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江城常年有霧,今晚也不例外。
依舊是看不見月亮的黑夜。
這座城市依傍嘉瀾江而建,夜晚江邊的燈火點亮兩岸,就像一條蜿蜒的金鎖鏈,游走在高樓間。
沒有月光的下江區萬籁寂靜,不睡覺的耗子似乎已經打卡上班,正從破舊的米缸裏尋找食物。
而僅一江之隔的對岸,金碧輝煌,喇叭聲鼎沸。
放眼望去主幹道上車屁股接車頭,硬是在深夜十點堵得走不動道。
“一個演唱會散場啷個會把路堵到起,早說我就繞路嘛……前邊路口就到,到不了耽誤事哦。”
司機抱怨着,眼神朝後視鏡裏瞥了一下。
後視鏡裏映出個年輕男人,約摸二十七八歲,身穿黑色西裝,坐姿優雅,臉側着半張望向窗外。劉海輕搭在他的額角,眼裏有窗外五彩斑斓的光,還有不為所動的漠然。
所有人都在為深夜堵車心煩,他只是用普通話淡淡地回了一句沒關系。
十幾分鐘後,這輛車終于到達目的地。
年輕男人剛準備拉門把手,整個車忽然劇烈晃動了一下——後邊有輛車撞了上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車的副駕上下來了個中年男人。
那人張口就罵:“啷個車堵到嘞,沒得長眼睛撒?!”
司機有些暴脾氣,推門下車吼道:“哪個堵你哦?不是你追尾我的車嘛?你看到嘛,我的車都被你刮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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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約摸也不是好惹的,長得兇神惡煞,一臉怒樣:“嘿你說追尾就追尾?我還說你溜車嘞?你看清楚到,我這車燈你撞壞的,你得賠吧!”
司機罵道:“賠你個龜兒子!”
咔噠——
出租車後車門打開,年輕男人慢慢悠悠地邁出一只腿,然後走下車。在兩人的吵罵聲中,他不為所動,淡漠地就像路旁的一棵樹。
吵架的兩人同時看了過來。
追尾的那人本來還很嚣張跋扈的臉,猛地尬住,露出一絲驚訝,很快換成了笑臉:“哎喲,小陳總!”他詫異地看了看出租車,又看了看眼前穿着高定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我沒想到你……你在車裏……”
年輕男人開口:“我也沒想到,你開着公司的車訛人啊。”
出租車司機困惑了:“啷個回事哦?”
年輕男人沒有回答,但那追尾的态度卻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從兜裏摸出一張名片遞給司機,并賠禮道歉:“大哥,不好意思。你的車該怎麽修就怎麽修,一切費用你找我報銷!”
出租車司機似乎沒見過這麽無語的事情,有些難以言喻地搖了搖頭。車裏有播報聲喊着司機接單,他只好匆忙回身,沒再計較這些瑣碎雜事。
年輕男人筆直的站在那,眼神輕瞥了一眼追尾車車內,駕駛座上有人。他問:“阮泰,怎麽回事?”
那潑皮無賴般的男人此刻笑意奉承:“小陳總,你誤會我了。”他往後招了招手,駕駛座上的人才下車,介紹,“這是去年我剛簽的小夥,你看長得巴适吧!晚上我帶他在拼盤演唱會露個臉,才結束呢,團隊過來嗨皮一下。”
小明星低着頭喊了句:“阮哥。”
阮泰無語道:“喊我幹撒,喊陳總啊!”
小明星連忙慌張道:“……陳、陳總好。”
小陳總輕輕地掃了眼那小明星,長得很嫩,白皙的皮膚仿若能掐出水,只是眼神有些疲态。他索然無味地說:“不是我的菜。”
說罷,他雙手插兜,轉身進了會所大門。
小明星有些詫異,也有些恐慌,顫顫巍巍地看了眼阮泰。
阮泰的臉一瞬間垮下來,冷哼道:“這修車燈的錢,記在你那。”
小明星似有怨言:“……阮哥。”
阮泰瞪了他一眼:“喊你個串串兒!你要是還想吃這碗飯,今晚就給我表現好咯!”
在別人面前唯唯諾諾,卻另一個人面前耀武揚威。很多人際關系總是這樣一環扣一環。
小陳總在會所大廳的旋轉樓梯上,看着大門口發生的事,收回了最後的目光,然後投身到另一場燈紅酒綠中。
兩天後,別名為霧城的江城市,迎來了難得的有太陽的早晨。
陽光透過幹淨的玻璃,照進一間略微淩亂的房間裏,房間的床上有個人裹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了手抓餅。
噔噔噔——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從手抓餅裏伸出只結實的胳膊,摸到噪音來源,按下接聽鍵。
“洛隊,來活了。”
被子裏悶出一聲:“大周末的,讓我睡會覺行不行?”
“下江區的岸邊發現一具屍體,宋隊喊你過去一趟。”
“死一個不歸市局管……”
“這個還真歸市局,屍體的胳膊上發現了針眼,應該是吸過毒。而且下江區不是你一直在調查的聚衆窩點嗎?”
手抓餅一咕嚕攤開,洛譯從被子裏爬了出來,說:“這就來。”
十幾分鐘後,一輛深藍色牧馬人停在警戒線邊上。線外攔着不少看熱鬧的群衆,有人悄悄拿着手機拍了照離開。
車上下來個年輕人,跟正在做問詢的民警打了聲招呼,擡起線鑽過去。
他穿着深色牛仔外套,偏休閑的風格也遮不住寬肩窄腰,黑色緊身褲修飾着一雙大長腿,馬丁靴的鞋跟踩在潮濕的泥地裏,留下淺淺的印記。
利落的短發,深邃的眉眼,盡管洛譯已經過三十歲了,但在他的臉上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說他是剛畢業的小鮮肉都有人信。
不過他身上卻有着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沉穩。
他敏銳地掃了一圈現場,河岸邊長着半腿高的雜草,稀稀疏疏的,不像是常有人來往的地方。
再往路邊看是一片廢棄的建築工地,因為來了不少人看熱鬧,揚起一片灰蒙蒙的塵土。
——死在這種地方,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會被發現。
“洛隊!”一個小年輕喊他,“咦,你咋個不刮胡子?”
“廢話,喊得那麽急,我哪有時間刮胡子。”洛譯摸了摸下巴冒出的胡茬,還好只是短短的。他問:“現在什麽情況?”
小年輕說:“死者為男性,目測二十歲左右,身高一米八。身上有多處外傷,但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也不排除是淹死。”
“身份信息有嗎?”
“沒發現身份證,手機泡水了,得回局裏讓宣姐搞。”
“現場呢?”
“報案人是附近來釣魚的老人,說在岸邊發現屍體,但沒有動過。現場沒有痕跡指向其他人,死者應該是被江水沖上岸的。”
洛譯戴上手套鞋套,走到屍體旁邊,先是看了看水流。現在是初春雨季,這一片河道又是筆直的,水流不急不緩。
他接着看了看屍體,情況與剛剛說的大差不差,只是死者被水泡得發白的臉,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見過。
他問:“曉晨啊,你覺得這裏會是第一現場嗎?”
小年輕名叫顧曉晨,近兩年剛來市局的新人,一直跟着洛譯辦案。
顧曉晨想了想說:“大概率不是,但我們現在還不确定死因,如果是溺水死的,很有可能是從上游飄下來的。”
“一個吸毒吸嗨了的,死在江裏,倒是個好切入點啊。”洛譯轉頭看向水流上游,“先讓人摸上去看看,尤其是康康小區附近。”
康康小區是一個建了快二十年的老小區,小區附近沒有大型商城,也沒有什麽學校醫院,只有一個廢棄的化肥廠,許久年前随着城市建設被淘汰了。
根據情報,那裏有地下賭場,還有人販毒吸毒。但每次洛譯帶人去抓,不巧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兩年漸漸成了他心裏的慢性病,時不時疼兩下。
顧曉晨說:“曉得。”
洛譯:“走,先擡回局裏,等法醫報告。”
市公安局在熱鬧的街道裏,簡直像一尊大佛供在了紅燈區,莊嚴肅穆又老氣,老舊的電子推拉門開一下,比手動推還慢。
深藍色牧馬人停在門口,洛譯搖下車窗,和保安室的民警打了聲招呼。
“哎,洛隊。”民警起身,将桌上的東西遞了過來,“這是早上送過來的,說是給你的。”
一捧玫瑰花,一盒巧克力。
顧曉晨跟着進辦公室時,還在好奇:“老大,你啥子時候又交男朋友了?還是說是上次那個?”
正坐在電腦前的李宣探出頭來:“說啥子?”
洛譯将東西放在桌上,打開藏在玫瑰花裏的小卡片。
卡片上寫着:情人節快樂,看在我那麽可愛的份上,你就原諒我嘛~不要和我分手QAQ
落款是奇奇怪怪的字。
李宣起哄道:“哦豁,是前幾個月分手的那個。”
顧曉晨一臉八卦:“都分手那麽久了,咋現在來求複合啊?”
洛譯一畢業就被分配到市局工作,但他是個同性戀這件事,在他念警察大學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這麽多年,從異樣的眼神,到上上下下随口調侃,不能全歸功于時代的進步,還有他個人的魄力。
洛譯此人雷厲風行,手腕強悍,在他的帶頭下,與各種作案團夥不眠不歇周旋,破獲過不少大案要案,有時會讓人覺得這人沒有什麽感情。
果然,洛譯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才接通就聽他冷聲說:“一個小時,把你的東西從警局拿回去,不然你這種行為就叫賄賂,我可以拘捕你。”
顧曉晨八卦的眼神瞬間熄滅。
而宣姐是洛譯的學妹,關系也比局裏的其他人要好些,別人不敢問的,她偏要好奇問問:“你知道這個……”她指了指玫瑰花,意思是送花的前男友,“他曾經跟我抱怨,說你心裏一直忘不掉白月光啊?”
洛譯心虛道:“什麽白月光?小說看多了吧。”
顧曉晨留着一耳朵,一聽白月光,又回頭悄悄話:“什麽白月光?”
李宣一本正經科普道:“你們老大,在高中的時候有個初戀男友,也就叫白月光撒。當初他和白月光約好一起上警校,結果白月光毀約了。”
洛譯不悅道:“李宣!”
李宣立馬改口:“我也只是聽說!有沒有的,那可說不清楚撒。反正你們老大從來不承認,妥妥的渣男。”
洛譯無奈地搖頭,然後摸出一個塑料袋,遞給李宣:“別八卦了,趕緊把這手機修複起。”
李宣啧了聲:“泡水泡成這樣了!”
洛譯:“一天。”
李宣翻了個白眼:“兩天。”
洛譯還想讨價還價,李宣連忙補充:“得虧這是大哥大諾基亞,不然兩天都修複不好!你知足吧!”
“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
一陣歌聲響起,是洛譯的手機鈴聲。
他接通,只聽對面簡短地說了幾句就挂斷了。
他說:“法醫說,死者身份确定了。”
顧曉晨驚訝:“這麽快!沒有身份證信息,我們的人都還在地毯式排查呢,法醫怎麽會知道啊?”
洛譯說:“因為那個人,是他。”
說着拿起桌上的江城早報,還是上周五的。頭版頭條就是體育中心将舉辦演唱會,各路明星雲集——
李宣驚叫了一聲:“啊!死的是姜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