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面容
面容
淩惜在大擺錘上時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就是她和顏靜都是游樂場的游客,她無權幹擾其他游客。
如今,她在摩天輪的座艙之中,也差點遺忘了一個更加關鍵的問題, 小醜的身份。小醜不是那種被地獄随意拿過來、安插到游樂場裏的Boss, 它本身就屬于這裏。
小醜是游樂場的工作人員, 現在整個游樂場都被小醜掌控着, 它的身份升級成了游樂場的主人也說不定。
作為游客, 淩惜可以攻擊游樂場的工作人員嗎?
答案必然是否的。
考慮到這一點,淩惜放棄了抵抗的念頭,小醜要殺她,她便擺出了引頸就戮的姿态,相當配合,相當溫順。
她就是在賭, 賭眼前的場景依然是小醜為了引誘她犯規而制造的幻象,賭她如此便不會被挑出錯來。
這麽做的結果是,她安全了, 暫時。
淩惜擡起頭,只見小醜沉默地放下了拿刀的手,它卻沒有消失,而是走到了她對面的長椅前坐了下來。
那把刀就橫放在小醜血跡斑斑的膝蓋上, 刀柄仍舊被它握着, 握得不算緊,卻也不松。
這是淩惜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小醜,她将手放在身體兩側, 抓住了身下座椅的邊沿,穩住呼吸, 盡可能平靜地注視着眼前的怪物。
小醜的臉上塗着一層厚厚的顏料,那顏料居然是防水的,血漿灑在它的面龐上,就仿佛是滾在蓮葉上的露珠、落到布上的水銀,呈顆粒狀從它慘白的臉上滾了下來。
血液積在小醜的下巴上,一滴滴往下掉,好像它的下巴上有一道傷痕,正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淩惜正想着,就看到小醜擡起了t手。
小醜那只手也是慘白的,肉裏不帶一絲血色,手背上有許多扭曲的傷痕,指甲很長,修剪得很圓,邊緣似乎未打磨過,看着有些毛糙,也有點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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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醜微微低下頭,将大拇指伸到下巴底下,毫不留情地将指尖杵了進去!
指甲如剛磨好的刀片般輕松劃開了皮肉,伴随着毛骨悚然的血肉分離之聲,小醜擡起手腕,讓指甲繞着自己的整張臉割了一圈。
一圈黑紅色的細細血線自小醜的臉周浮現出來。
小醜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它的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肌肉的移動和抽搐,兩顆血淋淋的眼球仍舊直直地注視着淩惜,一絲細微的轉動或顫抖都沒有。
血液越流越多,那圈血線也越來越粗,好像給小醜的臉描了邊。
淩惜眨眨眼,忽然有一種錯覺。
她覺得這張小醜臉并不是眼前怪物真正的臉,而是一張用人肉制成的面具。
面具以血液和脂肪為粘合劑,或者其下本身就長着無數小吸盤,這張面具吸附在了怪物的臉上,逐漸取代了它原本的面容。
而現在,怪物要露出真正的臉給她看了。
淩惜的預感是正确的,怪物的手沒有停下來,它用雙手捧着自己的頭,兩根食指的指尖沿着剛剛劃開的傷口用力往下摳挖,想要把臉皮外圈的這道淺溝挖得更深些。
在它的指甲可以挖進臉裏差不多一厘米後,怪物又調整了手的方向,指甲開始往臉皮之下深入。
比起白玲的屍體,這場面其實算不上多血腥,但淩惜卻覺得驚悚極了,因為這個怪物一邊瘋狂自殘着,一邊卻又始終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露出了笑容來。
是的,這個怪物沖她笑了。
人類在笑的時候,哪怕是淺淺的微笑,整張臉的面部肌肉都會随之産生移動。
比如人的眼睛會變彎,眼角會産生細小的紋路,肉也會暫時上提彙聚到顴骨附近、讓臉頰看起來更加飽滿。
但這個怪物在笑的時候,上半張臉是完全不動的,因為它沒有上提嘴角,它的臉只是裂開了,從嘴角一路往上開裂,不至于裂到耳根,卻也讓這張嘴變得極大極大。
它的下巴和上半張臉分離,自然而然地就耷拉了下來,透過那張臉皮兩頰的裂隙,淩惜都能看到下面肉紅色的皮膚。
淩惜甚至不清楚這可不可以稱之為笑容。
怪物将整張臉的臉皮的邊緣撬了起來,它用左手再次握起了刀,右手則放在額角處,捏着臉皮的邊。
怪物即将撕下它的假面。
淩惜本能地想要移開目光,可理智不允許。
淩惜想到了怪物雙手上的傷痕,那種扭曲的傷痕不是普通的毆打或者摔倒造成的,要麽是燒傷,要麽是燙傷。
傷痕遍布了怪物的兩只手,還有往胳膊蔓延的趨勢,只是怪物穿着長袖長褲,領口也極高,淩惜看不到它身上的其他位置是否也有傷。
怪物先前露出來的塗滿油彩的臉倒是平整的,但現在這張臉被證實了是假面,那它真正的臉上是否有傷,答案也就很明顯了。
因事故而全身毀容的怪物啊,變成厲鬼也不稀奇。
毀容的厲鬼把自己的臉露給你看,你該做什麽?
淩惜面臨的正是恐怖界經典的“裂口女問題”。
關于裂口女的傳說有很多種,但大同小異。
大概意思就是有個女人,可能是天生,可能是整容失敗,也可能是遭遇了事故,總之她的嘴角被大幅度劃開了,在臉上留下了猙獰恐怖的疤痕,她也因此變成了怪物。
裂口女這個怪物經常會戴着口罩,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徘徊,她會攔住經過的路人,把口罩摘下來,露出自己能吓哭小孩的臉,幽幽地問對方她美不美。
這個問題怎麽回答都是個坑。
路人若回答不美,會被憤怒的裂口女殺掉;路人若違心地誇好看,裂口女就會說“那就把你變得和我一樣好看”,路人卒。
路人表示幹恁爹。
淩惜現在回想起這個問題,倒是能理解這兩種回答失敗的結果。
假如某人的身體有明顯的缺陷,你要如何與對方相處呢?
冷嘲熱諷肯定是取死之道了,但若違心地誇,對方稍微敏感一點都會覺得這是在陰陽怪氣,特殊的對待也不是對方希望的。
正确做法應該是平常地對待,不大驚小怪,也不過分關注。
但這所謂“正确的做法”也僅僅是淩惜的推理,“裂口女問題”沒有答案,因為這個問題本就是虛的。
淩惜所在的現實世界被名為科學的法則籠罩,沒有這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兒。
幽靈、厲鬼不過是人們幻想出來的東西,恐怖也只是文學創作的一種題材,鬼講不講道理、有沒有意識、強大與否,全看作者怎麽寫。
有人筆下的鬼對活人都有惡意、無差別攻擊;有人筆下的鬼保留生前的記憶、冤有頭債有主、不傷及無辜;有人筆下的鬼甚至和活人沒區別,還能找帥哥美女談戀愛……
都只是為了劇情服務的設定罷了。
恐怖故事沒有較真的必要,淩惜以前讀到裂口女的故事,只是看看就抛在腦後了,她哪能想到居然還有地獄這麽個地方,她會來到這和厲鬼面對面啊?
淩惜現在只能再賭一次她的想法是否正确了。
來到地獄,她本就是一直在賭,在刀尖上跳舞。
淩惜深吸了一口氣,梗着脖子,脖頸因持續發力而僵直。
她要是不這麽做,很容易就會遵循本能偏過頭去,被怪物視為對它面容的不忍直視就糟了。
淩惜放在身側的兩只手也緊緊握住了長椅的邊緣,同時她死死咬住了後槽牙,抿緊了唇,把自己繃成了面癱。
怪物痛快地将臉皮撕了下來。
淩惜有些意外,她本以為怪物會慢慢撕扯下這張臉,讓她清楚地看到皮膚從肉上剝離的全過程,但怪物卻不屑這麽做。
伴随着“嘩啦”一聲響,怪物如同扯下一張膏藥紙般大力地将臉皮撕掉,丢在了腳邊。
淩惜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這張小醜臉之所以和怪物的臉如此貼合,沒有凸出來,是因為怪物的臉本來就少了一層皮膚。
怪物的臉血肉模糊,卻又不是剛被剝了臉皮的那種血肉模糊,硬要形容的話,有點像是身上巨大的傷口結了痂,把那層痂揭開後露出的、半痊愈的肉紅色皮膚。
但這個描述也不夠準确,痂下的皮膚是平整的,這張臉上卻布滿了扭曲的傷痕,就像是這張臉在受傷之後,立即被貼上了小醜臉,小醜臉就是怪物的臉結出來的痂。
在座艙裏,兩張長椅的間隔不到一米,這樣近的距離下,淩惜看東西看得特別清楚。
怪物撕下了小醜臉,在它本身的臉龐周圍便多出了一圈皮膚來。
那圈皮膚就像是洋蔥的切面,一層一層的,有薄薄的表皮,皮下是黃色的脂肪和紅色的肉,再往下就被血糊住了,與怪物的臉部皮膚融為了一體。
淩惜整個人都不好了,她把指甲狠狠挖進掌心的軟肉裏,利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這才勉強止住了突然蹦起來、瘋狂敲玻璃試圖逃離這個座艙的欲望。
這時,淩惜忽然聽見腳下傳來了一道奇怪的聲音,有什麽東西正在她的腳邊蠕動着,好像還濕漉漉的,随着移動發出怪異的“咕叽”“咕叽”的水聲。
此刻能與座艙的地面接觸的,除了淩惜和怪物的鞋底外,就只有剛剛被怪物扔下來的那張小醜臉了。
那張臉居然是活的嗎?
這個恐怖的念頭剛從心底升起,淩惜還沒想好自己該不該移開目光看看腳下,那個怪物就動了。
它像一頭突然朝獵物沖刺過去的豹子般,猛地朝淩惜欺身過來,血肉模糊的額頭“啪嗒”一下貼上了少女的額。
眼眶與眼眶正好相對。
一時間,淩惜的視野裏就只剩下了怪物的眼球。
淩惜的大腦本就一直被恐懼占據着,運轉起來格外艱難,一下子受到如此的沖擊,幹脆就罷工了。
淩惜的腦海一片空白,她無法思考了,只能呆呆地看着那兩顆眼球。
眼球的眼白已經被血染紅,布滿了血絲,在這圈猩紅的映襯下,中間的兩顆黑瞳就顯得格外突出。
點點金紅色的光芒出現在了那兩顆黑瞳之中,那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近,最後沖破了眼睛的限制,噴在了淩惜的臉上。
一股熱浪朝淩惜襲來,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驚訝地望向周圍。
她已經不在摩天輪裏了,t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盛大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