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昏暗的小屋,只有一根蠟燭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屋外疾風驟雨,小屋的牆壁下面是磚,上半部分是泥,很讓人擔心雨水會不會透過泥牆滲入屋內。

許莫裹着沈姜拿來的被褥,依舊凍得發抖。

“醒了,喝點,熱水。你好像,發燒了。”

沈姜遞過來的瓷杯,瓷杯上的色彩和這座小屋一樣破舊,甚至有些地方彩色部分有脫落。東西雖然很舊,卻被主人刷的異常幹淨。

“家裏,沒有,來過,村子外,的人。”沈姜說。

許莫睜大眼睛瞧着沈姜,喝了口熱水,一股暖意直沖心底。

窗戶的玻璃封閉的并不嚴實,一外面電閃雷鳴夾雜着寒風,湧進小屋。

似乎來過這樣的地方,許莫大致掃了一眼屋裏的擺設,床頭的木櫃子上擺着一張照片,裏面是一個女人帶着五六歲的小孩。

很多年以前,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暑假母親會帶他來鄉下。

小屋內能下腳的地方不多,但所幸榻上還是幹的,深藍色的床褥洗的有些褪色,隐約還能聞到一股陽光的味道,應該是剛曬不久。

估計現在只有五六點,外面的暴雨還有愈演愈烈之勢,沈姜在屋裏忙碌着,用數十個盆子和桶接住屋上的漏雨。一刻也不停下來,似乎通過這些來緩解焦慮。

許莫渾身無力,連眼皮都難睜開。

“咚咚……”有人敲門。

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披着塑料雨衣,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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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在山上,救援隊還進不了山。”

村長已經來過一次,在許莫在榻上不小心睡着的時候,這次,許莫連忙直起身,沈姜則拉出一個破舊的小凳子讓村長落座。

“麻煩,您了。”沈姜說。

村長擺了擺手,“都是應該的。”

“這是?”

“我叫許莫。車被困在山路上,多虧了沈姜,将我帶回來。”許莫說。

“只是,我媽,還在山上。”

“沈姜他娘,是山上看墓的,也是村委給她安排的工作,俺看,這雨下的這麽大,說不定你媽在山上寺廟那避雨,那裏面的和尚會管她飯吃。等雨停了,就下來啦。”

沈姜點了點頭,“希望,雨,早點停。您先,回去,這裏,我可以。”

“沈姜,你先去看看院子裏的羊棚漏不漏雨,再去沈叔家問你大嬸要點粥,怎麽都不能虧待客人。”村長說。

許莫連忙推脫,本就占了人家的榻,怎麽好意思讓主人來回奔波。

村長說:“你嬸子做好粥有一會了,去晚了,粥就涼了。”

“好。”沈姜點了點頭。

等到少年披着鬥笠走進雨簾,腳步聲也湮沒在大雨中,許莫有些遲鈍地收回目光。

“許公子。這孩子內向,說話就這樣。”

村長的稱呼讓許莫一驚,村長看許莫詫異的表情解釋道:

“許公子的外祖母是從我們村走出去的。前幾年,您的母親在世時,經常派人來關心村裏的建設,還給村裏通了公路。”

“原來這是母親墓地選在這裏的原因。”許莫輕聲說。

“村裏條件不好,能走出去的都走了。只剩下孤兒寡母,還有上年紀的老人。”

“您說這些,是不是遇上了什麽困難?”許莫将瓷杯放在榻上的小桌上。

“許家幫我們村這麽多,我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算了,為了孩子,”年過半百的老人恭敬地行了個禮。“沈姜他爸很早就沒了,娘倆相依為命,半個小時前,沈姜他媽媽也沒了,山裏寺廟通了電話,沈姜他媽在發生泥石流之前已經回去了,應該是在路上發生了意外。”

“這孩子是村裏最上進的孩子,今年剛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您能不能……”

“沈叔,你,說什麽……”

“怎麽這麽快回來了?”許莫感覺有些不好。

“你,還在,發燒,我想問問,叔家,有沒有,藥。”

“你剛才聽到了多少?”許莫剛問完,村長就一幅苦大仇深的樣子說:“娃啊,俺不是故意瞞你,許先生是一個能拿主意的人,這事或許還有轉機,俺先回去了,這晚上下恁木大的雨,許先生您好好看着他,山上太危險嘞。”

堂屋旁邊其實有兩個小房間,用粗布制的卷簾分開,只是方才少年整理漏雨的地方時收了起來,像是只有一間房子一樣。

方才村長又來了一趟,送來了退燒藥還有體溫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姜身上,趁沈姜在房間另一頭煮開水的空囑咐許莫,“千萬要看緊沈姜,這孩子雖然表面上不露山不露水,實則倔的很喽。”

蠟燭只剩下一小節,晃晃悠悠,似乎輕輕一吹将就熄滅,沈姜放下了簾子,許莫還是有些不放心,拉住他袖子,“那邊的床是不是漏雨了?”

沈姜身上換了一身衣服,還是校服,運動服的料子有些硬。

“我們湊合一晚吧,這裏是你家,哪有主人沒地方睡的道理?”

許莫望牆邊移了移,床是老式雙人床,估計只有一米五左右,說實話如果睡兩個成年人确實有些擠,但許莫體型偏瘦,沈姜又在發育期,倒是勉強可以仰面躺下。

吃了退燒藥,再加上今天死裏逃生消耗太多,眼睛不由自主地慢慢閉上。

許莫睡的很淺,腦子裏一會是白紙黑字的診斷書,一會是山上那個女人淳樸的微笑。半夜,雨變小了些,似乎聽到身邊的人翻身的聲音,許莫下意識伸手籠住旁邊那人的腰,眼睛很沉,實在睜不開,整個人像是陷入沼澤地一般,擡起胳膊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第二天,雨停了,搜救隊進了山。

案上留了一張烙餅還有一碗米粥,不見少年的身影,許莫摸了摸額頭,還有點燙,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許莫先去找村長借了電話,向公司請了假,又打向醫院,推遲了治療的時間。

村長一早就帶着村裏的男人去幫忙,家裏就只剩下一個女人。

是一個又矮又瘦的女人,村長的夫人,親切地招呼許莫坐。

她一邊洗着衣服,一邊随意地和他聊起天,“尼就是老沈說的許家的小娃吧。”

許莫的頭有些暈暈乎乎,點了點頭,“嬸子好。”

她嘆了口氣,“其實老沈早上回來過一次,已經挖到沈姜他娘的屍體了,剛出墓地沒幾十米,就被山上的泥石流埋了。可憐那娃,五歲就沒了爹,勉強靠着村裏的救濟上學,現在又沒了娘,多好一孩子,從小到大那麽懂事,學習比城裏的孩子還好,為啥麽投生到了我們村裏。”

許莫知曉她話裏的意思,“沈姜還好嗎?”

她說:“老沈說,他在他娘跟前磕了頭,屍體就拉火葬場了,這孩子一直跟在救援隊後面,直到帶着他娘的靈車走出去十幾米遠,發了瘋的追出去。”她又嘆了幾口氣,說的是方言有些聽不大懂。

許莫晃晃悠悠站起身,這時村長從籬笆外的小木門走進來,一身的泥巴,褲腿卷到膝蓋,眼中掩不住的疲倦。

“沈姜呢?”

“都回家了。”村長說。

雖然沒有親眼去看,當年母親的離開是循序漸進,但是墓園裏那個女人确一夜之間與沈姜陰陽兩隔。

許莫正要回隔壁的沈姜家,村長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擡頭看了看天,看神色是想點跟煙。

“許公子。”

“您叫我許莫就成。”許莫說。

他把許莫拉到門外,神色有異,“昨天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

許莫低下頭,“昨天,是沈姜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該幫他。可……”

許莫還沒說完,村長臉上露出喜色,“太好了,俺真是要替沈妹子謝謝你。”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俺還是要把這孩子的身世跟你說一說。”

“十五年前,沈家妹子還在城裏做保潔,這夫婦倆,人都老實本分,就是結婚後一直沒有個孩子,可能是老天爺兒看不下去了,沈妹子去廢品站賣廢紙的時候,在垃圾堆裏撿到了三歲的沈姜,後來沈兄弟從工地上摔下來,還沒送到醫院就沒氣了,保險公司一直拖着,後來幹脆卷錢跑路,沈家妹子一個人在城裏帶着娃,沒個幫襯的,日子過的緊巴,就帶小孩回村務農。”

“這小孩也争氣,成績一直是他們班裏最好的。如今沈家妹子也沒了,這小孩以後是要吃百家飯,城裏高中雖然保證免除學雜費,但這裏離城裏也要近百裏路,孩子就差三年就熬出頭了,您看您能不能……”

院子裏還有積水,昨晚來時,一片漆黑,小小的院子裏除了正面主人住的房子,東側的小屋泥牆上挖了個正方形的小洞,周圍被熏成了煙灰色,應該是廚房。

西側的屋棚沒有設門,隐約可以聽到一兩聲羊“咩咩”叫。

院子中只鋪了一行磚路通向主屋和兩側的土屋,其餘的地方都是泥路。

主屋旁還有一個小小的半人高的磚房,一只既像狼狗又像土狗的狗睜大眼睛瞧着我,昨天它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窩裏,并沒有出來。

沈姜半跪在它身邊正要取下栓着它的鏈子。

方才村長和他聊了一個多小時,大致是在做他的思想工作,因為許莫要帶他回城裏。

許莫悄悄走過去,離近些,才發現少年雖然表面平靜,但眼角還有些紅。

院子裏的雞羊托村長賣掉,他的行李很少,只剩下這只大黃狗。

那只狗似乎知曉自己的命運,看到許莫過去,沒有農村裏狗常常大喊大叫的樣子,反而搖着尾巴,哼唧哼唧,有些可憐地蹭着沈姜的小腿。

村長帶着狗販子進來的時候,沈姜的手握緊繩子,有些抵觸。

聽說鄉下的狗賣給狗販子後,大都販賣進狗肉館,結局只有成為飯桌上的一道硬菜,總不可能送到救助中心。

如果沈姜還小的話,或許會和長輩鬧一鬧,央求他們不要賣了狗。

但是現在他的親人都不在了,沈姜也已經十五歲,到了懂事的年紀。

天色慢慢暗下去了,車子被挖出來,所幸昨天那場泥石流到山下的時候已經微乎其微。

引擎還能發動起來,回到市裏再送檢吧。

“帶上它吧。”許莫俯身摸了摸黃狗,小家夥挺通人性,眯着眼睛舔了舔他的手心,“它叫什麽?”

“土豆。”

“車挖出來了,你東西不多,加上土豆或許剛好。”

少年擡起臉看向許莫,臉尖尖瘦瘦的,只是那雙明亮的眼睛,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大人們總是因為一些看似異常的麻煩而放棄一些垂手可得的事情,可許莫不想讓他再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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