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人竹
人竹
游戲中的玩家沒有世俗的欲望。
淩惜之前下的結論是沒錯的, 但她忽略了環境的變化和人飽暖思欲的劣根性。
走在隊尾的玩家是個矮小瘦弱的男人,他只有兩場游戲經驗,這次沒碰見熟人,醒來得又晚, 沒能和其他玩家抱上團。
在玩家們排隊的時候, 他理所當然成了食物鏈最底端, 站到了淩惜後面。
一開始, 男人的确只顧着提防危險, 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
他謹慎地低頭跟随隊伍前進着,目光老老實實地定格在淩惜的腳踝上,沒敢往上移半分。
但穿越樹海這個環節太無腦了,NPC直接提供了通關法,玩家只需要照做就能保平安。
起先男人還以為會有詐,走得提心吊膽, 但兩個小時過去依舊什麽都沒發生,讓他覺得這游戲也不過如此。
也對,現在畢竟是游戲前期, 玩家們連正式場地都沒進,不可能遭遇太大的威脅。
游戲目前為止也只淘汰了一名玩家,還是以兩個玩家搏命的方式,沒涉及到鬼怪。
這麽想着, 男人的狀态松弛了不少。
樹林中悶熱異常, 長時間的趕路讓他又累又渴,他腦子逐漸發昏,膽子也愈加肥了, 不一會兒眼珠子就開始亂轉。
藍衣女人的話将玩家的可見範圍圈得很死,男人不敢太過放肆, 便只将視線上擡,落在了淩惜的身上。
淩惜這次的初始衣物很少,一條短吊帶,一條牛仔短褲,腰和腿都露了很多。
沒有布料的阻礙,男人的目光仿佛一條濕漉漉的肥舌頭,貼着她的皮膚,從她的腳踝一路向上,絲滑地舔到了她的大腿根。
惡心至極。
男人注意到,前方的少女似乎感應到了什麽,身形僵硬了片刻,但她沒有停頓,裝作無事地繼續邁着步子。
少女敢怒不敢言的懦弱反應讓他覺得有趣,他惡劣地舔着嘴唇,興致更濃。
男人十分起勁兒地瞧着她渾圓的屁股,目光灼灼,似要把那一層遮擋的牛仔布料給燒穿。
啧,真騷啊。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淩惜露出的半截腰。
那腰又白,在陽光下珠玉一般瑩然生光、直晃人眼,又細,他兩手一握就能完全掐住似的。
就少女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不知道她之前抱了多少男玩家的大腿、伺候過大佬們多少遍,才能勉強活到現在。
男人一邊盯着淩惜雪白的皮膚,一邊幻想着她衣衫不整、小意讨好自己的樣子,呼吸不禁粗重了幾分。
正當他的下半身隐隐有興奮的趨勢時,一道銳利的目光突然朝他劈了過來。
那目光冰寒徹骨,極具壓迫感,仿佛一把沉重的鐵斧自他臉上狠狠刮過,帶起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風。
男人有一種五官都被削掉了的錯覺。
他當即驚出了一身冷汗,本就不該起來的部位也光速萎了下去。
恐懼攪得男人理智全無,他全然忘記了藍衣女人的叮囑,下意識地朝目光的來源回望過去。
他的視線撞進了一雙充滿殺意的淡金色眸子裏。
這雙眼睛太特別了,以至于男人清楚地記得它的主人。
那是個英俊高大的青年,殺他就和殺雞一樣簡單。
他當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列進了“絕對不能惹”的名單裏。
糟糕。
男人暗叫不好。
他怎麽能忘了,青年和少女是一隊的,他們隊裏總共有六個人,二人能并排走,關系也許不止是臨時抱團這麽簡單。
顯然,他剛剛色眯眯地盯着少女的樣子被青年盡收眼底,激怒了他,讓他對他生出了殺心。
要命的是,這次的游戲規則并沒有說玩家不能殺玩家。
男人越想越心涼。
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一個問題,以加大加粗黑色字體的形式,挂在他腦海中最顯眼的位置。
——等下玩家離開樹海時,他該怎麽向少女賠罪,才能避免青年對他動手?
惶惑不安間,男人瞧見青年微眯起眼,對他露出一個愉悅又意味不明的笑。
青年的笑意未達眼底,目光依舊冰錐般的冷冽戳人。
接着他薄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男人愣住了,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他哪敢忤逆青年的意思,不會唇語也得硬着頭皮上。
男人盯着青年的嘴巴,吃力地分辨着他說每個字時的口型。
正當他看得專注時,青年卻突然轉過了頭,毫無征兆地向前傾身。
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
玩家在樹海中存活的關鍵,就是不要被怪物發現。
一旦玩家看見了怪物,怪物也就看見了玩家。
程浮深谙這一點,他每一次看向周圍時,視線都有安全的落點,因此他常在河邊走也不會濕鞋。
但男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因着二人的身高差,男人望向程浮時是仰視的姿态,視線軌跡斜向上。
程浮傾身得太突然,男人根本來不及收回目光。
男人的視線沒有了程浮的頭的阻擋,無限向遠處延伸,望向了樹海的穹頂。
不,他的目光并未落向遙遠的天空與枝葉。
男人的視線只向遠處延伸了大約十米,就被新的障礙物承托住了。
一個恐怖的畸形在半空中緩慢飛舞,成了他目光的新終點。t
那是一顆慘白的女人頭顱,女人留着長長的黑發,臉上帶着怪異的微笑,眼睛嘴巴都彎成了标準的弧形。
頭顱下方的軀幹不翼而飛,只剩下一條被抻得老長的脖子,脖子上每隔一段距離就長着一圈深紅色的紋路。
女人頭顱在空氣中游動着,長長的脖子拖在頭下,柔軟極了,時而像龍魚般優雅地舒展擺動,時而像水蛇般一圈圈地盤踞起來。
看到女人頭顱的第一眼,男人還沒反應過來。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臉上挂着的表情也是茫然的。
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就對上了焦,恰巧此時女人也轉過了頭,兩人的視線隔空相撞。
男人清楚地看到,女人看見他時先是有些驚訝,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接着她便笑得更歡了,彎彎的眼睛裏閃過詭異的光。
怪物發現他了!
這個念頭像是粗重的鐵棍,給了男人當頭一棒,他登時眼冒金星,耳邊嗡嗡作響。
他這才想起藍衣女人的警告,知道就算立刻低頭也沒用了,拔腿就想跑,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男人低下頭,驚愕地發現他的身上不知何時纏滿了藤蔓。
那些藤蔓悄無聲息地自他腳下破土而出,攀附到了他的身上,密密麻麻,蛛網般層層覆蓋,将他困在了原地。
隊裏少了一個人,身後沒有了腳步聲,玩家們卻好似無所覺察,他們照常向前走着,轉眼就将他抛了好幾米。
不!
你們不能丢下我!
心髒被名為恐懼的大掌緊緊攥住,男人什麽都顧不得了,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
沙沙沙,沙沙沙。
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從男人的嘴裏發了出來,輕柔無比。
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男人愣住了,像是被石化了般久久未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抖地看向地面。
草地上是他的影子,而他的影子旁是圍成一圈的頭顱的影子。
那些影子簇擁着他,如星星簇擁着月亮。
每一個影子都像是巨大的變異蝌蚪,大大的腦袋,長長的尾巴。
有的影子平靜地扭動着長脖子,有的影子興奮地抽搐着。
男人恐懼地哭了出來,卻只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男人頭頂上方那些安靜的怪物聽到他出聲,像是被感召了似的,也都開始叫喊起來。
沙沙沙。
沙沙沙。
無數道風吹樹葉的聲音将男人包圍,似是在為神秘的獻祭儀式祝禱。
身體內部突然傳來強烈的疼痛感,男人的臉扭曲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正在被吸食、被抽幹、被緊緊攥着榨出汁水來,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湧,脖子裏的骨頭瘋狂顫動着,蓄勢待發。
“真是個蠢貨。”
瀕臨死亡時,絕望至極時,男人忽然想明白了青年對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麽。
原來他根本來不及補救,青年在對他動殺心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動手了。
只一個回眸、一個低頭,青年就弄死了他,比殺只雞還要輕松。
他真不該……
男人絕望地閉上眼睛,表情突然凝固住了。
下一秒,伴随着“咔”的一聲,他脖頸的骨頭斷裂開來,腦袋猛地往上竄了一段距離。
過了一會兒,男人再次睜開眼,他的面色蒼白了幾分,表情卻顯得愉悅多了,好像下一秒就要露出微笑。
他的脖子明顯變長了一截,在脖頸原來的長度位置上,出現了一圈深紅色的肉紋,像是尺子上的刻度,又像是竹子上的節。
咔、咔、咔。
脖子拔節的過程還在繼續。
以男人的軀幹為土壤,內髒為養料,一根人竹拔地而起,長得越來越高。
不知過了多久,人竹足足拔出了十八節來,男人的頭顱立在這十八節的最頂端,像是竹子長出的一顆果實。
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了,表情也變成了詭異的微笑。
人竹還想繼續生長,但軀幹腹腔裏的內髒已經完全幹癟了,再也榨不出一滴養分來。
男人頭顱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不滿,他拼命地往上飛,想拔苗助長,再生拽出一節脖子。
可惜,人竹沒能再生長出一節,反而伴随着“啵”的一聲,竟直接将內髒從軀幹中拽了出來。
一整串內髒,已經幹癟了,像是一串風幹後的葡萄,呈現出黑紅的黯淡顏色,體積也縮水了數倍。
男人頭顱露出嫌棄的表情,它甩尾巴似的甩了下脖子,就将那串幹癟的內髒甩到了地上,帶着詭異的微笑飛到了空中。
束縛着男人軀幹的藤蔓也再次蠕動了起來,将這只剩下血肉和骨骼的空殼拖進了土壤之中。
連那被男人頭顱嫌棄不要的幹癟內髒,藤蔓也一并收走了。
人竹與樹海是友好合作的關系。
樹海為人竹提供栖息地,人竹在樹海中生活,并狩獵人類發展新的同族。
而人竹“繁衍”完畢,會留下一具被掏空內髒的無頭屍體,給樹海當做肥料。
很快,藤蔓就将屍體徹底拖進了地下,隐沒在了無盡的黑暗中,碎裂的土壤有生命般地蠕動起來,将地面重新填平。
靜谧的樹林,綠毯般的草地,蜿蜒的小路,一切都不曾改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時不時在四處響起,詭異中帶了些寂寥。
沙沙沙。
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