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亡
第8章 死亡
賀瑱只覺得自己腦中嗡嗡的,一時間被情緒沖昏了頭,才脫口而出這麽傷人的話。
他的雙手戰栗,渾身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他看着面前宋知意逐漸暗淡下去的目光,逐漸明白了自己剛才的話有多傷人。
其實他只是剛開始是對宋知意有些怨怼的,可而後經過這幾日的接觸,他明明對宋知意的偏見也已經消失殆盡了。
而且他即便是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也不該這麽外露地戳人心窩子。
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賀瑱深吸了一口氣,卻是錯開了宋知意的眼神。
他不敢看他。
宋知意久久不曾言語,直到靜谧将他二人包裹,方才小聲地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心底話嗎?”
賀瑱咬着下唇,都嘗出些了血腥味道,這才堪堪開口:“曾經是……但剛才真的不是,只是我有點被你那幾句話沖昏了頭,才出口傷人的……說實話,我其實覺得你真的很厲害,一針見血地發覺了王寧的死因,又察覺到了很多別人不曾發現的細節。只是剛才我真的沒能控制好情緒,真的抱歉。”
“對不起,是我該道歉才對。”宋知意抿了抿唇,有些小心翼翼地說着,“你能……原諒我嗎?原諒我那幾句話。”
他分明記得那天那個少年在陽光下笑得卻比日光還要燦爛,說的就是那句:“我啊,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最優秀的警察,幫所有我能幫的人。所以,以後來找我,就去警校吧。”
他分明是因為那句話,才知道自己真正不是想當一個醫生,而是成為一個幫死者說話的法醫的。
他憑什麽又能去說他心底的光,不适合警察呢?
宋知意第一次嘗到了手足無措的感覺,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賀瑱,期許着賀瑱能看他一眼。即便是他知道這也許只是奢望,仍是笨嘴拙舌地解釋着:“我不是那樣的意思,只是我想說的是……也許可以調整一個更好的狀态。不是、不是……賀瑱,你是個非常好的警察,你說得對,是我做的不對,我會改的,賀瑱。”
他好像從沒有在工作之外說過這般多的話。
可是……那是賀瑱啊。
宋知意冷峻漂亮的一張臉下,是壓抑不住的緊張神色。他渴望聽見賀瑱的回應,可又害怕極了賀瑱回應的并非他所能承受的。
可卻未曾想到,賀瑱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既然都錯了,那就都原諒對方吧。你是口不擇言,我也一樣。也對,除了上班開工誰帶腦子出門啊。宋知意,你是個好人。當然了,我也是。所以合作愉快啊,宋大法醫。”
好似在那一刻一切寒冰皆如同化了春水,什麽都不重要了。
沒什麽誤會是不能說清楚解決的,說不清楚就多說幾句,也總會有個想要的結果的。
賀瑱似乎想要給予宋知意一個擁抱,可最終還是停滞在了跟前,變成重重地拍了拍宋知意的肩膀。
一切都煙消雲散。
賀瑱轉身出去,接下了陸何的電話。宋知意停在原地,轉頭看向了那攤血跡。
默契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們就像是并肩作戰很多次的戰友一般,分別踏上了自己應去的戰場。
賀瑱出了門,陸何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有些沉重:“老大,剛急診那邊來消息了。”
“怎麽樣?”賀瑱捏着手機,頓時緊張了起來,“黃明珠還好嗎?那個床上的男人呢,還活着嗎?”
陸何嘆了口氣:“黃明珠暫時還活着,剛出搶救室,輸了好多血,但是命保住了,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那個男人……被一刀捅穿了脾髒,流了太多血,送醫院之前就沒了。”
賀瑱半晌沒說出話來,靜默良久才開口:“行吧,我馬上回去。”
“好。”陸何也有些默然,“王寧他爸王山什麽話也不說,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審訊室裏,怎麽問他都不言語。這怎麽處理啊,老大?”
“沒事,等我回去再說吧。”賀瑱撂下了電話,攥着口袋裏的糖,卻不再想吃了。
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賀瑱終于又給隊裏去了電話,派了警車到前面開路。
他到審訊室外面,透過單向玻璃看見王山的時候,那個瘦小的男人依舊目光呆滞。
他被人帶走換了一身衣服,血衣早就作為物證遞交了上去。他穿着不合身的衣物,像是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縮在本就窄小的椅子上。
賀瑱跟陸何交換了個眼光,就讓所有人都等在外面,只身一人進了審訊室。
他直截了當:“王山,為什麽要殺人?”
王山沒有擡頭,仍是盯着自己的腳尖,如同一個鋸嘴葫蘆什麽話也不說。
賀瑱并不氣餒:“你不想知道黃明珠現在的情況了嗎?”
王山有了些動靜,可他最終不過是瞥了賀瑱一眼,又緘默不語了起來。
賀瑱便也閉了嘴,坐在他對面狀似悠閑地喝起了茶。他心底裏并非波瀾不驚,只是只有裝出這幅毫不在意的模樣,才能徹底地擊潰王山的心理防線。
他設定的鬧鈴終于響起,就像是閑來無事地接起電話一般,說道:“醫院那邊怎麽說?什麽?你再說一次,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的!”
餘光瞥見王山,他便見得其身體立馬僵硬了起來,目光忍不住地向自己的方向瞟來。他便刻意地與王山來了個四目相接,随即捂住了聽筒:“我出去跟你說。”
而後,他也不再顧王山是何反應,徑直走出了審訊室,在監視器中觀察着王山的一舉一動。
果不其然,他瞧見王山當即便坐不住了,帶着手铐的手重重地在桌上捶了兩下。他想要抱住頭,卻沒有辦法,最終只能用頭狠狠地撞着桌角,來發洩自己積存在心底的崩潰情緒。
陸何想要進去阻止他,卻被賀瑱拉住了:“再耐心點。”
賀瑱也有點心裏沒譜,但是終歸還是按捺住了自己。他死死地盯着監控器的畫面,時間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終于看見了王山坐不住站起身來,一臉焦急地想要去門口拉開門,卻無濟于事,只有無能地吼着:“明珠怎麽樣了?她到底怎麽樣了!”
他知道到了突破口,立馬起身推開了房門:“你既然想殺她,為什麽還關心她?”
王山垂着頭,指尖深深地摳進了掌心之中:“我不想殺她的,我就是想聽她好好給我解釋一下。可是……小寧剛死,她就帶男人回來,我還活着呢,她就是這麽羞辱我的?還有……她說沒有小寧這個累贅了,她終于能和我分開,和別人遠走高飛了。我沒有忍住,哪個男人能忍得住呢?”
賀瑱想要設身處地地站在他的角度上,可又想起了宋知意說他的共情能力太強了,頓時偃旗息鼓。
他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冷漠而又悲憫地看着王山:“殺人是犯法的!那個男人已經搶救無效去世了,王山,你要坐牢,甚至可能被判處死刑,你知道嗎?!”
“我知道……”王山擡起頭,一雙枯井般的眼睛裏終于有了波瀾,“可他該死!他說他跟着小寧到了公園,他看見小寧坐在湖邊哭。他覺得是小寧連累了明珠,如果沒有小寧,明珠早就不會選擇這樣的人生了。所以、所以他把小寧……他把小寧按進了水裏!是他害死了小寧,他不該死嗎?!”
“什麽?!”賀瑱也沒想到事實真相竟是如此,王寧竟然是這般被母親的情夫折辱致死的。
王山深吸了一口氣:“那男的叫錢仁,是我們兩個的大學同學,當時就都追過明珠,但是明珠選擇了家境更好的我。後來生了小寧,等他上了初中,需要更多錢了,我就愈發地努力工作,經常出差做項目,幾個月半年的不能回家。”
“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又是怎麽重逢勾搭上的,我根本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如果、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見了,我還被蒙在鼓裏……”
“他們知道我媽老年癡呆,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在我媽眼皮子底下幽會。一開始是背着小寧的,後來有一次被撞見了,那男的就刻意讓小寧躲在門後看了個一清二楚,看着他和自己的母親亂搞!”
“後來……明珠也知道了,她每天就告訴小寧,是他這個包袱拖累了自己。她根本不像個母親,她用煙頭燙小寧,羞辱小寧的人格!她配當個媽媽嗎?她配嗎?”
“賀警官。”王山突然喚了賀瑱的名字,擡頭看向賀瑱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你知道我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嗎?”
賀瑱搖搖頭。
他就繼續說:“是錢仁,錢仁親口在我面前說的。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說馬上明珠就會和他雙宿雙飛了。他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可悲的小醜,我實在沒忍住、實在是……”
他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什麽來了。
賀瑱努力吸收消化着這一切,本來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手,沒由得停住了。
誰不可憐啊。
“咚咚咚”三聲,敲響了審訊室的門,也打斷了賀瑱的一切思緒。
“老大。”是陸何推開門,朝着賀瑱揚了揚手機,示意賀瑱出去後,又說,“剛醫院來消息了,黃明珠醒了。她說,讓我們放了王山,人是她殺的。還有……”
賀瑱已經是被這一連串的信息量折磨得腦仁生疼,也就不怕陸何下一句再炸裂的話了。他揉了揉酸脹的額角,眯着眼睛問:“她還說什麽了?”
陸何砸了咂嘴:“她還說,錢仁沒殺死王寧。王寧後來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