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還有一難
還有一難
程浮突然動了, 他快步朝欄杆沖去,那架勢明顯就是在做跳躍前的沖刺助跑。
整個人再次被帶着升空的瞬間,淩惜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但她又想死得明白, 立刻重新睜開了眼睛。
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氣。
她居然沒有跌到一樓, 還是穩穩地停留在程浮的懷抱中。
而程浮雙腳踩在欄杆的頂端, 整個人優雅地站着, 維持着一種令人驚奇的絕妙平衡。
此刻他就像是一只靈巧的貓, 蹲在主人夠不到的高處;又像是一只美麗的蜻蜓,輕輕落在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上。
這欄杆可是圓的啊。
多麽可怕的身體掌控。
這個瞬間,淩惜對屠夫蠢笨的固有印象有了碎裂的趨勢。
她現在無比确信,地獄在上個副本裏對屠夫加了太多太多限制。
如果程浮當屠夫時有他現在一半靈活,上個副本根本不可能有玩家活下來。
兩個厲鬼此時已經爬完了樓梯。
一頭金色的長發如扇面般散開,垂落在紅色的地毯上, 厲鬼安妮昂起頭,望向走廊的深處。
她對淩惜和程浮不感興趣,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只專注地盯着黑暗中的兩個紅色光點。
突然,安妮是發現了獵物般,表情變得興奮又愉悅,她咧開嘴角, 伸出濕軟的紅舌舔舐着嘴唇。
紅色光點抖了兩抖。
娃娃緊急剎住了車, 它感受到了危險,眼眶裏的兩顆黑玻璃珠子慌亂地晃動着,身體接連退後了好幾步。
它轉身急促地往回飄, 試圖躲進黑暗、躲進尚未被猩紅侵染的地帶。
安妮并不急着去追。
她擡起兩條軟趴趴的手臂,撫上自己的臉頰, 閉上眼睛微笑,露出一個仿佛在深呼吸的、十分陶醉享受的變态表情。
終于。
她終于可以向那個人複仇了,她要讓他後悔自己曾犯下的罪孽,後悔他沒有在她到來之前就死掉。
但在她享受這道主菜之前,她也不介意來個開胃的前菜。
安妮回過頭,望向身後的嬰兒鬼,眼神有一瞬間的溫柔流露,緊接着又恢複了厲鬼的本性,變得殘忍而無情。
他吃掉了她的孩子,那她嚼爛眼前這個美味的靈魂,也很公平吧?
安妮發出“咯咯”的笑聲,快速朝走廊深處爬去,身後的血紅将她經過的地方盡數染透。
嬰兒鬼則一邊喚着“媽媽”,一邊蠕動着爬行,試圖跟上安妮。
這一次,它的呼喚終于不是毫無感情的了。
程浮正站在兩個樓梯口之間的欄杆上。
眼看嬰兒鬼馬上就要經過他,很可能會順便對他不設防的後背來上一下,他卻并不急着動身。
無論是維持着高難度的平衡,還是承受着厲鬼逐漸逼近的威壓,青年的表情始終淡淡的。
他眯眼打量着下方大堂的陳設,似乎在尋找一個沒有障礙物的落腳點。
“程浮,快點。”最後是淩惜忍不住,小聲地催促了一下,程浮才終于從欄杆上一躍而下。
青年的體型如此高大,懷裏還抱着個百來斤的她,行動應該很笨重才對。
但無論他是在空中往下落、還是真的落到了地上,都無比輕盈。
這種感覺太奇妙太不真實了,以至于當淩惜随着程浮落地,被他輕輕放下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樓下大堂裏擺着幾張大沙發,沙發中間是玻璃的茶幾,人從二樓往下跳,極有可能跌到沙發上崴到腳。
這還是好的,如果人不小心落到茶幾上,很可能會将茶幾砸碎,身體被碎玻璃割傷。
但程浮選的落腳點很好,他穩穩地落在了沙發與茶幾之間的空地上,将淩惜放在了茶幾上。
淩惜:“你沒事吧,剛剛那個跳躍,你的肋骨還好嗎?”
淩惜知道自己有被程浮很好地保護着。
她坐在茶幾上,雙手撐在平滑結實的玻璃上,輕聲問道,話裏的關心明顯比之前要真誠了幾分。
程浮皺起眉,啓唇似乎想要回答“沒事”,剛一開口,一股鮮血就噴了對面的少女滿臉。
淩惜呆住了,她抹了把臉,看見程浮捂着嘴劇烈地咳嗽着,整個人也搖搖晃晃地跌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
她剛想對程浮說點什麽,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道尖利的慘叫聲。
那聲音很陌生,稚嫩極了,是女嬰才有的聲線,凄慘無比,直擊人心。
這是小小姐的靈魂和臨時軀殼同時被撕碎時,她不甘又絕望的慘叫。
小小姐不可能是兩個厲鬼的對手,而在她這道防線崩潰以後,她的父親母親就要遭殃了。
“我們現在算是安全了吧?”程浮已經停止了咳嗽,他放下捂住嘴的那只手,朝地上甩了甩。
他還是那樣平靜的表情,動作也做得漫不經心,但淩惜眼尖地看到,被他甩到地上的不止是血,還有髒器的碎末。
淩惜點點頭:“我們安全了。”
接下來,玩家們只需要找個地方待到第五天結束,就能夠離開這個副本了。
但她覺得程浮應該熬不了那麽久。
淩惜想了想,說道:“其實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把這場游戲設置的‘劫數’都歷遍了。”
“如果地獄不拘泥于形式,非讓我們在這裏待滿五天,那估計等下我們就能接到游戲結束的通知了。”
淩惜這話是說給地獄聽的。
接下來,就看地獄會不會為了程浮破例吧。
它允許程浮成為玩家,給了他獨一份的待遇,說明它還是很寵愛t他的嘛。
淩惜說完,感覺有些不對勁,她好像遺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
她沉默下來,回憶着從進入這個副本以來發生的一切,突然面色微變。
她立刻從茶幾上滑下來,起身去扶程浮,“快起來,我們的九九八十一難還沒結束呢。”
“怎麽了?”程浮的嗓音裏像是揉了沙,聽上去有些喑啞。
他嘴上問着,身體卻十分配合地跟着淩惜朝走廊裏去。
淩惜伸手摸進程浮的衣服口袋,掏出了他的房間鑰匙,邊走邊答。
“之所以我們晚上能在宅子裏随意活動,是因為我們已經确認,女總管和她手下的女仆受着仆人守則的限制,不會出來。”
淩惜知道這個陷阱是必踩的,她的情緒比起懊惱,更多的是無奈,“如今這個限制被我解除了。”
“我剛剛去找安妮的契約時,發現了一沓契約紙,我無法分辨上面的文字,就把所有的契約都毀掉了。”
“女總管,她手下的女仆,甚至可能這個宅子裏的所有仆人的契約都在其中。”
“現在兩個厲鬼都能爬上二樓尋仇了,女總管她們自然也可以随意行動。”
“仆人守則已經失效,可地獄規則直到游戲結束都有效,現在任何一個NPC都是我們惹不起的存在,只能躲。”
“但願是我想多了,但願不會真的有NPC來追殺我們。”
淩惜邊說邊攙扶着虛弱的程浮往前走。
她手裏有2、3、4號房的鑰匙,進哪一間都可以,她的最優選擇是2號房,那裏應該沒有別人,又是最幹淨的。
但淩惜還沒能走到2號房的門前,就看到了前方走廊深處的人影。
一身黑裙、神色嚴肅的女總管正站在遠處的猩紅光線下,冷冰冰地盯着他們,手上握着一把很長的尖刀。
“你們為什麽不在房間裏?”女總管問道,嘴角詭異地咧開,那是她在白天時根本不會露出的表情。
“說啊,你們為什麽不待在房間裏,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女總管的聲音越來越大,轉瞬間就從問話變成了咆哮,她揮動着尖刀,獰笑着朝他們沖了過來。
“你不也不在嗎!”
淩惜頂了句嘴,拉着程浮快走兩步,來到4號房的門前。
她推門而入,回身将房門鎖上,扶着程浮到椅子上坐下。
“砰!”
“砰!”
“砰!”
身後傳來房門被激烈撞擊的聲音,一下比一下更響,似乎要将門板直接撞碎。
好在門板和門框都足夠結實,房門雖然被撞得晃蕩起來,卻始終沒有散架子。
顯然,門外的女總管也意識到直接撞門不太可行,用盡全力撞了幾下後,她就安靜了下來。
暫時。
門外陷入了死寂,門內的淩惜卻沒有放松下來,她想起了女總管手裏的那把尖刀,已經猜出後面的劇情了。
她快步來到床前,試着拖動床去擋住門,但她很快就絕望地發現這根本沒戲。
她的力氣太小了,而程浮現在已經無法再使力。
房間裏除了床,就只剩下衣櫃、圓桌、凳子和角落裏的藤編搖椅了。
淩惜清楚,除了床和衣櫃這兩個大件以外,別的東西擋在門前作用不大,但有總比沒有強,她先把搖椅拖到了門前擋着,又去搬桌子。
她剛俯下身,用雙手抓住圓桌的邊緣,就聽到門口傳來木頭碎裂的聲音。
淩惜扭過頭,只見房門上方、大概是正常房門設貓眼的位置,已經被紮出了一個兵乓球大小的破洞。
一把刀子正将刀尖怼進洞口裏扭動着,試圖将這洞挖得更大些。
在刀子抽出又捅進去的間隙,淩惜還能通過這個洞看見女總管興奮到扭曲的臉。
女人現在已經沒有半點端莊嚴肅可言了,她的頭發有些散亂,表情也格外瘋狂,好像急于抓人去煉藥的老巫婆。
啊,又是《閃靈》裏的那一幕。
淩惜自嘲地想,正所謂經典永不過時。
“咳、咳,我現在算是體會到你當初被我盯上的感覺了。”
程浮靠在椅子上,垂下眼睫捂嘴咳嗽着。他現在很虛弱,很有破碎感,一副惹人憐愛的病美人模樣。
“是不是只要女總管闖進來,我們兩個就都完了?”
是這樣的。
淩惜在心中回答。
但不一定是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