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結盟

結盟

房間終于又恢複了安靜。

程浮懶洋洋地靠坐在搖椅上, 閉上眼睛,打算就這麽睡到下午集合的時間。

一閉上眼,沉郁又寧靜的黑暗便如潮水般将他包裹起來。他的思緒在這片黑暗中緩緩下沉,落到深處, 更深處……

“咚咚咚。”

這美妙的過程卻被一陣不合時宜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程浮睜開眼睛, 偏頭望向門口。

休息被打擾, 他的眉卻依然是舒展的, 沒有一點要皺起來的跡象。

他知道門外是誰。

這并不難猜, 因為其他人都已經找過他了,那些人之前來時都沒敲過門。

房間的門沒上鎖,留着一條縫,一推就開。外面的那人敲門,也只是出于禮貌,提醒他有人要進來了。

程浮靜靜地瞧着門縫處。在這道敲門聲消失後, 一只白淨的手就伸了進來,扒着門板的邊緣将門緩緩推開。

伴随着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淩惜那張人畜無害的美麗小臉蛋從門後冒了出來。

“哈喽。”

淩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搖椅上的程浮。她眼睛彎彎, 唇角微挑,露出一個很友善很柔和的微笑,“我們聊聊?”

這個微笑程浮印象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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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作為屠夫,出于報複心态把淩惜挂在樹枝上, 想殺掉她, 讓她的屍體一直挂在這裏被風吹成人幹時,少女拼命昂起頭,對他露出了這樣一個溫柔友善的微笑。

看到那個微笑的瞬間, 他也看到了她慘痛的、悲哀的、世間獨一的過去。

她和他很相似。

他是因怨念而生的怪物,人類從來就不是他的同類;他即将成為游戲玩家, Boss也将不再是他的同類了。

說不定,未來她會是他的同類。

所以他不想殺掉她了。他馬上就會成為玩家,也許,那時身邊有她在會更有趣。

正如現在。

程浮沒有回答淩惜作為開場白的寒暄,他從舒服的搖椅上起身,來到了桌邊。

桌邊是兩把沒有靠背的椅子。他拉開其中一把椅子,又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程浮擡起手,手心朝上,指尖指向那把空着的椅子,對淩惜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輕輕。

“坐。”

淩惜不清楚徐燕和衛錦鯉的遭遇。為了避免尴尬,她特意等二人回房後才出的門。

因此當程浮招呼她坐下時,淩惜一點都不受寵若驚。

她甚至還蹬鼻子上臉地要了一杯水喝,留着等會兒說得口幹舌燥的時候潤喉。

“說吧。”程浮一邊将水杯推到淩惜面前,一邊低聲開口,“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你又能給我什麽?”

淩惜雙手接過水杯,笑盈盈地說道:“你這麽說就太見外了,昨晚我們不是還互幫互助相親相愛來着?”

淩惜本來還想再皮兩句,但目光對上程浮平靜的眼睛,她立即正色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與你交換情報,而是想還你的人情。”

還人情?

程浮微微皺眉,回憶了片刻。他的記憶力還算不錯,前幾天發生的事仍歷歷在目。

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想起“還人情”是怎麽一回事了。

昨晚他去垃圾堆找孕婦的屍塊時,淩惜過來想沾點光。

兩人對峙時,少女曾說過,只要他同意她加入,就算她欠他一個人情。

程浮:“如果你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那就不必了。”

程浮的語氣有了些許上揚,似乎帶上了一點揶揄的意味,“昨夜你用你的小跟班威脅我,我是被逼同意的,算不上什麽人情。”

淩惜:“那怎麽行?”

淩惜心裏發出一聲呵呵噠,語氣輕柔依舊,“投桃報李,我怎麽也得回報給你一些線索。”

漂亮話已經放出去了,淩惜做作地清了清嗓道:“我想分享給你的第一條情報是關于厲鬼身份的,我認為本場游戲的Boss不是小小姐。”

淩惜的話就像一個小鈎子,勾起了程浮的興趣。他下意識地微微傾身,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為什麽?”

程浮是最清楚厲鬼身份的人。

令他感興趣的不是她的結論,而是她推理出這條結論的過程。

淩惜深谙這一點,所以她不打算提及“昨夜她感覺到冷意穿過”的事情,那樣顯得她太僥幸,太沒有技術含量了。

淩惜悠悠地道:“因為小小姐是Boss的話,時間上就出現了矛盾。”

“如果小小姐一開始就是厲鬼,第一夜的時候,玩家中就應該有人被殺,而不是等到第二夜、晚宴結束後才出現死者。”

“如果……”

淩惜正說着,就被程浮打斷了。

程浮挑眉道:“不對,我記得徐燕說的意思是,第一天小小姐還是靈魂狀态,第二天她異變成厲鬼,當晚對玩家展開殺戮,時間是對得上的。”

在程浮說話的時候,淩惜就捧着杯子,安靜地小口抿着水喝。

淩惜忍俊不禁,說不清是因為程浮的頭腦簡單,還是因為他居然覺得她記性不好。

呵,搞笑。

淩惜放下水杯,繼續道:“我記得徐燕之前說了什麽。我剛剛正打算談這個,她的推測裏有兩個明顯的漏洞。”

“第一個漏洞。”

淩惜擡手做了個數字“一”的手勢,說道:“在徐燕的推測中,夫人很愛小小姐,以至于她接受不了小小姐的死亡,千方百計地想要複活她。”

“既然如此,夫人肯定很重視小小姐的複活儀式。她應該做了萬全的準備,防止儀式出現差錯。”

“如果所謂的複活儀式,必須要有新生的女嬰做小小姐靈魂的容器,男嬰不行,那夫人就應該做好應對。”

“假設夫人無法提前得知孕婦懷的孩子是男是女,那她就應該盡可能多地搜羅待産的女人,确保這些人中有人能産出女嬰。”

“假設夫人知道孕婦懷的是女孩,為了防止孕婦發生意外流産、孕婦生出來的孩子是畸形之類的情況,她也該多做幾手準備。”

“可實際上,夫人什麽都沒做。”

程浮聽了,眉頭逐漸鎖緊。

淩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便不再往下說,耐心地等着他的提問。

過了片刻,程浮沉吟道:“小小姐在游戲第二天發生了異變,說明複活儀式至少要在這一天之前完成。也許夫人找不到除了安妮以外、第二個會在這一天之前生産的孕婦了。”

“你是說時間上來不t及?”淩惜搖搖頭,“這就是第二個漏洞了,我之前說過的,時間上的問題。”

淩惜:“我們都同意,複活儀式的時間限制是游戲第二天,儀式必須在這一天之前完成,否則視為失敗。”

淩惜:“因為如果儀式的時間限制不是第二天,那喬興旺和黃美玉的死亡就說不通,對吧?”

程浮點了點頭。

淩惜勾唇微笑,接着說了下去,“既然是這樣,夫人肯定會确保安妮在游戲第二天之前生下孩子。”

“哪怕第二天安妮還沒有生産的跡象,夫人也會強行剖開她的肚子,把孩子取出來。”

“然而事實上,夫人卻選擇等待安妮自然生産。”

“後來夫人下命令剖開安妮的肚子,也是怕孩子被憋死,不是為了趕時間。”

“等等。”程浮的指尖在桌面上輕點着,因為他本人的疑惑,敲擊聲的節奏略顯狂躁,“你是怎麽知道夫人不着急的?”

這下是誰記性不好?

淩惜有一點得意,語氣也輕快了幾分,“你忘記了嗎,第一天玩家開會的時候,衛錦鯉說了她在廚房的所見所聞。”

程浮:“……”

淩惜的聲音帶上了關愛智障的慈悲和憐憫。

她提醒道:“衛錦鯉說,她發現廚房裏的仆人們在認真準備食材,估摸着晚宴就在這幾天,但從仆人們的閑談中看,夫人并沒有定下具體的日子。”

淩惜這次不掩飾她在智商方面對程浮的優越感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裏蕩漾着愉悅和得意。

那絲絲縷縷的“正面情緒”在她的眸子裏摩擦碰撞,化作她眼波流轉間細碎閃亮的光。

程浮就靜靜地盯着她的眼睛。

淩惜還在繼續說着。

“不過,雖然我确定厲鬼不是小小姐,但假娃娃和碎屍的确怪異非常,我不排除小小姐的靈魂仍在宅子裏的可能。”

“小小姐不是Boss的話,對我們的影響應該不大……”

程浮忽然輕聲開口:“淩惜。”

淩惜聲音頓住,她挑起眉,看向對面的青年。

她覺得有一點怪,有一點不自在,也許是因為這是程浮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也許是因為他的目光。

程浮的眼神似乎天生就比別人的更加銳利,更有存在感,他那燦爛華麗的金色瞳色也極其罕見。

與他對視時,淩惜總有一種被大型野生動物盯上了的感覺。

那種感覺令淩惜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她抿唇道:“什麽事?”

程浮低頭從袖口中抽出了殺豬刀,放到桌面上。

他說:“我們結盟吧。”

淩惜垂下眼眸,凝視着桌面上的那把刀。

她記得屠夫原本有殺豬刀和蒼白面具這兩件寶貝,變成玩家後,貌似就只有殺豬刀陪伴他了。

如今程浮把殺豬刀拍到了她面前,可見這結盟的誠意不一般。

對于程浮的邀請,淩惜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淩惜沒有直白地說答應,而是用了更婉轉的方式表達她的意願。她問道:“我能摸摸你這把刀嗎?”

“當然。”程浮伸手按在殺豬刀的刀身上,将整把刀轉了個方向,讓刀刃沖向他,而刀背沖向淩惜。

指腹于刀身後方的那片黑霧上輕輕點了兩下後,程浮才将殺豬刀推到了淩惜的面前。

程浮這個反應,讓淩惜覺得她不是想要摸他的刀,而是想摸他養了很久的烈性犬。

程浮在把牽繩交到她手上之前,還要摸摸自家狗的狗頭,叮囑它不能咬人。

淩惜本來就覺得這把殺豬刀有靈性,這下更加小心了。

她甚至沒有把殺豬刀拿起來,只謹慎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殺豬刀寬厚的刀背。

奇妙的是,她明明沒有用力,碰的也是刀背,但就在她觸摸到那冰涼堅硬的金屬的一瞬間——

那把殺豬刀的刀尖忽然微微震顫了起來,迸發出一陣輕輕的、清越的嗡鳴。

淩惜立即就把手指縮了回去。

“這把刀是地獄賜予我的武器,有它自己的意志。”程浮握住殺豬刀的刀柄,将刀拿了起來。

他的指尖自刀的刀刃之側劃過,是極溫柔的摩挲,“不用怕,它并不讨厭你。”

說完,程浮就像是知曉淩惜的心思似的,轉換話題,說出了她最想了解的信息。

“你的推斷是正确的,攻擊喬興旺的厲鬼就是孕婦安妮。”

“昨夜這女人先來找我的麻煩,技不如人,被我打跑了。”

“之後我睡着了,她應該是趁這個時候又找上了喬興旺。”

淩惜聞言眉毛一挑,她嗅到了不妙的氣息。

淩惜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你是靠殺豬刀活下來的,而不是孕婦安妮因為你将她安葬而對你手下留情、或者你身上有某種庇護存在?”

程浮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我們昨夜白折騰了。”

“等等,也不一定。”程浮想了想,緩和了語氣,“也有可能是我拉仇恨拉得太穩了,埋屍增加的好感度不足以改變我在厲鬼的死亡名單上的排名。”

雖然程浮這麽說,但淩惜心裏還是做了最差的預設——他們埋屍的行為毫無意義,她昨夜沒被厲鬼攻擊純屬僥幸。

淩惜又看了一眼被程浮拿在手裏、正流淌着冰雪般冷冽光芒的殺豬刀,“這把刀,可以攻擊Boss?”

程浮垂下眼睫,“以前是可以,但自從我變成了玩家,它就和我一樣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

程浮說着,撫摸起刀身上淩亂的狼爪刻痕來,“現在它除了只認我為主、被我使用的時候格外堅硬鋒利以外,和普通的刀沒什麽不同。”

“若想讓它擁有攻擊副本Boss的能力,就要冒險去給它‘附魔’。”

附魔?

聽到這裏,淩惜心中已有了猜測,“你說的附魔指的是......”

程浮淡淡道:“如果在某個Boss成型之前,這把殺豬刀能對它造成傷害,吸吮過它的血,那麽将來,這把刀就擁有攻擊該Boss的能力。”

“殺豬刀攻擊的威力,取決于這把刀對成型前的Boss的傷害程度。”

“在這個副本中,就是指殺豬刀對安妮和嬰兒的人類形态的傷害程度。”

淩惜眨眨眼睛,她看着對面平靜陳述着的程浮,內心忽然生出了一種奇妙的感觸。

這家夥總能讓她感到驚訝。

淩惜雖然說的是問句,用的卻是陳述語氣,“所以你那時主動去給孕婦開刀,一是為了獲得殺豬刀,二是為了讓刀沾上孕婦的血。”

淩惜早就猜到,程浮雖然有殺豬刀,但他不是開局就能把它帶在身上。

他必須想辦法獲得一把刀,再進行替換。

除了她以外,沒人知道這把刀已經被替換過了,也沒人能看見殺豬刀的真容。

但淩惜沒想到還有“附魔”這一層。

程浮當時去給孕婦開刀,既化解了玩家們的危機;又讓自己拿到了專屬武器;還讓殺豬刀剖開了孕婦的肚子,對孕婦造成了傷害中最高級別的“致命傷”。

一箭三雕。

“不光是孕婦。”這下輪到程浮嚣張了,但他不以為意,依舊用“今天吃什麽”的平淡語氣道:“嬰兒也是我殺的。”

接着,程浮毫無保留地向淩惜描述了他殺掉嬰兒的過程和昨晚的遭遇。

程浮:“關于厲鬼的身份,我認為只有孕婦。”

程浮:“我在嬰兒那累積的仇恨值要更高,如果厲鬼是孕婦和嬰兒,應該是嬰兒先來找我才對。”

淩惜沒有立即接話,她思考了幾秒鐘才道:“話雖如此,但也有一種可能成立。”

“那就是先前衛錦鯉說過的,兩個厲鬼有自己的殺人方式和活動領域。”

“不過,我認為判斷厲鬼是不是小小姐很重要,因為這決定了我們今後調查的方向。”

“但分清厲鬼是只有孕婦還是孕婦和嬰兒,就沒那麽重要了。”

“我們可以等明天出現死者的時候再觀察看看。”

“如果明天還是兩個死者,一個死在房間裏,一個死在房間外面,就能證明嬰兒鬼的存在了。”

說到這裏,淩惜話鋒一轉,“還有個問題我一直都很在意。”

“為什麽厲鬼不去攻擊那些将他們逼上絕路的NPC,而是攻擊玩家?”

“我們的身份是新來的仆人,是整個宅子裏最無辜的了。”

聞言,程浮的長睫毛顫抖了一下。

程浮将殺豬刀收回袖子中,雙臂撐在桌面上,修長的十指交叉,托着下巴。

他定定地看着淩惜,目光灼灼。

他的語氣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誘導,“這個問題我們之前讨論過,不是說,是因為地獄的限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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