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定國公恃權亂政、惑亂朝綱……罪應當斬。然今聖寬宏仁和,念其功績,免去一死,判其流放幽州,欽此。”

大內總管高廬長那張面白無須的圓潤臉龐上沒什麽表情,淡淡看向前方跪着的人,掐着尖細的嗓音出聲提點:“趙管事,還不快謝恩。”

趙仁面上毫無血色,牙關緊咬,道:“謝主隆恩。”

被他顫顫巍巍接到手上的聖旨猶如千斤重。

主子如今早已是強弩之末,陛下不會不知,如此竟還要将主子流放至幽州那等苦寒之地……

“生死有命。”病榻前,江望津長睫微垂落在那卷明黃色的聖旨上,他唇瓣輕啓:“趙叔不必介懷。”

趙仁嘴巴張張合合,表情十分不落忍,半晌終是無言。

哪裏有什麽恃權亂政。

不過是鳥盡弓藏罷了。

江望津視線越過身前的趙仁,朦朦胧胧望向窗外,心中惟餘二字。

可笑。

若有來生,他願做個富貴閑人,再不摻入這些混亂紛争之中。

天啓年七月,定國公流放幽州途中病情每況愈下,終藥石無醫,客死異鄉。

-

江望津一生都在被病痛折磨,及至最後那幾年幾乎泡在藥罐裏,死于他而言倒似是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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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死了,卻沒完全死。

當意識再次回籠時,江望津尚來不及思索,睜開眼便被入目的強光刺了一下,他下意識重又合上雙眸。

嘈雜聲緊接着鑽入耳畔。

“劉公子,劉公子,這您真不能進。”

“呵,你這攬星樓還有本公子不能進的地方?”

攬星樓,京中第一大酒樓,到這來的非富即貴。

此時攬星樓中的掌櫃正擋在一名身形瘦削面容略有疲态的男子跟前,後者眼底帶着幾絲輕浮,形容浪蕩,靡靡之風盡顯。

劉維掃向那掌櫃時眼梢上吊,眸底噙着幾分不屑,自認京內沒幾個能比得過自己。即便是有,他也不過是一問而已,并不算冒犯。

掌櫃面露難色,但這位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主,自宮中那位從小小貴人升至四妃之一後便更加嚣張了,誰讓他有個好父親…好姊姊。

壓下心底的紛雜情緒,掌櫃迅速恢複過來露出笑臉,做出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湊到他耳邊,“這雅間內的可是邶創江家……”

不待掌櫃說完,劉維便饒有興致道:“嗯?你說裏面的是萬戶侯府那個足不出戶,有京中第一病美人之稱的江小世子?”

帶着譏诮的嗓音不緊不慢的響起,掌櫃暗道不好。他竟忘了,這些個整日只知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嘴上沒個把門淨愛給人取些诨號。心知今日這位是被誰請來的,他連忙出聲道:“劉公子,慎言!”

與二人一門之隔的雅間中,寬大的屏風擋住屋內大半光亮,透過镂空的縫隙隐隐綽綽可見臨窗的位置,一人斜倚在窗柩前。

少年正單手托腮,春日的陽光和煦,映照在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為其鍍上一層淺淺的光暈。

他唇色有些淡,透着股子病氣,仿佛大病初愈。通身疏淡氣息籠罩,卻生了一雙桃花眼,眼波流轉間将那股病氣壓下,竟是平添幾絲秾麗的豔色。

聽着與上輩子如出一轍的對話,江望津睫羽微壓,朝窗牖下望,眸光掠過熙攘的長街,還有些晃神。

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下,旋即指尖朝大腿上一掐。

“嘶——”輕輕的抽氣聲從淡色的唇縫中透出。

痛的。

代表眼下不是做夢。

江望津指尖收了力,從未幹過任何粗活的雙手掌心如玉、指尖如蔥,微微透着淡粉。他輕輕摩挲自己被掐過的地方,眼神逐漸從震驚中平複。

他這是……

回到少時了。

江望津眸光閃動,萬千思緒在腦海翻湧。

真真是可笑,他上輩子拖着病體殚精竭慮只為助那人登上大寶,甚至不惜同長兄決裂。

不承想。

狡兔死,走狗烹。

他最終也不過是落得個鳥盡弓藏、客死他鄉的下場。

昔日被親信背叛,與友人反目,被兄弟厭棄的記憶反複回蕩。

江望津不由扯了下嘴角。

他上輩子是有多蠢,竟然過得這麽慘。

江望津阖眸,纖長的眼睫遮蓋住眸中的自嘲。他幼時傷了根本,胸口時有悶痛感伴随,情緒起伏過大時甚至會嘔血,此刻已經有些滞悶感在心中萦繞了。

然思及以前他便是用着這樣一副殘破的身體為那人出謀劃策、鞍前馬後……江望津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緩了片刻,江望津這才将思緒拉回當下,開始回憶門外的對話是哪個時間段,少頃他露出個有些古怪的表情——今日不偏不倚,恰是當年他決定站在宣宇帝,即現在的七皇子身邊的日子。

這時,門外劉維那充滿自傲的聲音陡然變得高亢,發出了一聲凄厲尖叫。

方才還趾高氣昂的人現已趴伏在地,劉維的膝彎因受到巨力此時小腿肚子正打着顫,眼看對方擡腳便欲朝自己碾來,“啊——七殿下,你不能這樣對我,我阿姊可是賢妃!”

七皇子負手而立,身着绛紫直襟鍛花長袍,寬袖雲紋,銀絲暗繡,光華內斂而不失貴氣。他低眼睨着地上的人,嗓音輕曼,“哦,那本殿母妃是皇貴妃,你待如何?”

後方掌櫃一臉不忍直視,方才這劉公子也是犯渾。在得知裏面的人是誰後他居然想也不想就要硬闖,口中污言穢語不斷,頻頻說着要看美人。

這不,正巧趕上七皇子到來。

掌櫃心中暗忖:甭說這位,便是裏面坐着的那小世子,也不是這劉公子惹得起的。

劉賢妃不過商賈出身,因長得有幾分姿色被其父送入宮中有幸得了聖寵一舉封妃。

萬戶侯府,邶創江家,單後面的名頭便足以震懾無數宵小,也就是劉維這等毫無遠見的小門小戶出身才會這般不知天高地厚。

劉維死死低着頭,他的那些随從早已被對方帶來的人壓制,現在根本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唯有伏低做小一途,“是、是小人錯了,不知這竟是您定下的地方,得罪之處還望七殿下恕罪。”

七皇子扯了扯嘴角,“滾吧。”

随着話落,劉維的随從被放開,立刻手忙腳亂地上前攙扶着自家公子離開。臨走前,劉維惡狠狠地瞪了眼掌櫃。

掌櫃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也不擔心劉維記恨,只因這攬星樓後自有大人物撐腰。

待人一走,他笑容滿面迎上七皇子,“殿下,小世子已等候多時了。”

“哦?”七皇子俊逸的面龐上顯出幾分笑意,話裏話外透着熟稔,“望津總是來得這般早。”

說罷,七皇子擡腳正欲推開雅間,卻不料門戶倏然大開,他一愣。

兩人目光觸碰,相對無言。

江望津靜靜望向眼前熟悉的人影,只覺陌生。

藺琰。

“怎麽了?”見他一直不開口,藺琰出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今日面前的人有些不對,好像回到兩人初次見面時。對方周身那股化不開的漠然之氣重又在他身前顯露,仿若豎起堅冰般将他排除在外。

藺琰目露探究。

他一直知道江望津是個淡漠性子,如今兩人相交已三載有餘,藺琰同他相處時從來都是随和散漫亦不以身份自居,因而關系較為融洽。

近日藺琰覺出江望津對自己的态度正在發生着變化,想來要不了多久後者便能為自己所用。

而上輩子的江望津也确實如藺琰所料,攬星樓之後便開始慢慢為其出謀劃策,一路扶持。藺琰亦不負所期,最終登臨大寶。

然信任終有一日也會變為猜忌,往日的一切面目全非。

“望津?”

江望津感覺一陣頭疼欲裂,耳邊是藺琰的聲音,帶着溫熱氣息的蘇合香朝他席卷過來,眼看藺琰的手即将搭上自己臂膀,江望津捂着發悶的胸口往後退去。

扶了個空的藺琰眉頭微不可察地擰起一瞬便松開,旋即語帶關切道:“可是有哪裏不适?”

江望津面色蒼白,開口時嗓音沙啞,“并無,多謝殿下關心。”

因為他的後退,藺琰順勢進了門,兩人站在門邊,江望津被他擋在屋內,“幾日不見怎麽又生疏了,不是說了直呼名諱即可。”

倒不是真的叫對方的名字,如他這般的身份早早便取了字。琰,美玉也,今上為其取字璟珺,平日裏江望津同他都是以此相稱。

江望津低着眼,心髒那股難受勁兒還未緩過來。

藺琰見他不答嘆了口氣,“上次的事,望津不必在意,你的意願最重要。”

日前江望津去了一趟七皇子府,恰好碰見與七皇子一母同胞的八皇子也在。後者狀似無心地問了江望津與七皇子的關系,末了深入詢問幾句,将話擺到了明面上。

江望津在府中思索幾日後,應下了七皇子的邀約。

眼下藺琰這番話無疑是在以退為進。

上輩子的江望津未必分辨不出話中的意思,但他卻不願輕易懷疑自己的好友,只會就此将之忽略過去,甚至會因好友為自己考慮而産生歉疚之情,愈發堅定心中答應對方的想法。

但現在……

江望津忽而猛烈咳嗽起來,藺琰的話音戛然而止,神色幾經變化,“去請大夫,快!”

他再次上前,江望津忽地躬起身子,繼而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鮮豔的紅墜落在蘭苕色的衣擺處格外顯眼,刺痛了藺琰的雙目。

“血……”藺琰早知江望津身子不好,之前也見過他發病時虛弱的模樣,但從未有哪次如此刻一般,他霎時有些方寸大亂,也不再執着剛才的對話。

可他不提,江望津卻是倏然開了口,只見他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掩唇。

鮮紅色的血滴從指縫中滲透而出,頃刻染滿斑駁血跡,帶着氣音的聲線徐徐鑽入耳中,一字一句都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我這身體,怕是無法為殿下分憂了。”

不願。

他不願再走上那條不歸路。

奪位之争,九死一生,衆叛親離不過微不足道,上輩子江望津深有體會。

想必藺琰也是看透了他的性子,因而才會這般不動聲色地拉攏于他。不刻意,甚為迂回,更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恰如當下。

只聞繼續藺琰道:“望津說的哪裏話。”

他皺着眉,“我現在送你去醫館。”相識相交多年,兩人的情分并非作假,藺琰此時是真的有些憂心江望津的身體。

江望津不再看他,視線後移,倏而瞥見一角玄色衣擺。

回廊處走過的身影印刻入眼底,他忽地喊了聲,“哥。”

極輕極低的一聲,那道身影卻驀地停了下來,狹長鳳眸朝他掃來。雅間內亂作一團,于混亂中,江望津與那雙幽邃平靜的黑色眸子對上。

江南蕭今日來攬星樓辦事,沒想到會遇見江望津,且還是這樣狼狽的江望津。

他看起來似乎十分難受,身上被汗液浸濕,發絲濕漉漉貼在頰側,像是有些站不住了。

江望津朝他伸出掌心染血的手。

“我想回府。”

江南蕭聽到江望津說,末了輕喚道:“哥。”

江望津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江南蕭。

他的長兄。

上輩子二人因七皇子決裂,老死不相往來。

不知他流放的消息傳到長兄耳中時,對方有沒有想過自己,想過…他這個忤逆長兄、不孝不悌的弟弟。

江望津沒能想太多,一股冷冽如初雪般的味道将他包裹,整個人騰空一瞬,緊接着他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他低呼一聲,手下意識勾住了對方的脖頸,看向抱住自己的人。

江南蕭垂眸,他五官立體而深邃,高鼻薄唇、眉目冷淡,輪廓清晰分明,沒什麽情緒地看着懷裏乖乖被他抱着的人。

很輕。

跟小時候比沒重多少,膳食不知用到哪裏去了。

還有……

為什麽叫他‘哥’。

江望津從來不叫‘哥’。

然而此刻,江望津不止叫了,還叫了不止一遍。

被可以親近和信賴的人抱住,江望津放下防備,任由自己窩入對方懷中,“我們回家吧,哥。”

“望津……”

藺琰适時出聲,江望津已然阖上了眸子,整個人脫力般軟軟靠在江南蕭的胸膛間。

他頓了下,撩起眼皮又去看江南蕭。

據他所知,兩人雖是兄弟但并不親密,原因衆所周知。

這也是他三年間首次見到兄弟兩如此親近的模樣。

“江都統,”藺琰率先道,“望津方才身體忽然不适,還需趕緊就醫才是。”

江南蕭同他颔了颔首。

他再一點頭,抱着人大步朝外行去。

及至離開攬星樓,江南蕭只覺懷中人方才還稍顯緊繃的身體陡然放松下來。

江望津慢吞吞擡了擡目,正對上江南蕭垂首看來的視線。

“長兄……”江望津輕聲開口。

江南蕭看着他,江望津和他對視,這樣被人抱在懷裏讓他略有幾分不自在。

他正欲轉過臉,接着就聽到聲音自頭頂上方響起,“不叫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好久不見呀大家~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們一起快樂度過噢o3o。蟹蟹投營養液、投雷的大家,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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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一下我的預收~

預收:《小傻子被偏執反派盯上後》

文案:

陸眠因意外車禍穿書,穿成未來反派的繼弟。

書中的反派前期是個小可憐,生父對他不聞不問,繼母打壓,繼弟更是處處相逼,過得水深火熱。

反派沒在沉默中爆發,卻在沉默中變态。在終于成為當朝首輔後,他親手送生父下大獄并手刃了繼母,繼弟被他将雙腿打斷丢進乞丐窩自生自滅,最終在一場雪夜中病逝。

陸眠對着劇本一臉驚恐:屮屮屮!

而他穿過來的時間點正是原主欺負反派最狠的時候。

陸眠:他現在找架馬車撞一撞能再死回去嗎?

很明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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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沒辦法,只能迎男而上。

索性他知道反派的弱點——他對毫無威脅性的東西根本沒有抵抗力,就像主角受一樣。

正好擔心自己的異常暴露被當成妖怪提前抓起來燒死,腦子又不夠用怕活不過三集的陸眠選擇裝傻。

陸眠覺得自己裝得很成功。

因為,反派真的把他當成了小傻子,只是總喜歡摸他碰他,毫無邊界感!

陸眠有時候真的想跟這個死男同拼了。

但他打不過。

直到……他被人抱在腿上,撫着面頰,微冷語調貼着耳畔徐徐傳來。

“眠眠,哭大聲點。”

“我知道你不傻。”

“聽話。”

陸眠: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陸凜就是個變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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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師尊,我修無情道》

文案:

桑邈活了十八載方知自己存在于一本書中。

書裏他因萬年難遇的通靈體被第一仙門收入門下,成為玄渺宗首座弟子。

可在他修出劍骨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劍骨被挖,金丹碎裂。他會眼睜睜看着自己昔日噓寒問暖的師弟以及掏心掏肺的好友、尊重敬愛的師尊将他的劍骨給了另一人,通靈體亦被置換。

意識到這一切的桑邈劍骨将成,劇情離他一步之遙。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轉修了無情道,絕了那些人想取他通靈體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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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在他面前總是桀骜不恭的師弟自那後便開始對他百般讨好,甚至不惜入魔。

孤高冷傲的好友甘願為他淪為天下笑柄。

還有……

他那從來都只克己守禮,一心大道的師尊為他修為盡散,違背倫理綱常只求與他結為道侶。

桑邈漠然看着他們悔不當初,見到自己與其他人親近時嫉妒到發狂的模樣。

最後,他被抵在榻上,禁欲自持的那人雙目赤紅。桑邈冷淡地抽劍,鮮血如注。

他眼尾染着血滴淡淡注視着對方。

“師尊,我修無情道。”

·師尊年上

·火葬場+殺夫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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