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起先聞灼還沒有注意到扶遙,看見之後,他一瞬間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驚喜。

扶遙剛準備離開,她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就靠着欄杆一點點地喝酒。

“我記得你說你喝不了酒。”聞灼推着輪椅來到扶遙身邊,在冬天的夜晚,額頭都滲出了汗。

“騙人的話。”扶遙随口一說,繼續看着遠處的海浪。

聞灼沉默一會,然後問:“我沒想到你會來。”

扶遙笑了笑,沒說話。

海風帶來一絲腥味,扶遙穿得不多,不一會兒就打了個噴嚏。

下一秒她就感覺到自己肩上搭上一件衣服,她回頭,正好看見聞灼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

聞灼坐在輪椅上,勉強直起身想把外套給扶遙披上。但看見她的眼神後,聞灼默默收回外套:“對不起,是我逾越了。”

扶遙平淡地說了一句:“那天我胃痛到只差跪下來求你,你都不肯送我去醫院,現在怎麽做出這副模樣。”

聞灼感覺自己的心連帶着腿都像被無數根針紮透一樣,他雙手搭在膝蓋上,手指已經深深陷入西服布料裏:“對不起,我,當時是我的錯。”

扶遙看着面前的聞灼低着頭,語氣畏縮的樣子,忽然覺得命運簡直奇妙,好像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聞灼在一夜之間被抽筋剝骨,變成了擡不起頭只會道歉的普通人。

他現在連登華都控制不了,與從前的日子比,和普通人也沒什麽區別了。

想到這扶遙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準備離開。

聞灼在原地沒有動,他知道現在能和扶遙再說上幾句話都值得慶幸,可現在扶遙在自己面前離開,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挽留她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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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遙沒走多遠,先接到了一個電話。

看到來電人,扶遙有些驚訝,現在應該還是上班時間,何尋怎麽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

她接起來,漫不經心搖了搖酒杯,然後問:“怎麽了?”

“這件事其實和你沒什麽太大關系。”何尋在那邊深呼吸一回才繼續開口,“但我覺得要告訴你這個消息。”

“怎麽了?”扶遙聽着何尋嚴肅的聲音有些想笑。

然而她剛要喝酒的動作伴随着電話裏何尋的話猛地一停。

“登華有重大變更,聞灼可能要被踢出局了。”

何尋話音剛落,扶遙就下意識看向聞灼那邊。

隔着層層人影,她看見聞灼也正在接電話,幾乎是一瞬間,他原本垂下來的嘴角就繃緊了。

下一秒,他的目光投過來,扶遙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看見聞灼推着輪椅離開。

他的人一齊跟着走,幾個身着全黑服飾的男人離開,場內鮮少有人注意到。

江琅不明所以走過來:“這是怎麽了?”

“不清楚。”扶遙笑了笑,勉強穩住自己微顫的手,“可能有什麽事吧。”

當晚,聞灼緊急飛回國,幾乎十幾個小時沒睡,在飛機上看手機盯着登華的動向。

但趕到登華時,時區原因讓事情一錘定音,已經無法挽回,聞灼幾乎是被迫接受了這一事實。

“股東會已經決議認為你的私人行為給公司帶來了巨大損失,并已經向法院起訴,強制收購你手裏的股份。”

那人聞灼并不認識,他開始疑惑自己不在的這幾個月,登華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可能,登華是我爸媽一輩子的心血,你們別想這麽搶走。”聞灼有些激動,他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被困在小小窄窄的輪椅裏動彈不得。

那人輕蔑一笑,一揮手讓保安把他趕走。

一臉嚴肅的保安語氣兇惡來到自己面前,聞灼忽然感覺像是有人給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不然怎麽會眨眼間,所有人都離自己遠去了。

江琅收到消息再趕回國時,聞灼已經兩天沒有消息了。

登華巨變,聞家被徹底踢出局,衆人議論世事無常時,多少帶了點看戲的情緒。

扶遙來來回回翻了三次文件後,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終于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扶遙扯扯嘴角:“最近有點感冒,我去倒杯熱水。”

離開會議室,扶遙就感覺到口袋裏手機震了震。

之前聞父留下的爛攤子現在都被翻了出來,幾乎都壓到了聞灼身上,聞家有幾處家産都要被拍賣。

江琅發來的消息斷斷續續說明了這些,扶遙把手機放回口袋,一臉平靜像是沒有看到這條消息。

一個月後聞家老宅都被低價法拍,業內哄然,都說這下聞家是徹底爬不起來了。

此時江琅也在那個不大的別墅裏找到了聞灼。

別墅裏安安靜靜,只有聞灼一個人坐在外面,給牆角的花澆水,絲毫不受外界紛擾的樣子。

快入春,他卻只穿着一件單薄毛衣,露出來的手凍得通紅。表情也是毫無生氣的灰白,只有在看見那些花的時候,目光會閃爍一下。

江琅沒有靠近,而是先打了個電話。

“今天項目結束,一起去吃個飯?”走出榮成大樓,何尋邀請道。

“不了,晚上還得加班呢。”扶遙笑笑,順手接了個電話。

“我最近發現一家挺不錯的私房菜館,可以給你送過去,也順路。”

扶遙接完電話,轉頭向何尋道:“真不用麻煩了,你這三天兩頭跑的,恐怕都沒時間談戀愛了吧。”

扶遙說這話時臉上帶笑,可誰都聽得出來她這是在用最委婉的語氣說最死的話。

何尋表情沒有波動,笑着道:“好,那我們下次再約。”

兩人互相道別,扶遙離開後,何尋臉上的笑就漸漸淡了下來。

他再遇見扶遙是在公司的合作會議上,來者是家小公司,但勢頭不錯,在父親的要求下,何尋勉強代表榮成與對方展開合作關系。

很平常的午後,但當何尋第一眼看見身着正裝大步走進會議室的扶遙時,他就明白,這一次,他終于比聞灼先近了一步。

讓他慶幸的是,扶遙對待他的态度似乎和之前沒什麽兩樣。但不管何尋怎麽旁敲側擊,扶遙永遠對這幾年自己的經歷絕口不提。

他以為這樣循序漸進慢慢相處就好了,但扶遙态度的轉變,或許就是從那個雨天,聞灼來到自己家門口開始。

那天本來約好和幾個朋友在家裏聚一聚,聞灼倉惶離開後,扶遙進屋時表情就有些不對勁了。

但當時何尋沒有多想,他只以為是扶遙看見聞灼後又想起之前的事心情不好。

但後來他察覺到扶遙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她不是個對工作不負責的人,也很少被其他事牽動情緒。

何尋看向扶遙有些焦急快步走的樣子,不由疑惑,為什麽明明自己先來,卻永遠比不過後到的聞灼。

九點,扶遙終于結束了加班,拿上車鑰匙準備回家。

江琅發過來的照片還在聊天框裏孤零零地躺着,照片上的聞灼安安靜靜靠着輪椅,望向陰沉天空的目光灰暗空洞,像是在發呆,又不像在發呆。

照片背景裏的房子扶遙很熟悉,自己曾在那裏一個人度過了無數個日夜,現在看來,房子也像褪色的照片一樣變得破舊。

扶遙坐在駕駛位上,發動機已經啓動,轟隆隆地發出聲音。

她盯着那張圖片看了很久,直到手機暗下來,她才回過神。

深冬的大街上車并不多,扶遙一腳剎車急停在變紅的信號燈路口。

她後知後覺回過神,驚覺自己怎麽會在開車的時候走神。

緩過神來,信號燈變綠,扶遙卻一轉方向盤,往和自己家背道的方向去了。

幾乎是肌肉記憶一般,車停在別墅門口時,扶遙都覺得自己陌生起來。

別墅裏只有微微一點光,扶遙很熟悉,應該是只有客廳裏那盞落地燈打開了。

房門嚴嚴實實關着,扶遙便下車走近了些。

靠牆一圈花圃被重新修繕過,種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澆水壺放在一旁,裏面的水已經流幹淨了。一串黏了泥土的輪胎印跡延伸到房門口,

扶遙不由得皺眉,在她的記憶裏,聞灼對待這些事情從來沒有這麽馬虎狼狽過。

她正站在門外出神,忽然就聽見屋內哐當兩聲,先是撞到東西,然後是東西摔碎在地上的聲音。

可屋內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扶遙頓時心頭一驚,小跑着就往門口去。

房門沒有上鎖,扶遙只是輕輕轉了一下把手,門就輕易打開了。

門一開,扶遙還來不及反應,就借着昏黃燈光,看見了輪椅翻在一旁,倒在地上的聞灼。

她立即過去把他扶起來,然後看見了他手心被玻璃碎片劃出的傷口。

聞灼痛到滿頭大汗,但看見扶遙後,他還是咬牙想要站起來。

但他下意識用傷到的手撐到地面,身體就因為疼痛瞬間脫力。

聞灼低着頭,嘴角繃緊不知道在想什麽。

“笨。”扶遙忽然說了一句,“不知道用那只手撐着地。”

聞灼抿唇不敢擡頭,勉強重新坐回輪椅後說了句:“你怎麽來了?”

“江琅擔心你,讓我來看看。”扶遙雙手環胸掃視一圈客廳,“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等等。”聞灼想要攔住她,卻困于自己的腿,剛起身就被迫坐下。

扶遙自然也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她回頭看見聞灼雙手扶着輪椅,身體發抖卻怎麽都站不起來的樣子,頓時失笑。

“有事?”聞灼擡起頭,正好與扶遙居高臨下的眼神對上。

“你連站都站不起來,憑什麽讓我留下?”

聞灼猛然身體一震,仿佛看見扶遙轉身離開的樣子。他忽然感覺心頭一痛,一股莫名的酸楚貫穿全身,讓他迫切想要留住扶遙。

留下來說什麽呢?聊你這幾年過得是不是很不好,聊你每天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聊你是不是還恨着自己。

聞灼雙手搭上輪椅扶手,然後下意識開始用力。緊接着他無力的腿像是被灌進力氣,一點點從歪倒的狀态慢慢變直,到最後竟然真的能支撐他顫抖着站起來。

扶遙始終保持着那副雙手環胸冷眼旁觀的樣子,而在聞灼的幻覺裏,扶遙已經打開門,頭也不回就要離開。

“你別走……”聞灼邁出了第一步,許久沒有運動的腿沒有知覺,萎縮的肌肉難以支撐。聞灼身體一歪,扶着旁邊的桌子勉強站穩。

“從前是我的錯。”聞灼又邁出了一步,在他的視線裏扶遙已經停下腳步,“一開始我把你當成江琅的替身,但後來我發現我對江琅的不是喜歡,對你才是。”

每走一步都很艱難,聞灼感覺自己像是走在刀尖也不為過。但他眼裏只能看見終于停下來的扶遙。

“從前我對你不好,我總是不回來,回來了也對你冷眼冷語。”聞灼說着說着,不知是腿腳的痛,還是心裏的疼,讓他不由自主流下淚來。

“我也不關心你,你胃痛到進醫院我也不在意,所以才耽誤了你的治療。”聞灼慢慢往前走,然後在離扶遙幾步之遙的距離時終于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扶遙垂眼看着倒在地上,卻還在盡力擡頭想看自己一眼的聞灼。

他頸部青筋爆起,卻還在盡力說着最後一句:“我不奢求你原諒,你能不能,能不能——”

扶遙在此時撥通了一個號碼,大約在自己回到這裏見到聞灼的那天,這個號碼就發來了一條空白短信。

電話“嘀”一聲馬上就被接通,那邊的人喊了聲“扶小姐”。

“他瘋了。”扶遙低頭看着呼吸急促起來的聞灼,“現在送去醫院或許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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