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屍檢
第4章 屍檢
賀瑱的脾氣一向不好,勉強好的時候大多也只是對外,整個支隊都心知肚明的不去觸他黴頭。可奈何宋知意這個新調來的就像是看不懂別人臉色一般,處處與他不對付。
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今天快結束了,宋法醫答應給我的結果如果還沒出來,後果也希望你能自負。方局長如果問起來,不要連累我們整個支隊。”
宋知意微微擡眸,瞥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又說:“到今天結束還有差不多四個小時,我這裏還有些收尾工作需要處理,大概十分鐘就能結束。賀隊,麻煩您出去,等我一下,可以嗎?”
賀瑱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編了半天的話,頓時又被一股腦地咽了回去。
甚至在那一刻,他覺得透過隔離室的無菌簾,就連宋知意看他的目光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他如何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甚至走出去都沒弄明白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麽想的。
宋知意不過兩句輕飄飄的話,就把他拿捏住了?
仔細想想也是恐怕宋知意對屍檢的要求比較嚴格吧,畢竟無菌環境他要去硬闖,出了問題就全然是自己的責任了。
賀瑱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額角,扭頭對張棠棠說:“讓宋知意完事之後來我辦公室找我,我先回去歇會兒。”
也沒等張棠棠回話,他就自己晃悠回了二樓的辦公室,隔着窗戶正好能看見斜對角的解剖室亮起的燈。
他人平常收拾得挺利落,可辦公室倒是大相徑庭,亂七八糟地別着各種夾子、标簽紙,黑板上也五彩缤紛地拉着各種橫線。
他把上個已經結束的案件東西都劃拉到一邊,開始用粉筆吱呀地在黑板上梳理着王寧的人際關系網圖。
可是畫畫擦擦好幾回,他也發現了他現在真的是什麽都理不出來。除了打心底裏就篤定這件事一定和校園暴力脫不了關系,其他真的是什麽線索都沒有。
倒是不出十分鐘,宋知意就敲響了他的辦公室門,順手拿了二次屍檢的報告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賀瑱随意地翻了兩頁,就擱在了一邊,拉來一旁的椅子示意宋知意坐下。他輕咳一聲,先開了口:“宋法醫,真是辛苦了。”
這回他是真沒有諷刺,宋知意在解剖室一站就是一下午也是有目共睹的,忙到現在恐怕連杯水都沒喝。
想及此,他轉身給宋知意倒了杯水,擱在小沙發前的茶幾上。
宋知意沒有應聲,卻異常聽話地轉身坐在了賀瑱給他拉來的椅子上,用白水潤了潤喉,又說:“需要我來說明一下嗎?”
賀瑱往椅子上大字一躺,打了個哈欠:“好啊,勞煩了。”
他實在是有點困了,為了趕最早班的飛機,早上四點半就爬起來了,又是在外面精疲力盡地折騰了一天。
現在癱在椅子上,都覺得軟綿綿的舒服得要命,上下眼皮忍不住甜蜜蜜地黏在了一起。
即便是他努力了好幾次,可還是沒拗得過睡神的召喚。
宋知意說着什麽,他逐漸也有些聽不清是什麽了,就記得那麽幾個飄飄忽忽的聲調,說着幹性溺死、新傷舊印這些個他已經知道了的詞語。
他實在是沒熬住,靠在椅背上就緩緩睡了過去。
只聽到他呼吸平穩的那一瞬,宋知意口中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宋知意靜靜地望着賀瑱熟睡的面龐,即便是困到了極致也依舊沒有松開的眉眼彰示着他在夢中依舊為這個案子而發愁。
他将屍檢報告輕輕地放在了桌上,俯身了下去。
賀瑱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他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掀起了自己身上蓋着的毯子。
他哪來的毯子?
不對……他怎麽上的沙發?他不是跟椅子上和宋知意說二次屍檢的事嗎?
他能在宋知意面前睡着了,還被宋知意不知道用拖還是抱的放到沙發上,居然還沒醒?
這不科學!
他這麽警覺的人,怎麽可能不醒?
他奮力将這一切都歸咎于是他實在是太累了,可卻忘了從前為了追擊罪犯三天沒睡覺的時候,陸何碰他一下,他也會猛地驚醒。
賀瑱暗暗罵了一句“草”,轉頭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一聲“你醒了”,吓得在這大夏天冷汗直流。
他一雙銀牙咬得咯吱作響:“誰?大半夜的別在這吓人,給我滾出來!”
啪的一聲點亮了屋裏的燈,賀瑱立馬用手掌去遮擋了刺眼的光亮,半晌才從指縫間看清說話的人。
不是宋知意,又是誰?
“你有病啊!”他實在是沒忍住,當面怼了宋知意一句,“這大半夜的,你還在這幹嘛啊?就是為了吓唬我?”
宋知意的情緒并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平淡地開口:“等彙報二次屍檢。”
賀瑱接連深吸了三次,還是沒繃住:“你就不能明天早上再彙報?非要守在這等我什麽時候醒了,是吧?”
宋知意仍是不緊不慢地指了指屋裏挂着的時鐘,說道:“你睡了三個半小時,今天還有十五分鐘才過,我也算沒辜負你的期望。現在,你要去看看王寧嗎?”
賀瑱抿了抿唇,陡然起身,氣哄哄地到了門口拉開門才回首挑眉:“宋法醫不領個路嗎?畢竟也是你不讓我進你的解剖室的。”
宋知意從善如流,長腿幾個跨步便到了賀瑱的前面。他的話一向不多,能省則省。
進了解剖室的隔離間,宋知意把無菌服遞給了賀瑱。賀瑱看着那藍綠藍綠的衣服,啧了一聲,還是自行穿上了。
興許是太困,他今天這一身總覺得穿得擰擰巴巴,不知道哪裏錯了,讓他難受得緊。
宋知意看他一眼便伸出了手來,擦着他的耳垂就伸向了腦後。
賀瑱頓時有些懵,怔在原地。待他在兩秒鐘後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了宋知意的手,往後錯了一步,險些碰到一旁擱置的酒精。
他面色不善,嘴角拉平,出口的斥責卻并沒有往日那般淩厲:“宋知意,你幹什麽?!”
宋知意平靜地抽回了手,淡然道:“你後面的系帶錯了,幫你調整一下。”
“……”賀瑱只覺得自己像那個小醜,“那你為什麽不,算了……”
管他為什麽不到自己身後去調整,弄好了就算了。
賀瑱還是第一次在午夜時分進解剖室,為了屍體特意調低的溫度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沒由得左右看了幾眼。
“你害怕?”宋知意的聲音恰巧自他左邊傳來,更是讓他的心髒咚咚幾聲。只是這話裏好像沒有半點的陰陽怪氣,盡然是些真誠地問候。
但他不需要這樣的真誠。
賀瑱咧了咧嘴,站定在解剖臺前,随意道:“怎麽會?”
宋知意沒再言語,只是默默地将王寧的屍體從臨時冷凍櫃取了出來。
王寧緊閉着雙眼,面容上結着寒霜。他的腹腔被打開又縫上,針腳細密。身上青青紫紫地遍布着屍斑和死前傷,叫人看着心酸。
“我已經盡可能地讓他體面些了。”宋知意從懷中拿出屍檢報告,又說,“死因還是之前說的幹性溺死,只是我又發現了一些小細節。”
“譬如他膝蓋上殘存着在死前被人強迫跪地的痕跡,氣管有一些微微腫脹,應是在死前有過嗆水。還有他身上的一些傷痕,如何形成的我已經在報告上注明了。但我想說的是,他的手腕上還有許多試切傷,也就意味着——”
“他曾經嘗試過自殺。”
異口同聲間,賀瑱只愈發覺得王寧可憐。他看着王寧身上那些因為冷凍而更加明顯的傷痕,咬牙切齒道:“那群小畜生!對了,你剛才說死前嗆水,和膝蓋上的痕跡是怎麽回事?”
“有人将他以這個姿勢按在了地上,強迫按下他的頭,直到埋進水中。”
“什麽姿勢?”賀瑱不明所以,微微仰頭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猶豫了一下,又略顯小心翼翼地對着賀瑱伸出了手去:“可以嗎?”
“啊?”賀瑱反應了一下,但又瞬間明了宋知意的用意。他沒等宋知意動手,就先跪在了地上,等着宋知意的下一步動作。
宋知意輕輕地擺弄着賀瑱的手臂,将他還原成了王寧被人強迫時候的姿勢。
賀瑱偏過頭,扯着脖子有些難受地從解剖室的大鏡子中看着自己的狀态——
宋知意修長的指尖按在他的肩胛骨上,強迫着他的脖頸往下低去。即便是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他的皮膚依舊出現了點點紅痕。
興許是體會着王寧那時候受的屈辱,他的眼底似乎有些潮濕。唇角緊緊地抿住,拉平成了一條倔強的直線。
他是看明白了王寧那時候被強迫的姿态,只是……
用在他身上,真的有些羞恥。
還有,解剖室裏為什麽要裝這麽大的一面鏡子啊?
“嗯,我知道了。”賀瑱從鼻腔哼出兩句來,宋知意立馬松了手,又朝他伸出手妄圖拉他起來。
賀瑱猶豫了一秒,還是自己拍拍膝蓋站了起來,沒有接宋知意的示好。
宋知意也沒甚被忽略的難堪,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又一一對着屍檢報告上各類舊傷痕跡檢測做出的評估進行讨論。
有煙頭燙傷的、皮帶抽打的,還有被人毆打所致的。基本上王寧身上的皮肉,就是在好了壞、壞了又好之中度過。
·聽罷這些,氣得賀瑱當場摔了屍檢報告。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好幾回,都未曾能忍住心底的憤怒:“那群小畜生,真不是東西啊!”
他憤憤地罵了幾句,這才想起了站在一邊的宋知意,抿抿唇又說:“回家睡覺吧,明天早上不用急着來上班了。”
“那你呢?”宋知意未曾正面回答,反而沒頭沒腦地問出了這麽一句。
也得虧賀瑱反應快,撇撇嘴說:“我肯定還得去一中轉一圈,至少得把那幾個欺負王寧的小畜生逮出來。”
“我和你一起去。”
賀瑱疑惑寫滿了整張臉:“你是個法醫,你出什麽外勤啊?”
宋知意一頓,繼而又說:“原來有過。”
賀瑱聽了這一連串的專業詞彙,早就困了,也就沒細想這句話的真僞。他張着嘴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說:“行吧,你樂意就好,明天跟我和陸何一起去吧。走吧,你家住哪?我送你。”
“淩禦西府。”
賀瑱的第二個哈欠戛然而止:“和我一個?那你住哪棟樓?”
宋知意偏頭看向他,分明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卻叫他看出了幾分耐人尋味來。
——“和你一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