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許先生,麻煩再來醫院做一次複查,還有,您的病情是否要告知家人?”

“不用。”許莫打斷了醫生的聲音,車載屏幕上又彈出一段通話申請,“許建深”三個大字十分刺眼。

許莫皺了皺眉,“先這樣,時間定在下周一。”

電話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是我哥?他來血液科幹什麽?把病歷給我。”

“顧小雯,這是病人的隐私……”

許莫揉了揉太陽穴,車停在山腳下,落日餘晖,修長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盤上。

再往前是天門山,一小片墓地落在山腰附近。

“哥,你在哪裏?你和師兄在說什麽,神神秘秘的,之前哥公司是不是來醫院做體檢,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沒什麽事,前幾天有點發燒。你剛來醫院上班,別讓你師兄為難。”許莫淡淡道。

“哥,你下班了嗎?今天家裏來了好多人,那兩位要給我相親,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你在哪裏?我去找你也行。”

副駕駛上放着一束淡雅的白色菊花,整個車廂彌漫着淡淡的花香。

許莫有些出神,車窗慢慢降落,山間一陣陰涼的風蕩入車內,許莫咳了咳,“來看你許姨。”

提到“許姨”兩個字,顧小雯停頓了幾秒,支支吾吾道:“那哥你,早點回市區,山裏天氣不穩定,天氣預報說明天下雨,保不齊今天晚上就下了。”

“嗯。”許莫漫不經心挂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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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莫與顧小雯是兄妹,準确來說,是異母異父的兄妹。年齡差了兩三個月,從小學到高中,都在同一個學校。

上個世紀,許莫父親和顧小雯父親都是有鐵飯碗的人民教師,後來許父下海經商,成了不大不小的富商,一家人住進了市區的別墅。而顧家平平淡淡,顧父依舊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師,工資勉強可以供養一家三口。

許母和顧母都是家庭主婦,兩家偶然碰面,許莫母親一身名牌,圍着四五個保镖提購物袋。

顧小雯母親卻衣着樸素,挎着的菜籃子裏,是今早與菜市場大媽讨價還價的特價菜。

兩家人生活早就天差地別,顧母卻心比天高。

顧母年輕時和許父談過一場校園戀愛,因為顧家的條件要比許家好許多,家裏便把顧母嫁給了顧父。

當年跟在身後的許父事業有成,而娘家為自己精心挑選的丈夫卻是一個普通人,心裏落差極大,顧母不是在家裏憤憤不平,便是找父女倆的不痛快。

直到有一天,顧父車禍不治身亡,顧母拿了天價的賠償款,在許父面前卻楚楚可憐,哭的梨花帶雨,好似離了丈夫自己孤兒寡母就活不下去,後來經許父介紹在許父公司樓下的小餐廳工作,這一來二去,擡頭不見低頭見,顧母不過三十五六,依舊風韻猶存,許總正值壯年,身強力壯,再加上顧母時不時談起青春的往事,顧母把當年兩人分開的原因全部推到自己的娘家,有意無意地撩撥,兩人很快舊情複燃,許建深還讓顧母當了貼身助理。

而許母從小身體不好,前期與丈夫一起創業不注重身體的保養,生下許莫後身體氣血虧空,許建深,許總四十歲生日那天,許母帶着煮了半天的魚湯還有定制的蛋糕,許莫帶着高校的錄取通知書,母子倆悄悄來公司,想給許總一個驚喜,沒想推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白花花的□□呈現在兩人面前,保溫桶碎了一地,蛋糕摔的不成樣子,當真是一個好大好大的驚喜。

許母撞破了兩人的奸情,氣的當即昏迷過去,送進了ICU。

後來許母身體越來越弱,眼看油盡燈枯,立下遺囑,将公司她持有将近一半的股份都交給了許莫,還要許莫燒了她留下的所有照片。

顧母聽說許母馬上咽氣,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讓本該半個月後出生的孩子提前分娩。挺着顯懷的肚子出現在許母的病房,眼神中藏不住的得意。

可憐許母閉眼前一刻,許總還在顧母産房外守着。

那一年許莫剛考上大學,顧母進門後就再也沒回過家。

許莫挂了電話,車載屏幕又響起手機鈴聲,“許建深”三個字又出現在屏幕上。

“小洲,你蘇叔叔說你在他的分公司工作?”

“我去哪裏,不關您的事,您還是和老婆兒子熱炕頭比較好。”許莫拉下車閘,踩下油門。

“小洲啊,顧姨做了你小時候最喜歡喝的魚粥,咱們一家人有多久沒聚聚了,你弟弟都四歲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女人的笑聲,許莫沒由頭的感到心煩。

“小洲,你弟弟今天過生日,還有你幾位叔叔都在,忙完快過來。”

“是啊,還有小雯,這個小丫頭一天到晚都在醫院,哪像個富家小姐的模樣,你們兄妹倆一塊過來吧。”

許莫臉色白的厲害,“顧阿姨,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我爸會忘,您不會忘吧。”

那邊許久沒有傳來聲音,許莫挂了電話。

一道低矮的圍欄圍着墓園,天突然變得極暗,許圍彌漫着一股泥土的氣息。

白湛的菊花靜靜躺在冰冷的墓碑前,墓園內人跡罕至,只有不遠處的保潔清掃着落葉。

許莫輕輕拂着墓碑,“媽,一年不見了。”

天色昏暗,雨毫無預兆落下。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蹲下身,手指描摹着石碑上凹凸不平的刻字。

每次看到墓碑上的那兩個字,仿佛還深陷于醒不來的惡夢中。

“也不會很久,剩下這幾年,我想到處看看,然後回來陪您。”

雨慢慢打濕了發絲,許莫似乎沒有察覺到。

“現在的年輕人,怎麽不知道愛護自己呢。”

許莫突然睜開眼睛,一個滿頭銀發,一手撐着印着廣告的雨傘,一手提着掃帚的女人擔憂地看着他。

“雨大了,淋雨會發燒的。俺也要下班了。家裏小孩還在等着呢,剛從外地回來。”

女人将傘遞給許莫,瞧着他詫異的模樣,突然笑了,自言自語道:“俺家的小子要是能長成這幅俊俏的樣子,俺就不擔心他以後有沒有媳婦了。”

“俺住在山下的村子,這傘你拿着,一會雨小了,俺再回去。”

許莫想說什麽,咽喉有些生疼,似乎有些發腫。他回過神時,那個女人已經走遠了,半張臉濕透了,好像透過那個漸遠的身影,看到了一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人。

關上車門的瞬間,一份白色的資料出現在副駕駛坐上,原先是在花束下面的。

檢報告印刷的很清晰,造血幹細胞惡性克隆。

也就是,白血病。

下山的路上,雨越來越大,車廂上被砸出淅淅瀝瀝的聲音,嘈雜的雨聲似乎遮住了人的呼喊。

雨刷來回刮雨,依舊不及暴雨的雨勢。

這種情況下,一般人會将車停在路邊,等待雨勢變小後再離開。

而許莫的儀表盤上,車速已經達到了六十,而且還在不斷上升。

“咚”的一聲,車下傳來一聲震動,震的他腿腳發麻。

前面的路燈一閃一閃,車猛地停下,副駕駛的車窗外是一個人影。

許莫猛地推開門,瓢潑的大雨立刻打濕了他的襯衫,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他抓住那個高高的影子,有些神經質地大喊。

“不要命了!在這裏攔車!”

“有,山體,滑坡。”

聲音在茫茫雨聲中有些青澀,離的近些,他才注意到攔路的是一個少年,身上是中學生藍白色的校服,雨水從他的發一縷一縷留下。

少年的話讓他一噎,“你在這裏多久了?”

許莫拉住他的小臂,少年卻紋絲不動,他沒好氣地道:“你家住在附近嗎?下這麽大的雨沒人管你嗎?”

“在等,母親,下山。”他的目光望向前方。

母親……

透過模糊的車窗,似乎還有那捧白菊花殘留的痕跡,母親生前最喜歡素雅的顏色。所以,每次去山裏的墓地看她,許莫總會帶着一捧素白的花,似乎只有這樣,才可以維持他與母親微弱的聯系。

少年在等母親下山。

而他的母親在山中孤零零的墓碑下,等他。

大雨中很難看清楚前面的情況,往前走了幾步,才看清楚,前面十幾米堆滿了石泥,足足有兩三米高,山體上方陸陸續續掉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塊。

許莫抽了一口涼氣,“先上車。”

少年臉朝山上望着,突然反扣住他的手。

許莫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腳下的步伐控制不住向前,高中生的力氣出奇的大,等到他回頭的瞬間,車子已經被泥沙吞噬了。

他拉住許莫的手一直往前,顧不得車上的東西,顧不得思考,心跳的很快,在辦公室的這一年裏,沒怎麽鍛煉過的身體很快發出抗議。

前面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什麽,突然停下,一跳抓住公路旁的歪脖子樹延伸出的枝幹。

“順着我,爬上來。”

許莫環住他的腰,然後幾乎整個人盤在他身上。

“老師,講過,不能,順着,泥石流,的方向,走。”

而這四許除了拐角的歪脖子樹,便是堅硬光滑的山體石壁和旁邊的斷崖。

畢竟是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許莫雖然算是偏輕一點的,也有一百二十多斤。

雨漫漫變小了許多,公路上鋪滿了未固化的泥沙。

少年的臉有點發白,手似乎有些顫抖。

耳邊是“咚”“咚”的心跳。

全身濕透,這時的一陣秋風,如同刀片一般。

沿着山體,時不時有山石滾落。

“不行,得盡快下山。”

許莫試着踩向地面,腳瞬間陷入泥沙,吞到了膝蓋的位置。

少年也跳了下來,落在他身後的位置。

“從深度看,泥石流到不了太遠的地方。趁着泥沙還沒幹,我們先去山下的鎮子求援。”

少年沒有吭聲,默默走在前面。

鞋子裏進了沙子,走起路十分不好受。

許莫回頭望了眼來時的路,這才發現手機放在被壓在泥沙下的車裏,這下連救援電話都難撥打。

“你家在附近嗎?”

“你叫什麽名字?”

“那個,謝了。”想起之前惡劣的語氣,許莫讪讪道。

正要問山上的墓地裏的工作人員與他是什麽關系。

“咚”額頭似乎裝到了什麽,少年停下腳步,側着身子。

“我叫,沈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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