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母子湯
母子湯
女總管得到夫人的命令, 端着炖菜走進了宴會廳。
大門靠近淩惜這一側,女總管往夫人那邊走時,正好從淩惜的身後經過。
随着一道清脆的鞋跟踩地的聲音逐漸逼近背後,淩惜聞到了一股很難聞的味道。
這種味道使她回憶起了自己第一次炖肉的時候。
那時淩惜不懂做菜, 到手的大塊豬肉, 她沒切, 沒洗血水, 也沒焯水, 甚至忘了加酒和香料去腥,只把肉和清水放進鍋,蓋上鍋蓋咕嘟咕嘟地煮。
一個小時過後,她跑去廚房看肉炖得怎麽樣了,一進廚房,她就聞到了淡淡的臭味, 感覺不妙。
等她再一揭開鍋蓋,一股難以形容的肉臭味伴随着滿鍋狼藉的畫面帶給了她嗅覺和視覺的雙重震撼。
鍋裏的大塊肉已經變成了令人毫無食欲的粉白色,湯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灰粉色的血沫。
那血沫子堆積得老厚, 有些都聚成塊了,肉塊上也蓋着血沫,表面麻麻賴賴的,看着就覺得很髒。
整個鍋散發着刺鼻的臭味, 那臭味裏既有肉本身的腥, 還有豬的騷,熱氣把這兩者充分地激發了出來,惡心程度更上一層樓。
如今淩惜聞到的就是這種臭味, 但又有些許的不同,這股臭味裏還帶着淡淡的、詭異的酸, 比之更甚。
淩惜伸手捏住鼻子,回過頭去,女總管卻已經路過了她。
宴會廳裏所有的光源都來自于餐桌,衆人背後是一個個被投到牆上放大了無數倍的黑影,淩惜這次回頭只看到了朦胧黑暗中女總管細高瘦長的影子。
片刻過後,炖菜被呈到了老爺的面前。
淩惜眯起眼,只見遙遠的主位上,一個造型很特殊的鍋被放在了桌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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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是白瓷的,看着很厚實,外觀被雕刻得像一只嬰兒用的木澡盆。
“澡盆”的邊緣很高,淩惜看不見裏面盛了什麽。
但她瞧見,那位老爺原本臉色就不太好,他待在夫人身邊,看起來有種坐立不安的心虛感。
而當那只精美的大鍋被擺在他面前時,老爺一往鍋裏看,登時就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
可見鍋裏的東西相當令人驚駭。
“主菜已經端上,也該給客人們上湯了。”
夫人對女總管輕聲說道,接着她一手端起手邊的白瓷碗,一手握住了斜搭在鍋邊的湯勺長柄,慢慢攪動着鍋裏的湯水。
夫人手中的瓷碗看着也是白瓷,卻更光亮,更輕薄,呈現出非常好看的奶白色。這是骨瓷,再仔細看的話,她一整套餐具裏的碟碗都是這種質地。
這套餐具是老爺送給夫人的定情信物。
當初老爺幾次向夫人求婚,還是少女的夫人嫌這男人又矮又醜,遠配不上自己,禮貌拒絕了。
她本以為老爺會死心,但老爺實在是毅力可嘉。
當老爺打聽到夫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精美的餐具時,他便狠下心來,讓醫生在自己身上開刀,取了肋骨,燒成了骨瓷。
取肋骨來自亞當夏娃的古老傳說,代表心愛的女人對男人來說重要如骨。
但就算是在現代,也不會有男人為了表達愛意的誠摯去做手術取骨,這個時代這麽做更是風險極大,開刀取肋骨很有可能會要了人的命。
當夫人收到那套餐具,得知裏面的骨頭用的不是牲畜的骨頭,而是老爺親自為她取骨時,她就被老爺感動了,放棄了當時也在追她的幾位貴族,嫁給了他。
她嫁給他不圖別的,只是看中了他感情真摯,她覺得自己肯定能過得很幸福,不像她的父親母親,父親在外面有好幾個情婦,母親也和其他貴族暧昧不休。
沒想到當初願意為她取骨的男人,也會這麽對她。
夫人輕輕一笑,将肉湯盛進了碗中。
随着夫人用勺子将鍋裏的東西攪動撥起,湯裏浸着的肉時而搭在勺子上,從鍋的邊緣上方露了出來。
淩惜眼尖地看到一顆炖煮得發白發爛、肉都有點飛邊了的嬰兒頭顱出現在了勺子t上,接着那顆頭顱就從勺子上滑了下來。
夫人又攪了攪,這次她再擡起勺子時,大大的勺子頭裏是一只團起來的嬰兒手。
夫人連湯帶水把嬰兒手盛進了碗裏,又往碗裏放了一只小勺子,笑意盈盈地遞給了老爺,“老爺,你快嘗嘗這湯的味道。”
老爺哽了哽,猶豫了片刻,顫顫巍巍地接過了。
還沒等淩惜看到老爺喝湯,端菜的女仆們就又繞着長餐桌輕盈地走了一圈,給每位客人都送上了肉湯。
一聲碗底與桌面相碰的輕響傳來,一股濃郁的肉臭味強勢地湧進了鼻腔。淩惜垂下眼眸,看到她的餐盤邊上擺了一只碗,那股臭味就是從碗裏傳來的。
這只碗很大,像北方大碗馄饨的碗,裏面盛滿了湯,這個水量,胃小點的人光是喝湯就能喝飽。
湯裏既沒有肉塊、也沒有淩惜記憶中那大片惡心的浮沫,應該是特意處理過,湯水看着很清澄,讓人容易接受得多。
夫人:“這湯是取了那女仆的肋骨,熬成湯底,炖煮處理過的嬰兒,既有嬰兒肉的柔嫩,又有骨湯的香醇,我把這道菜取名叫母子湯。”
夫人偏頭看着老爺,露出的半邊側臉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老爺快嘗嘗。”
正常來說,淩惜依然會留意着主位那邊的動靜,但她現在已經無瑕分神了。
因為女總管同時也走到了餐桌的末位,也就是離她最近的這一邊,她用冰冷的語調對這群地位很低的客人們說道。
“這是夫人特意囑咐我給你們勻出來的湯,是夫人的恩賜,客人們請喝湯。”
說完,女總管就站在那裏不動,冷冷地盯着他們。
這湯不能喝。
所有人都知道這湯不能喝。
不僅是因為湯難聞和突破道德底線的問題,玩家們都清楚,他們本來和女仆無冤無仇,一旦他們喝下了女仆和嬰兒屍體做的湯,他們就是和鬼有了牽扯。
他們不再無辜了。
這也意味着從今晚開始,他們不再安全了。
怎麽辦呢,有什麽辦法不喝這湯嗎?
淩惜舔了下嘴唇,望向正對面的顏靜,還未看向少女的眼睛,與她來個暗中的眼神交流,她就先被顏靜身後一閃而過的冷光吸引了視線。
黑暗中,一道、不、是數道人影向玩家們的身後走來,宴會廳內詭異地起了些許微風,搖曳的燭火映照出了那些人慘白可怖的面容。
來人正是女總管手下的女仆,不過這次數量太多了,每個玩家、每個仆人的身後都站着一個女仆。
那些女仆如同背後靈似的在玩家的椅背後杵着,每個人的手裏都拿着一把尖刀,刀尖舉至頭頂,是一言不合就揮刀見血的架勢。
“客人,請喝湯。”女仆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又陷入死局了。
淩惜看向挨着顏靜坐的程浮。
眼下這個局面,他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嗎?
程浮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看,只托腮瞧着眼前這只盛滿肉湯的碗。
他的表情很正常,但放到這個場景,就顯得不正常了。
玩家經過游戲的洗禮,忍耐力比普通人強上許多,但其他人聞到湯的味道,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和猙獰,只有程浮的眉毛是完全舒展的,好像他本人已經失去了嗅覺。
程浮拿起湯勺,淺淺舀了半勺肉湯送進唇裏,他抿了抿嘴巴,感受着這道湯的味道。
看到這個畫面,淩惜似乎猜出這厮接下來要做什麽了,果不其然,程浮放下了湯勺,用雙手捧起大碗開始“噸噸噸”,把其他玩家都給看愣了。
啊,她就知道。
淩惜在上次游戲裏看過屠夫的廚房,那時廚房裏就有一口大黑鍋在炖肉塊,那鍋肉也是直接拿水炖,湯面上全是浮沫,導致廚房的氣味相當酸爽。
狼人茹毛飲血,屠夫的廚藝又和以前的淩惜半斤八兩,這種程度的肉湯對程浮來說也就是正常飲食。
再者,和喝湯比起來,程浮剖開安妮肚子的行為才更危險、更拉仇恨,他之前都那麽勇了,現在更是不怕。
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講,程浮喝湯都不需要像其他玩家一樣有顧慮。
怎麽辦呢?
這時淩惜感受到了顏靜灼灼的目光,她回看過去,只見顏靜端坐着,身體沒動,一雙眼倒是異常靈活。
顏靜用眼神使勁地往斜後方看,示意她注意身後有女仆,接着又用眼神指向眼前的湯碗,詢問她的意思。
淩惜用動作給出了回答,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怎麽辦,涼拌,捏着鼻子喝吧。
淩惜有些後悔剛剛觀察老爺和夫人了。
她早就猜出來鍋裏是嬰兒的屍體,何必再看呢,現在那顆被炖爛的嬰兒腦袋深深烙進了她的腦海裏,她更難把這碗湯灌下去了。
越是難喝的東西越要大口喝下去,早喝完早超生,淩惜屏住呼吸,雙手捧起湯碗,将熱乎乎的湯水灌進嘴裏。
顏靜見狀也有樣學樣,喝起了湯,已經有幾個人起了頭,其他玩家也都陸陸續續地喝湯了。
比起氣味,肉湯的味道要好一些,有點腥,有點酸,又帶着調味料的鹹,還在淩惜能忍受的範圍。
淩惜喝了幾大口,就停了下來,用嘴巴呼吸幾次換氣。
正當淩惜打算埋頭繼續喝湯時,碗底從不算太高的地方掉落到桌面上、來回振動歸于平靜的連續哐當聲傳入她的耳朵。
這聲音離她很近很近,淩惜立刻擡眸看向顏靜,卻發現她也才放下碗來,原來聲音真正的主人是江照。
江照坐在程浮的另一側,他面前的那只湯碗正在來回小幅度地晃動着,快要停下來了,碗裏的湯水有一小半灑了出去,打濕了下方的桌布。
而江照本人還坐在座位上,他将雙手放在桌面上,垂着頭,臉幾乎和桌面平行,被茂盛的黑發擋住了。
這是在搞哪一出啊?
淩惜眯起眼睛。
難道江照是想通過耍這種小聰明,減少碗裏的湯嗎?
玩家身後有那麽多女仆,多少雙眼睛看着呢,這辦法也太蠢了。輕則,這個碗會被重新滿上,他得再喝一遍,重則,這個行為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不對,看江照之前的表現,他應該不會這麽愚......
“嘔——哇——”
正當淩惜思索的時候,江照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動了兩下,接着,他猛地彎下身子扶住了餐桌的邊緣,對着那半空的湯碗嘩嘩地吐了出來。
那畫面就和飲料機開動似的,剛被送進胃不久的肉湯又帶着些許胃液湧了出來,一股一股,間歇性地落回了湯碗中。
一時間,玩家們驚呆了,仆人們也驚呆了,連老爺和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整個宴會廳靜得只剩下了嘔吐聲。
最先吃進去的東西,最後被吐了出來,當碗裏渾濁的肉湯上漂浮着被消化成碎絮的餐前面包時,江照終于停止了嘔吐。
江照直起身體,露出慘白的臉,他擡起袖子擦拭髒污的嘴巴,表情有些茫然。
小哥,現在可不是茫然的時候啊。
淩惜偷偷仰頭瞟了一眼女總管,發現她的表情陰沉得可怕。
江照危矣,他現在麻溜利索地把這碗嘔吐物再喝回去,還能有50%的幾率生還。
為什麽是一半呢?
因為女總管很喜歡仆人對她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樣子,她吃這一套,換作普通場景,江照的存活率能提高到100%,淩惜前不久就這麽脫身過,而游戲不會對玩家厚此薄彼。
但現在老爺和夫人也在場,女總管說話不完全算數,江照的命運如何還未可知。
然而江照的表現令淩惜有點失望。
江照剛吐完,還沒恢複清醒,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氣,時不時被喉嚨裏殘餘的嘔吐物嗆得咳嗽兩下,沒有任何自救的動作。
他好像短暫地忘了自己正處于什麽地方了。
主位上的夫人皺了皺眉,她旁邊的老爺放下吃了一半的肉塊,他已經夠煩的了,沒有心思關注一個低賤的仆人。
老爺不耐煩地一揮手,站在餐桌最末端的女總管便心領神會,對江照身後的女仆點點頭。
“動手。”
話音未落,江照的頭顱便被割了下來。
鮮血四濺,失去了頭顱的屍體無力地伏在桌面上,那鮮紅的脖頸斷口就像水管一樣往桌面肆意噴灑着血。
臨近的幾t個女仆連忙合力把那具屍體架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拖離了宴會廳。
在其他“姐妹”幹活的時候,殺掉江照的女仆就後退進了黑暗中,等屍體被拖走後,她才又走上前。
女仆坐到了江照的座位上,取而代之,她一手握着不斷往下滴血的尖刀,一手抓着江照蓬松蜷曲的頭發,提着他的頭。
女仆把尖刀放在桌上,将眼前這幾盤已經涼掉了的、不會有人再吃的菜肴摞疊了起來,面前清理得幹幹淨淨,只剩一個白餐盤。
接着,女仆把江照的頭坐在了那個餐盤上,讓那張凝固着驚愕表情的死人臉正沖着對面的三個女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