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詛咒

詛咒

淩惜看了一眼劉芒,并不打算替自己的行為辯解。

她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

如果別人都扔完人頭,發現只有她沒動,指責她,她就裝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說她“擔心扔不準而猶猶豫豫,不小心錯過了出手時機,就沒敢再瞎扔”。

這個理由離譜中又帶着一絲合理。

如果淩惜是老玩家,犯這種錯誤必然是故意,但她是新人,還是一個之前一直都默默無聞、沒有任何閃光點的平庸新人,這個犯蠢的思路就說得過去了。

當然,這個操作的代價是降低了其他人對她的好感度,以後如果出事,她這個“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拖團隊後腿”的廢物新人一定會被優先舍棄。

但是現在,白玲和老大爺也和淩惜一樣沒出手,局勢不是三對一,而是一對三。

有時候,行為的對與錯不是由“對不對”決定的,而是由做出這種行為的人數決定的,多數人的選擇便是“正确”的選擇。

淩惜站在了多數人的一邊,即便她的行為是明晃晃的賣隊友,她也不需要解釋什麽。

果然,白玲和老大爺也沒有回答劉芒的問題。

白玲無視了劉芒,平靜地開口道:“剛剛沒出手的人這次記得出手,還是和之前一樣,我數三......”

劉芒:“回答我!你們剛剛為什麽不扔!”

劉芒有些崩潰了,他知道三人的沉默不是不屑,而是心虛。劉芒想弄清楚這三人的“賣”點在哪,他先扔人頭會t有什麽後果。

這個問題很重要,他已經開始心慌了,生怕這次扔人頭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不,這不僅是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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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确有一道惡毒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淩惜為什麽不扔呢?

原因很簡單。

第一,無頭人雖然逼得很近,但還是有一段距離,夠旋轉木馬轉上好幾圈了,她這次不出手也沒關系。

第二,她是個碧池,她在做有風險的事前喜歡讓別人先來,看過別人的經歷後,她就能避一避雷。

淩惜覺得扔人頭的風險太大了。

她手裏的這顆人頭,是一個年輕女人的頭,留着一頭秀麗的黑長直。頭顱的臉色慘白,雙眼瞪得老大,表情扭曲極了,毫無疑問,這人死得相當痛苦。

淩惜抓着女人的長發,把人頭穩穩地拿在手裏。

她看看這顆可怖的頭顱,又看看越來越近的無頭人,對于扔人頭這件事總有一種“肉包子打狗”的即視感。

“肉包子打狗”這句話主要想表達的是“有去無回”,但淩惜想得更遠,她思考的是“打狗”之後的情況。

先別說包子能不能回來,如果狗吃完了包子就走了,人也算破財消災,但如果狗吃完了包子,不餓了,有力氣了,反而更歡快地追人咬人可該怎麽辦?

對于他們這些玩家,問題也是一樣。

那些無頭人伸着手,是想要人頭沒錯,但它們想要的可以是自己丢失的頭,也可以是他們這些玩家的頭。

它們是鬼啊,殺人不需要正當理由。

誰能保證這些無頭人真的講武德,拿回了人頭就放過玩家呢,萬一它們把頭裝回去後,有了眼睛和耳朵,能看也能聽了,更方便殺玩家了,該如何是好?

但是淩惜沒有向白玲和鄭文彬提出質疑。

老玩家已經見識過幾次游戲裏的鬼了,他們知道鬼大概會遵循什麽規律,在他們的認知中,鬼是會給玩家留活路、是講道理的。

白玲和鄭文彬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其他老玩家也沒質疑,說明他們都同意。

淩惜是新人,應該相信老玩家的經驗判斷。扔人頭很有可能就是通關法,哪怕有風險也值得一試。

淩惜肯定不會親身試,她得創造機會拿別人的性命來試,不扔就是極好的做法。

除此之外,扔人頭還有一個風險,就是扔歪。

淩惜特別擔心自己把人頭扔歪,觸發死亡條件當場暴斃,她想看看別人扔歪後有什麽後果。

其他三人都扔的話,肯定會有人失手的,白玲就是一個。

白玲要強又冷漠,很看不上劉芒,對于這黃毛剛問的“扔歪怎麽辦”的蠢問題,她應該冷嘲熱諷或者很不屑,但她卻破天荒地給了一個溫和的回答。

這說明什麽,說明白玲自己就可能扔歪。

聯系到白玲生前是個大公司的白領,平時應該不怎麽運動,就說得通了。

想到這裏,淩惜忽然對扔人頭的場面有了個預測。

一會兒真的只有她一個人選擇不扔嗎?

淩惜在面對老玩家時,默認對方的腦子裏有很多彎彎繞繞,她認為她思考的這些事,白玲和老大爺肯定也都想到了,他們倆一定不會出手。

他們會選擇看着她和劉芒兩個新人去趟雷,只是,他們沒能算到她也是個心思深沉的主。

在白玲和老大爺的視角裏,會有兩顆人頭扔出去。

而在淩惜的預料中,只會有一顆人頭扔出去。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淩惜移開了落在劉芒身上的目光,專心盯着前方。

劉芒還活着,就說明扔人頭是正确的,這次其他人是真的打算同一時間出手了,她必須把人頭丢準了。

沒有人解答劉芒的疑問,沒有人為了“賣隊友”這件事道歉,甚至沒有人搭理這個被賣的可憐人。

就連內圈坐着的鄭文彬、趙壯山、顏靜也都在沉默。

他們三個和這件事沒有牽扯,他們本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幫劉芒說兩句話,但他們沒有。

所有人只關心三人能不能把人頭扔準。

劉芒握緊了拳頭,心中生出濃烈的憤恨來。

旋轉木馬再次轉了回來,白玲進行着緊張的倒計時,老大爺和淩惜做好了出手的準備,鄭文彬、趙壯山、顏靜緊緊盯着,祈禱他們能一次成功,而劉芒......

劉芒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

這聲突然迸發出的慘叫惹得淩惜渾身一抖,手也跟着一松,她抓着的人頭還沒抛出來就脫了手,筆直地往下墜,吓得她眼眶都瞪大了幾分。

淩惜伸手拽住那顆頭的長發,把頭顱撈了回來,顧不得那頭有多恐怖,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她捧着人頭再次直起身,眼前就變成了一片濃黑。

以轉盤和頂蓋的邊緣為界,旋轉木馬外的世界忽然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墨汁,有一種在緩緩流動的、濃稠的感覺。

看不到外界,淩惜都感覺不到自己在轉了。

她對着那片黑暗眨了眨眼,立刻扭過頭看向身後。只見劉芒從木馬上摔了下來,胸膛着地趴在轉盤上。

鉗制住這個黃毛的是一雙蒼白的手,這雙手從黑暗中伸出,拉得老長老長的手臂裹在一對鮮紅的衣袖裏。

無論是這雙手還是袖子,都沾滿了血污。

這雙手一直死死捏着劉芒的肩膀,把他往後拖,力氣很大,黃毛青年的下半身早已被黑暗淹沒了。

劉芒滿臉都是淚水和鼻涕,他一邊發出帶着哭腔的慘叫聲,一邊用手撓着旋轉木馬的轉盤。

可轉盤是平滑的,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抓住。

眼看着自己被拖着逐漸向後,對死亡的恐懼讓劉芒陷入了瘋狂,他的指尖都抓破了,不停往外流着血。

劉芒一邊抓着地,一邊央求着其他玩家。

“救救我,救救我啊......”

這場面似曾相識,當初胖男人也是這麽哀求的。

劉芒心裏清楚,沒有人會救他,這些冷漠的玩家只會站在安全地帶看着他死,一邊唏噓着死者的境遇,一邊又想自己絕對不能死,就算死,也絕不能死成這樣。

他清楚的,他之前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可劉芒現在已經沒有理智了,他只是本能地在祈求。這是一種對死亡的恐懼的發洩,也是對這些還活着的玩家的惡意。

看啊,我在死前向你們求救了,我的死和你們是有關系的,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劉芒最恨的就是賣掉他的那三個人。

而這三個人之中,他最恨的就是淩惜。

即便在這場游戲中,淩惜沒和他說過一句話,沒有過一次眼神接觸,在扔人頭的時候,她也只是什麽都沒做,不像白玲還刻意說了一番話誘導他。

但劉芒還是最恨淩惜,因為她和他一樣是新人。

老玩家經歷得多了,看不上新人,推新人去死,他不接受但能理解,可淩惜和他一樣是新人啊,她為什麽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讓他去送死,她怎麽可以?

身體被拖得越來越遠,劉芒被黑暗吞沒了,只剩一顆腦袋和肩膀還搭在轉盤上。

劉芒擡起頭,直直地盯着淩惜的眼睛。

他也只能盯着她的眼睛,因為另外兩個罪魁禍首,也就是白玲和老大爺早就別開了目光,只有這個少女抿着唇看着他,似乎是因為愧疚,想要記住他死亡的全過程。

劉芒咬咬牙,心裏的恨意更濃了。

你現在知道愧疚了?

既然會愧疚,那你當初為什麽不提醒我?

看着淩惜那副既當又立的樣子,劉芒吸了一口氣,在徹底進入黑暗之前,他用最後的力氣對她發出了一聲詛咒。

“賤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啊啊啊啊——”

這個詛咒還沒說完就斷了,變成了凄厲的慘叫。

劉芒徹底被黑暗吞沒了,連他的哀嚎也一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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