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碧池

碧池

淩惜收回了目光。

剛剛她沒看劉芒的臉,死人的表情沒什麽好看的,她只是在觀察他肩膀上的那雙手。

那雙手很大,骨節也粗,手背上似乎有一些扭曲的傷痕,血管暴起,大概率是一個男人的手。

這個信息不知道有沒有用,她先記着了。

淩惜停止了思考,朝前面兩個人看去,發現白玲和老大爺一直沒往後面瞧,她這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劉芒剛剛那番惡毒的話是只對她說的,她還以為他是泛指,或者沒來得及說出“你們”這詞。

三個人做了同樣的事,只有她被劉芒單拎出來下了個詛咒,淩惜卻并不覺得委屈。

這太正常了,是人就會雙标,對更好的人要求更高,對更壞的人要求更低,是人最常見的雙标之一。

老大爺一直是隔岸觀火的,沒有牽扯到他的利益,他基本不會對任何事發表意見;白玲更是從一開始就看不上新人,态度十分冷酷。

這兩個人別說是低調地賣新人,就是強硬地把新人推出去送死也不奇怪。

他們倆可以賣掉劉芒,但淩惜不行,因為淩惜是個小姑娘,是和劉t芒同為食物鏈底層的新人,并且在之前從未展現過惡毒的一面。

所以淩惜不能壞,不能賣人,否則便讓這個天真單蠢的黃毛有了被騙的感覺。

所以淩惜不覺得委屈。

她只覺得奇妙。

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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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熟悉的兩個字啊。

這個侮辱性極強的稱呼伴随了淩惜的整個人生。

在淩惜誕生的那一天,她就聽到了這個稱呼,在她“死亡”的那一天,她聽到的還是這個稱呼。

賤人幾乎成了她的第二個名字了。

對劉芒的這聲賤人,淩惜沒什麽可反駁的,但對她生前挨的那千百遍“賤人”,她從來都沒有服過。

罵她賤人的都是誰呢?

淩惜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印象很深刻,有她的母親,她的第一個繼父,她第二個繼父帶來的便宜弟弟,還有淩西殺了第一個繼父、她代淩西“蹲橘子”時遇見的大姐頭。

淩惜不服,因為被這些人罵的時候,她并沒有做錯什麽,反而是他們在傷害她。

她的母親總是一邊叫她去死一邊打她;她的繼父會在深夜溜進她的房間裏摸她;她的便宜弟弟動不動就要她跪下來讓他騎大馬;她那位暴脾氣的“橘友”揪着她的頭往牆上撞......

這些本不該由她來承受,但這就是她存在的意義。

她淩惜,本就是淩西接受不了殘酷現實而産生的副人格,她是她的盾牌,是她的替身草人。

淩惜的作用就是陪着命途多舛的淩西,讓她能度過平靜的日子,并在她的生活出現了苦難和波折的時候,替她承受這些苦難和波折。

所以即便淩惜不服,還是罵罵咧咧地完成了使命。

可淩惜并不是工具,她是人,有自己的思想,每次被罵賤人的時候,她心中的一個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她一直都是為淩西而活,聽從她的意願,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只為自己活,只考慮自己的意願,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死活。

在正常的人類三觀中,有一個很恰當的詞來形容這種心态,叫“自私”。

她一直平白無故地受着苦,挨着罵,明明沒做錯什麽,卻有一聲又一聲的賤人砸在她臉上,如果她能掌控這具身體,她一定要把這聲“賤人”給坐實了。

綜上,淩惜的目标是成為一個“自私的賤人”。

當淩惜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陌生的街道上,她在腦海中讀完地獄的來信,确認淩西這個人格徹底消亡、身體完全屬于自己的時候,她就知道,是時候實現她的目标了。

只不過淩惜以為,她換了個全新的地方呆,行事一直都比較低調,應該會很晚才能被罵賤人,沒想到她開啓新生才不到一個小時,她就又聽到了這個稱呼。

賤人?

賤不賤人又如何,她是個活人就行了。

但淩惜還是很想說,別叫她賤人了,叫碧池吧。

比起賤人或者婊砸,淩惜更喜歡碧池這個稱呼,能讓人聯想到被微風吹皺的清澈湖水,動聽多了。

可是劉芒已經死了,死者為大,所以這一點跳過,淩惜在意的點變成了別的。

淩惜留着一頭黑亮柔順的披肩長發,她沒有劉海,擡手的時候,便自然地将散落在額頭兩側的碎發捋到了耳後。

她将聲音捏得帶了幾分恐懼,做作地開了口:“怎麽辦啊,劉芒不會真的變成鬼一直纏着我吧,他為什麽要詛咒我,我好害怕嗚嗚......”

這一點淩惜不敢不擔心,這裏可是有鬼的地獄,恐怖版的“舉頭三尺有神明”,誰知道詛咒會不會生效?

白玲兇巴巴地喝道:“憋回去,不許哭!”

淩惜的嘤嘤嘤吟唱被打斷了。

鄭文彬捏了捏眉心,說道:“放心,地獄裏雖然有鬼,但我們玩家只要一死就會被回收,不可能變成厲鬼,更別提什麽詛咒了,你什麽事都不會有的。”

淩惜本來懷疑鄭文彬的話是不是搪塞她,但是男人提出了“回收”的概念。

這是一個對新人來說很陌生的詞,倒讓淩惜相信了這番話的真實性。

問題解決,她自然不會無故作妖了。

淩惜點了點頭,這時,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響。

真的很輕,按理來說會被其他聲音淹沒的。

但就在那片詭異的黑暗來襲後,旋轉木馬的伴樂和轉動噪音就消失了。

玩家們在劉芒死後也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等鄭文彬一閉嘴,周圍就出現了短暫的靜音狀态。

在這片刻的寂靜中,那點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

在她頭頂的正上方,似乎有什麽東西松動了。

淩惜擡起頭,視線都還沒聚焦上,一個黑影就從她眼前閃過。

那東西帶着濃郁的血腥氣擦過她的鼻尖,墜落到她懷裏,和她抱着的那顆女人頭顱滾在一起。

手上驀地一沉,淩惜還沒反應過來,一直關注着她的顏靜就臉色驟變,指着她懷裏大叫。

“快扔掉,那是劉芒的頭!”

與此同時,淩惜感覺懷裏傳來了拱動的異樣感,好像她正在抱着一個不停亂動的活物。

一股涼意瞬間席卷頭皮,讓她的頭發絲都恨不得根根直豎起來。

淩惜垂下眸子,對上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這是劉芒的頭,他的臉上還凝固着臨死前恐慌的表情,一雙眼暴凸出來,蒙了密密的紅血絲,正中間還未渙散的眼瞳仍能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臉。

瞳孔裏殘留的詛咒和怨恨讓淩惜心頭一顫。

她盯着那顆頭顱,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那顆鮮血淋漓的人頭便趁機從她懷裏蹿了出來。

伴随着布帛撕裂的聲響,人頭的臉皮一下子從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了被鮮血染紅的滿口尖牙。

它張開大嘴,帶着滿滿的惡意朝淩惜咬了過去!

就像是劉芒本人在複仇。

血腥味撲了淩惜滿臉,她看着逼到眼前的猩紅口腔,已經分不出這股味道是從這張嘴裏噴出來的,還是因為她的頭發和臉上本來就沾着許多血漿。

人頭氣勢洶洶,它既已張開了嘴,就一定得啃塊肉下來,要麽咬上她的臉,要麽咬上她的脖子。

真這麽恨她啊?

那她就賞它一塊肉好了。

淩惜猛地朝後面一仰,抓着女人的人頭擋到眼前。

拜托了,讓她欣賞一下兩顆人頭狗咬狗的盛況吧。

淩惜壞心眼地想着,她怕劉芒的頭也學着旋轉木馬來一招急剎車,還故意把女人的臉往前送了送。

人頭注意到了淩惜的動作,但已經來不及了。

它的尖牙重重地咬上了女人的臉頰,還因為咬得太狠,牙齒陷進了肉裏,一時半會兒拔不出來。

淩惜抓着女人的頭發,就等于拿捏住了兩顆頭。

她瞧了一眼劉芒驚恐的表情,又看向其他玩家。

只見其他五個人都扭過身子,雙眸死死地盯着她,表情很緊張,還帶着刻意隐藏起來的防備。

沒錯,防備。

淩惜心裏跟明鏡似的,她知道他們在怕什麽。

劉芒這顆腦袋現在就是個燙手山芋,她拿在手裏,想随意丢還不行,萬一人頭滾出轉盤範圍,她也許就會像劉芒一樣慘死,但她不丢,就得面對這玩意兒的攻擊。

最好的辦法,就是禍水東引,扔給其他玩家。

其他玩家不想接,卻又不能不接。

誰知道這顆人頭的從屬是怎麽判定的,萬一人頭被淩惜扔出來的瞬間,就被判給了其他玩家,他們不接,人頭滾了出去,當場暴斃的不就成了他們了?

這麽一想,淩惜倒是拿捏住了在場所有人了。

淩惜的目光掃過其他玩家緊張的臉,心裏覺得有點好笑。

她不打算把人頭扔給別人,她能往外扔,別人就能給她扔回來,她可沒有把握能接住。

而且,她也不想把這麽好玩的事讓出去。

鬼的确令人畏懼,但她手裏的這個?

不過是一顆不能扔而且還會亂咬的死人腦袋罷了,既然是玩家的頭,變不成鬼,就沒什麽可怕的。

淩惜擡起空閑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劉芒淩亂的黃毛,把這顆腦袋拽到了眼前,微微低下了頭。

幾縷長發随着她的動作垂到了頰側,擋住了她的臉,連離她最近的顏靜都無法看見她的表情了。

淩惜抿唇對劉芒露出一個微笑。

笑意淺淺,溫柔無害。

下一秒,她就抓着那顆頭,重重砸在了獨角獸的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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