如果剛才她展現出任何一點心軟無力,那麽她找來的幫手,大概也不介意成為撕碎她的一份子。

下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

她在診所門口發了會兒呆,腦子裏将那個神棍的可疑人選排查了一遍。

下城已經被教會徹底放棄,這也是她明知這裏污穢肮髒,充斥着堕落和暴力,卻依舊帶着小然生活在這裏的原因——只有這裏遠離教會無處不在的監視,遠離所謂的規則,遠離加注在獸人身上重重的枷鎖和鐐铐。

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不可能來到下城。

溫栩揉了揉眉心,回到診所打開燈,卻微微一愣。

候診室的沙發上空了,原本在那裏睡覺的狗消失不見,毯子掉在地上。溫栩推開幾扇門,但這次無論是衛生間還是手術室,都沒有彼得的影子。

一扇原本緊閉着的窗子被從內部打開了,窗外是另一條巷子。巷子盡頭一拐,就是平水街。

溫栩慢慢皺起眉頭,一個可能性很快速地在她腦海中閃過去。

“那個教會的人就住在平水街最頭上那間房裏,這裏過去拐兩個街道就能到……”

林秀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只狗……醒了嗎?

他聽到了多少?

溫栩算不上特別沖動的人,相反,她一向對要做的事情準備周全。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優勢,也知道自己的弱點。她并不是什麽強壯的人,手無寸鐵的情況下,任何一個成年男人都可能輕易撂倒她。所以她需要小心謹慎,需要借助外力。

對于平水街那個神棍,她原本也不打算在今晚貿然處理。毫無準備的莽撞是最愚蠢的,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等到天明之後,她會有很多方法解決這個問題。

她在這裏住了七年,早就對下城的規則駕輕就熟。

更何況,那也只是一種可能性。

那只狗也可能是被外面的聲音吓到,跑出去躲起來了。

溫栩在這一個瞬間思考了很多,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慢慢合上了那扇被打開的窗戶。

理性地,冷漠地。如果明天早上彼得還沒有回來,她會去試着找一找。

但也只是找一找罷了。

窗戶即将閉合的瞬間,小巷盡頭傳來隐約的慘叫和狗吠。

溫栩動作一頓,她用力拉開窗戶,将頭探出窗外。

稀薄的月光下,一個人影慘叫着,慌不擇路地向這邊踉跄着跑過來,灰白毛發狼狗發出瘋狂的吠叫,金瞳森冷。狼狗将那人影撲倒在地,一口咬住他的腿撕扯着。

男人的慘叫聲變了調子,渾身被撕咬得幾乎不剩一塊好肉,而那只狼狗仿佛因為嗜血而興奮起來,左前腿還吊在胸前,走路瘸着腿,卻依舊咬住那個人影向診所的方向拖拽過來。

溫栩幼年時曾在電視上見過野狼撕咬獵物,那些狼有着在黑暗中發着幽光的眼睛,鋒利的牙齒絞住血肉,刺啦一聲,随着獵物的慘叫,一塊鮮血淋漓的皮肉就這麽被整塊撕扯下來。

仿佛此刻眼前的場景。

那時小然被吓得躲到她身後,而她定定地看着電視裏,狼眼中森冷的兇光。

溫栩按住電擊器,擡高聲音叫了一聲:“彼得。”

彼得的耳朵抖動一下,擡頭看向溫栩。

他現在看上去,全然就是真正的野獸。

地上的人影已經被扯爛了兩條腿,根本無法再站起,只能揮動着手臂哀嚎。彼得扔下他,嘴邊的皮毛上沾滿血和碎肉,一瘸一拐地跳上診所的窗戶,滿是腥氣的濕熱氣息噴在溫栩的臉上。

溫栩沒在目光中流露出恐懼,手指卻緊緊扣住電擊器的按鈕。如果他試圖撲進窗戶撕咬自己,那麽自己也能在瞬間制服他……

彼得撲上了窗戶,沒受傷的前腿扒拉着窗沿。他用沾滿血肉的舌頭舔了舔溫栩的衣領,将白大褂蹭的一片鮮紅。

“汪!”彼得叫了一聲,完全沒注意到溫栩手裏的電擊器,只是興奮地咬着溫栩的衣袖,示意她看那個月光下奄奄一息的人影,眼裏瘋狂的兇光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種炫耀,或者邀功似的期待。

好像鬥獸場裏,将敵人撕碎後,等待着誇獎的鬥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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