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博弈
博弈
淩惜驚訝得發不出聲音來。
它是從什麽時候出現的?
為什麽她現在才注意到這個駭人的存在?
小醜的頭顱相當巨大,侵占了淩惜的全部視野,以至于當大擺錘回到低處時,她才發覺這不只是一顆頭。
這是小醜的整個上半身。
小醜就站在石臺的附近,隐在路燈後的黑暗之中,讓人看不到它下半身的情況。
淩惜只能把視線落在它沾血的紅色衣服上,和它那張恐怖又詭異的臉上。
小醜頂着蓬松蜷曲的紅色爆炸頭,在茂密的發絲下,是一張塗抹得如同牆壁的白色臉龐。
它的五官周圍都抹了油彩,藍色的眼睛,綠色的眉毛,紅色的鼻頭,和一張堪比裂口女的猩紅嘴巴。
即便只有上半身,小醜也比大擺錘要高上許多。
此刻,它正背着手站在大擺錘的附近,微微低下頭,用被藍色油彩包裹着的雙眼俯視着轉盤上的人。
你有巨物恐懼症嗎?
面對這個問題,淩惜想回答沒有,但她看着越來越近的小醜的臉,驚駭得開不了口。
她現在就是被巨蟒盯上的瘸腿青蛙,被大貓隔着玻璃注視的缸中之魚,差點被碾死而在車輪胎旁瑟瑟發抖的小雞仔……
她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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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更加驚悚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小醜忽然咧開了嘴巴,像是要露出一個微笑,但它的嘴角在一路撕裂到耳根後并沒有停下,反而開始上揚。
它的下巴也像某種木偶那樣緩緩地、緩緩地往下耷拉,逐漸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肉紅色的牙龈和舌頭。
小醜垂着頭,安靜地張着它的血盆大口。
它用不着張嘴往下咬,單是擺出這個姿态,就足夠把幾個玩家吓得魂飛魄散。
它也不必着急往下咬,因為那個大擺錘正熱情地向上擺動着,和它雙向奔赴。
大擺錘正在把轉盤往小醜的嘴裏送!
淩惜的大腦因為恐懼死機了幾秒。
但這份恐懼很快就被更強烈的恐懼給沖淡了,那就是對死亡的害怕和敬畏。
淩惜不想體會老大爺口中的那個地獄,所以她馬上回過了神,飛快地轉着腦子。
這個小醜的身軀極其高大,大擺錘要再往上擺很多,轉盤才能被送進那張大嘴裏。
考慮到這游戲的戲劇性,大擺錘向上擺到180度,轉盤升到頂點之時,小醜應該才會合上嘴巴,将玩家們吞入腹中。
現在還有些時間,不想被吃的話,玩家們就必須離開轉盤。
淩惜能想到兩種離開轉盤的方式,但哪個好像都不可行。
第一種,玩家離開座位,攀着靠背往上爬,一直爬到主力臂的高處,避開小醜将轉盤吞進去的那致命一咬。
等到大擺錘結束擺動,回歸原點并靜止的時候,玩家就可以從主力臂上滑下來,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是淩惜在坐上大擺錘之前就觀察過這根主力臂,這是一根表面相當光滑的大金屬杆,根本沒有可以讓手抓的地方。
冒險這麽做的話,玩家的下場多半會是被大擺錘甩飛,最後以頭搶地,腦子都能被戳回胸腔裏,死狀極其可憐。
第二種,玩家把手放到安全裝置的鎖扣附近準備着,等到大擺錘擺動回低點的時候,就解開鎖扣往下跳。
這種方式的生還幾率更大,但是這麽做,危險程度等同于跳車,玩家就算不死也要半殘。
淩惜是新人,不清楚通關法具體有什麽特性,但是她剛玩過旋轉木馬,有了判斷依據。
旋轉木馬的通關法就是待在木馬上,什麽都不用做,只要不被甩出去就能過。
由此看來,大擺錘的通關法的代價不該這麽慘烈才對。
也就是說,淩惜只面臨着兩個選擇,她要麽選擇安靜坐着,要麽嘗試離開轉盤,選對活,選錯死。
或許和旋轉木馬一樣,這個小醜只是施加壓迫感的幻象,是地獄特意制造的陷阱,玩家不應該被迷惑,得安靜坐着。
一旦玩家承受不住小醜帶來的驚懼和壓力,試圖離開轉盤,反而會摔死或者重傷。
但是一種把戲地獄會耍兩次嗎,有沒有可能,先前發生的事都是鋪墊,只為了讓玩家形成“鬼只是假象”的思維定勢呢?
也許這次,小醜真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可玩家再次被地獄拿捏了心理,選擇了靜觀其變,錯過了行動時機,等到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淩惜被風吹得眯了眯眼。
這是她與地獄的博弈。
相信什麽都不做是通關法,她就要面對與那張血盆大口越來越接近的精神壓力。
相信跳下大擺錘是通關法,她就要面臨摔死、重傷、無法繼續行動的威脅。
無論選哪一個,她都要面對風險,但是,她知道一種不擔任何風險就能試出真正通關法的方式。
淩惜轉過頭,看向身旁的顏靜。
在坐上大擺錘之前,顏靜就把眼鏡摘了下來放到衣服口袋裏,她是高度近視,沒了鏡片加持後,她幾米開外人畜不分,幹脆就閉上了眼。
淩惜去瞧她的時候,顏靜正死死閉着眼睛,原本還算秀氣的眉目揪作一團。
顏靜的兩只手則十指交扣成拳,放到了胸膛前,像是祈禱,又像是自我保護。
淩惜想,她可以拿顏靜去試,如此,對她來說,顏靜和按鈕的作用都得以發揮了。
只不過......
淩惜正猶豫着,忽然,她看見顏靜睜開了眼,她把頭轉向了她這邊,手也伸了過來。
顏靜居然想要賣她!
她怎麽能這樣!
淩惜很生氣,死死抓住了顏靜伸過來的手腕。
賣隊友無疑是碧池行為,淩惜經常這麽幹,也承認她是碧池,但她不t允許別人對她如此,哪怕同樣承認也不行。
這裏有她一個碧池就夠了。
什麽樣的人才能在團體中獲得最大的利益?
答案是自私的碧池。
但碧池并不是無往不利,只有在其他人都講文明懂禮貌的時候,碧池不講文明不懂禮貌,這才能拉開人品差距,通過損人利己占到便宜。
假如身邊的人都開始不做人了,紛紛賣隊友使陰招,那碧池最多就是不虧而已。
所以,聰明的碧池會給自己創造良好的生存環境。
碧池要确保自己的周圍都是品性純良的人,簡稱好人,從團隊中剔除掉和自己同樣陰險無恥的人,簡稱壞人。
要達成這個目标,碧池首先得“既當又立”,在當壞人的同時僞裝成好人,以混入好人的群體。
接着,碧池再使用“道德綁架”大法,在發現別人使壞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據道德制高點,極盡所能地譴責,讓別人不敢再動壞心思。
淩惜就是這樣的碧池。
她明面上的大團隊裏包括所有玩家,實際的小團隊裏卻只有自己和顏靜。
因為老玩家或多或少都沾了點心狠手辣,只有顏靜是沒被污染過的新人。
而且顏靜受過她的幫助,恩将仇報的話,她會面臨更強烈的自我譴責。
顏靜害她的可能性最低。
淩惜本來以為顏靜是個傻白甜,好清純好不做作,和那些無恥的老玩家完全不一樣,沒想到她看走了眼,這位居然也是個妖豔賤貨。
淩惜攥緊了顏靜的手腕,讓她的手停留在兩個位子之間的安全地帶,再也不能往按鈕處靠近一寸。
心中失望之餘,淩惜還不忘記對顏靜進行道德譴責,她高聲大叫,聲音勉強穿過嘈雜的音樂聲,傳進了顏靜的耳朵。
淩惜:“我之前一直在幫你,你居然敢這麽對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顏靜:“啊?”
顏靜懵了片刻,她本就哭哭唧唧的,此刻語氣中又添了些迷茫,聽着更加可憐了。
顏靜的語氣是弱的,但為了讓淩惜聽見,嗓門倒是極大,“我、我就是害怕,想握住你的手,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把手收回去好了。”
淩惜眯了眯眼。
誰能分清楚,顏靜是真的沒有過壞心眼,還是使壞被她抓了個正着、編個好理由給自己開脫呢?
話雖這麽說,但這番話淩惜其實已經信了九分。
淩惜剛剛危機警報觸發,整個人都有點緊張,現在拿捏住了顏靜,她倒是冷靜下來,又能從容地分析問題了。
淩惜肯定,顏靜在試座時絕對沒有注意到按鈕,顏靜那時都沒能發現,等坐上大擺錘就更難發現了。
退一步講,就算顏靜有可能在撒謊,她依然是她目前最好的抱團人選。
于是淩惜沒在這個節點糾纏,只喊道:“行,既然你想,那我就一直握着你的手吧。”
顏靜覺得淩惜的語氣很冷,抓着她手腕的手也用了很大力氣,把她抓得疼了,可她也不敢吱聲,只能挺着。
淩惜坐在顏靜的右邊。
淩惜選這個座位,是因為她左臂的拉傷要比右臂輕上許多。
她無論是想防止顏靜伸手過來,還是想賣隊友,用左邊這只手都比較方便,沒想到這個安排現在就起到作用了。
淩惜用較好的左手死死鉗制着顏靜,就沒有別的動作了。
她只需要防住這一只手就行,有安全裝置卡着顏靜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無論如何也伸不到這邊來。
這時,大擺錘再次擺動到了最高點,淩惜的座位也恰好轉了回來,她便再次與小醜詭異冰冷的眼睛對視上了。
淩惜實在沒有勇氣凝視那雙眼,連忙別開了目光。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了。
沒錯,即便承受着小醜帶來的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淩惜也沒打算立刻賣掉顏靜,因為她弄明白三等分點的意義所在了。
如果只是希望玩家們互相傷害,按鈕就可以起到效果。
之所以游戲要把玩家們分成三組,每組間隔得這麽遠,讓每個玩家看不到其他組的人,是為了創造博弈所需要的環境。
這是玩家之間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