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醫院與深山隔着一條急湍的河流，一座有年代感的木質拱橋連接兩岸。

因年久失修，一側的欄杆有些腐爛，搖搖欲墜。

醫院是姜家的私人醫院，附近沒有其它的建築，只能約在這種地方。

将要入冬，整座山都像被灰蒙蒙的煙霧籠罩一般，與幾個月前的景致完全不同。

“菠蘿炒肉。”女人提着保溫桶，“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那時候，和小雯還搶菠蘿吃，酸酸甜甜的，我記得那時的你最喜歡吃女孩子喜歡吃的東西。也比小雯要文靜地多。小丫頭吃完飯早就去跑院子裏野去了，只有你留下來幫阿姨收拾桌子。”

小時候，兩家是鄰居，父母時不時吵架，父母吵架的時候，顧小雯會拉着他的手帶他回家，那個時候，顧母在他心裏确實比母親還要溫柔。

可惜，人都會變的。

“你到底想說什麽？”從回憶清醒，許莫淡漠疏離地問，“我小時候那麽信任您，也不過是引狼入室而已，叫我過來不會只是敘舊吧。”

“你和姜家的公子是不是那種關系？你父親葬禮那天，我看到你們摟摟抱抱。正常的資助人和被資助的學生會有這麽過分親密的舉動嗎？”

“這和你沒有關系吧，不勞後媽關心。”

女人冷笑一聲，“我和你父親簽了婚前協議，卻沒想到那個人只留給我和小寶一千萬。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了你，伺候他那麽多年，一點也不在意我和小寶的死活，”

一千萬足夠她們母子舒舒服服過完一輩子，但對于過慣了大手大腳花錢的日子的人，由簡入奢容易，由奢入簡難。

“想知道你父親為什麽會把你趕出去嗎？那場火……”

“不是我做的。”許莫說。

“呵……你不想讓我進許家，所以放的那場火，許建深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那場火死了人——保姆的孩子被她鎖在傭人間。沒有人記得把她放出來，活活被燒死的，透過那麽多間房間，那個女孩的尖叫你沒有聽到嗎？”

“不是我做的，那座別墅有母親留下的痕跡，再讨厭新的人入住，也不會毀掉。”許莫退後一步。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因為冤枉別人的人比任何人都明白對方有多無辜。”女人放肆地笑起來。

“小寶自出生連哭都不會哭，那麽大的火，被燙傷了，卻無目地傻笑，許建深本來是要把你交給警察，卻在知道小寶是傻子後，不惜代價封口知情的所有人，還威脅我，簽下婚前協議。”

“之前再喜歡又怎麽樣，我在他眼裏最終還是生育機器，男人從來是不可信的。”女人又哭又笑，“可是誰能想到，你竟然和一個男人搞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許建深你看到了嗎？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橋邊的欄杆一晃一晃，風并不大，許莫有些煩悶地走進欄杆，河面波濤滾滾，橋面有将近十米高。

下面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簾，讓他的瞳孔一縮。

“許莫，姜家真的能容得下你嗎？”

“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一切嗎？”

猝不及防，被人一推，半邊身子探出橋面，下意識握緊欄杆，木頭的連接處發出吱呀崩裂的聲音，身體懸空的感覺。

“你死了，就沒有人知道了。姜家的人或許還會感謝我……等查出來，我和小寶早就……”

聲音戛然而止，“小寶！”

許莫一手握緊低矮的欄杆，一手拉住他弟弟。

“怎麽會這樣！”

“……船……”

玩具船掉在橋下面四五米的平臺上。

顧母下意識正要把人往上拉，突然停住動作。念念叨叨。

“救小寶就得把你救上來。”

“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不會再有這麽好的機會了……”她跪下地上，一個一個掰開許莫的手指。

“你瘋了，他是你的兒子！”

“那又怎麽樣！就是因為他，我一個富家太太，卻一直受人嘲笑，連許建深也因為他是一個傻子，一直疏遠我們母子。我就不該把他生下來。憑什麽我的孩子是傻子，那個女人的孩子要什麽有什麽。”

瘋癫的女人，似乎早就忘了，如果沒有小寶她根本不會進許家的家門。也忘了，是她破壞別人的家庭。

“去死，去死吧，去死……”

一個人的重量本就難以支撐，還要加上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媽……媽媽……”

“別叫我……別叫我，我不是，我的兒子不是這樣的，求求你……別恨媽媽，媽媽養了你這麽久，你幫媽媽一次好不好……幫我一次……”

眼看着馬上握不住欄杆，甚至來不及思考，手放開欄杆的一瞬。

女人突然被人推開。

熟悉的人，還穿着病服。一看就知道是偷偷跑出來的。

“哥！”

手被他緊緊抓住。

一個成年人和小孩的重量都落在沈姜一個人身上，心跳幾乎停止，懸在半空中的身體搖搖晃晃，十幾米高的拱橋，水流湍急，前幾天還有小孩失足掉下去，屍體還沒有找到。

“先……把小孩拉上去。”

沈姜身上還有傷，如果沒有人幫忙，撐不了多少時間的。

遠處傳來陣陣呼喊。

“小寶——小寶——”

“明明有人看到他朝這個方向過來的，不會進山裏去了吧。”

“有人來了……你們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顧母放肆地甚至有些瘋魔地大笑，沖上去，想要搖沈姜的胳膊。

“滾開！”沈姜怒喝道。跪在地上換成一手抓住許莫，一手接過許莫手中的小寶。

“哥堅持住……”

血順着沈姜的袖口慢慢滴落。

“媽？你怎麽會在這裏。沈姜，哥！小寶！”

“快……接住！”沈姜喊道，右手突然用力一提，顧小雯忙接住小寶的另一只手。

兩人合力堪堪将小寶提到橋上。

“哥抓緊我的手。”

許莫手中都是沈姜的血，滑膩異常，眼看着從手肘滑到手心，最後只勉強握着手指。

而從顧小雯的角度，根本碰不到許莫的手。

着急地大喊，“怎麽會這樣！”

許莫并不算重，但以沈姜目前的狀态，根本無法向上拉，“小雯姐，去找人來！”

“小雯，很好，你做的很好，……弟弟被救上來了。你聽媽說，只要把他們推下去，許家就是我們一家人的了，我們一起……”顧母攔住顧小雯去叫人的步伐。

“媽，你怎麽可以這樣……讓開！”

“七年前，許家那場大火燒死了的人，你知道是誰嗎。是白齊的妹妹！”

“你說什麽……”

“傻丫頭，你覺得白齊為什麽接近你，為什麽對你那麽好。是我們家害死了他的妹妹！”

“他是來報仇的……”

“白齊是姜遇的人，把他們推下去，就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了。沒人替他翻案了……”

“等等，媽不是說是哥放的火嗎？為什麽要做這種毀滅證據的事情？難道是……是媽做的？在自己的婚宴上，做那種事，然後嫁禍哥……”

“還不是為了你和你弟弟！”

“不……不是的……”顧小雯捂着耳朵，“不是……我不要聽！媽……我該怎麽面對白齊！”

手變得麻痹，受這麽重的傷，單手撐起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怎麽可能。何況只能勉強握緊對方的手指。

從手指根部，慢慢滑向關節。寒風吹拂，許莫的身體随着寒風搖晃，加大了救援的難度。

即将脫離的下一秒，沈姜探出身體，用另一只手拉住許莫的手腕。

天越來越暗，河流從透明的白慢慢變黑，似乎随時可以吞噬任何人的身影。

絕望的感覺慢慢侵蝕心髒，沈姜的臉色泛白，手臂有些發抖，卻依舊緊緊握住他的手。就在這個時候，聽到了對方平靜的聲音。

“松手。你也會掉下去的。”

“不要！”

“抱歉……明明知道你那麽喜歡我，還要打着為你好的名號不斷傷害你。”

“有句話是騙你的。從不讨厭你，也從不後悔帶你回家。”

甚至慢慢沉溺于你在感情中的強勢。

“那就活下去……和我一起。”沈姜咬牙說。

“最後能見你一面，真好。”許莫輕輕嘆了口氣。“能遇見你，真好。”

“放過自己，也放下這段回憶，好好生活，好不好，沈姜。”

另一只手覆在沈姜的手上，輕輕一轉，手有了松開的趨勢。

沈姜一直沒有放開緊握的手，不想讓摯愛之人再從眼前消失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地留在原地。

……那就這樣一起離開吧。

……

失重的狀态瞬間傳遍全身。

已經知曉結果，心情反而越平靜。帶着淡淡笑意，雖然倉促，卻是最圓滿的告別。

替我好好活下去。

仰面望向橋上，想見愛人最後一面，他突然睜大了眼睛。

時間像是被定格住。

熟悉的身影相繼而至。墜落的瞬間，許莫平靜的表情終于出現了裂痕。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也來不及阻止。

直到河流沒過頭頂，冰涼的水流湧進呼吸道，窒息的感覺十分壓抑，許莫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對沈姜正式地說過一句“我愛你。”

無比悔恨地想着，要帶着遺憾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不斷向前奔湧的幽暗河流很快吞噬了兩人的身影，抹除了所有痕跡。

只留冷冷清清的寒陽挂在天際，默默注視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