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誤入靈堂4
第5章 誤入靈堂4
把最後一個蘋果撿起來之後,江尚歇在桌邊,抹了把汗。
“謝謝。”一道不屬于陳巴赫也不屬于李淼淼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不用謝。”江尚下意識回。
他回複完,反應過來,嘴唇抖了抖,詫然回頭,可身後一片漆黑,僅能聞見倉庫陳年積灰以及若有似無的柚子花香氣,而不見說話其人。
靈堂、棺木、紙紮人……還有大喊大叫着跑掉的江詩華,江尚懼意頓生,他想都沒想,腿一軟爬進供桌底下,他四處張望着,突然低頭朝手心吐了兩大口唾沫,搓了幾把就朝臉上抹,抹得整張臉黏糊糊濕漉漉的——他聽村裏老人說的,鬼怕黑狗血,怕桃木,還怕人的口水。
“我吐死你,你信不信?”江尚身體抖成篩子。
旁邊,李淼淼和陳巴赫也忙完了,陳巴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華哥呢?剛剛聽見他在叫。”
李淼淼不屑道:“江詩華就是個草包。”
其他兩人不置可否。
“江尚,你躲桌子底下做什麽?”陳巴赫突然把頭低下來,看着桌子底下的江尚。
江尚被吓得劇烈一抖,他嘴唇發白,“我覺得這裏怪怪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躲進來?”
“……你們姓江的,都挺草包的。”陳巴赫看不慣江尚這慫包樣子,平時瞧着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一到關鍵時候,比自己還不如。
他轉了個身,卻找不到李淼淼了。
“李淼?”陳巴赫喊了一聲,倉庫應該是不大的,後樓遠沒有前樓寬敞豪華,以前不是倉庫,以前是徐美書一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只是後來的徐美書一家發達了,又舍不得老宅,于是就在老宅的旁邊重新又建了一棟房子。
老宅閑置不用,平時就當做倉庫使用了。
發達前的房子,條件可想而知。
但陳巴赫叫出口的名字,平白在不大的空間裏蕩起了回音,從近到遠,又由遠至近。
一聲一聲,一遍一遍。
“李淼——李淼——李淼——”
“淼——淼——淼——李淼——”
最後一道回音落在陳巴赫耳邊,卻不屬于陳巴赫自己的聲音,而是一道聽過,卻又不算熟悉的嗓音。
陳巴赫皺皺眉,不等他感到奇怪,他目光便看見了那塊他們都在争搶的金子,就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看見金子,陳巴赫立即面露喜色,他大步跑過去,激動地把金子拾到了自己手裏。
這麽沉甸甸的一塊金子,拿去賣了,應該能賣好幾萬塊吧,比金镯子還要重哩。
陳巴赫動手将墜在金子下邊的扣子一把給拽掉,丢了出去。
随着扣子叮叮落地,撞上牆壁後徹底停下,一聲充滿了痛苦的低吟吸引了陳巴赫的注意,就在他丢扣子的方向,也是棺材放置死者頭部的位置,棺材的頭端。
陳巴赫小心地移動過去,在看見眼前一幕的時候,他手腳冰涼,臉上血色驟然褪盡。
李淼淼手掌着牆壁,他的上半身深深地凹陷下去,仿佛被重物重砸過無數遍才得以成型,而李淼淼的眼珠子也朝外凸起,像動漫裏突然遭受了重擊,以至于眼珠子都差點從眼眶中迸裂而出。
這樣畸形的身體,透露着濃濃的詭異的氣息,因為它完全不應該出現在人類的身體上。
“陳巴赫……”李淼淼從嗓子裏擠出聲音,他身體的每一塊骨頭都好像各自承受了上千斤的重量,他感覺自己的後背上背了一座山,他每時每刻都能聽見自己骨頭變形發出的嘎吱聲。
江尚在桌子底下,他看見的場景比陳巴赫還要恐怖,因為他是坐在地上的,卻能跟李淼淼朝外凸的兩個眼珠子從同一水平上對視。
“江尚?”李淼淼喊他。
“啊啊啊啊啊!別叫我別叫我!”江尚從供桌下邊連滾帶爬地鑽出來。
江尚和陳巴赫兩人很快追上江橘白他們。
将剛剛經歷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出來之後,陳巴赫厲聲問李淼淼,“你現在是人是鬼?”
“我是人啊。”李淼淼生氣地說道,他将腦袋氣憤地往前松了松,就像忽然從王八殼子裏探出來的王八頭。
衆人被他吓了一跳,又要忍受那一直在耳邊不停響着的腳步聲。
“你再說!你再說!”李淼淼卻還在生氣,他把腦袋高高昂起,俯視怒目将每個人的臉都瞪了一遍。
“你為什麽覺得我不是人?!李淼淼喊得幾乎撕心裂肺,喊着喊着,他掉了一顆眼珠子下來,他氣憤至極,擡手把另一顆也給摳了下來,用力地砸到陳巴赫的臉上。
陳巴赫哀叫一聲,差點暈了過去。
李淼淼的臉上只剩下兩個黑黝黝的眼眶,鮮血順着洞口狂淌而下。
等不及其他人反應,他繼續怒極,兩只手一塊塞進了自己的嘴巴,發出動物類的嚎叫。
然後,他直接把自己的嘴朝兩邊撕開,兩條頰肉甩來甩去,甩了李小毛一臉血。
一群人再也堅持不下去,轉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跑去。
樓梯太過于漆黑,除了江橘白沒摔倒以外,其他人幾乎都滾了一遍。
喘着大氣停下來時,每個人看起來都狼狽不堪,身上不是土就是李淼淼的血。
頭頂上方,李淼淼的嚎叫消失了。
可那道腳步聲卻愈發響亮。
不用想,李淼淼肯定已經沒了。
想到此,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同一種表情。
誠然,他們平時是愛吵,江橘白雖說跟他們算不上熟,可同是一個村子,誰家有個什麽事兒都是互相幫襯,私底下是什麽樣暫且不說,明面上基本都還保持着和氣。
再說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自己認識的人,就這麽慘死在自己眼前,他們一時間都難以接受。
許多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在如鼓點般的腳步聲當中,名為恐懼的情緒逐漸拔得頭籌,最終攻占了他們整個人。
“我們現在怎麽辦?”江尚蜷縮在牆角,他頭頂有一個小壁燈,燈泡表面都是積年的污垢,使得燈光灰蒙蒙的,可這也是這裏唯一的光亮了,算是現在唯一能給人慰藉的東西了。
在他的旁邊,李小毛和陳巴赫與他抱團,三個人的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驚懼和不安。
江橘白盤腿坐在地上,他垂着頭,看不清神情。
陳港則站在他的旁邊,陳港時不時擡頭朝樓道上方看一眼,那東西會下來嗎?
眼前是搖曳的長明燈,江橘白呆呆地看着,他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給全打濕了。
江橘白想起江祖先說的,人和鬼之間天生便存在着一道屏障,這使兩方可以相安無事地相處。可如今,這道屏障顯然是被打破了,他們能看見鬼,鬼也能殺死他們。它已經殺了李淼淼,讓李淼淼以那樣的慘狀死去。
書到用時方恨少,江橘白仰起頭,他此刻多想時光回溯,那樣在江祖先非要傳授給他法術的時候,他一定好好學,而不是不屑一顧。
“小白,我們怎麽辦呀?”李小毛小聲呼喊,“你說,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陳港也坐下來,“你別想了,如果它真的決定要把我們全部幹掉,那就肯定不會讓外面的人發現我們。”
“我們喊救命呢?!”
“難道我們剛剛沒有大喊大叫?你看外面有一點動靜嗎?”
江橘白摸着手腕上的銅錢,“那東西把我們困在了這兒,但是從李淼淼死了之後,它就只是在我們頭頂,它沒有下來。”
陳港蹙眉,"它想熬死我們?"
“變态啊!”李小毛把自己死死抱住,“我又沒招它,我也沒揭它的棺材,沒拿它的錢,我什麽都沒做!”
聽見李小毛說自己沒拿它的錢,陳巴赫目光出現些許地不自在,又很快調整了過來,他附和李小毛,“是啊,我們是無辜的。”
“你無辜個屁,你把它的棺材打開了!”李小毛嚷嚷道。
“你喊什麽?”江尚還是護着自己人,“靈堂難道不是咱們一塊兒進的?你憑什麽覺得就是我們打開了它的棺材的緣故,說不定就是因為我們一起吵到它了呢?”
李小毛嘴巴沒那麽利索,他不服氣地嘟囔了幾句,低下頭,一臉黯然。
江橘白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問:“陳巴子,那塊金子還在李淼淼手裏?”
陳巴赫胡亂點了下頭,“應該是吧,要不是在李淼淼手裏,李淼淼怎麽會被第一個盯上?”
“幾點了?”江橘白又問陳港。
陳港算是他們裏邊家境比較好的,他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電子表,使勁眯着眼睛才看清表盤上的數字,“九點一十五。”
江橘白眯起眼睛,“我們幾點到的徐家?”
陳港看着江橘白的神情,心裏咯噔一聲,“八、八點二十左右?”
“不對,”江橘白拿着長明燈站起來,“這麽久才過去一個小時,按照正常來說,現在應該差不多快十一點。”
其他幾人的表情在聽見江橘白說的話之後變得更加難看。
空間完全與外界隔離開,時間停止了流動,他們被完全封死在這裏。
李小毛眼眶裏流出眼淚,他無助地看着江橘白,“小白,我們還說要一起去大城市見世面呢,我們不會真的要死在這兒吧?”
江橘白拿着長明燈站了起來,“行了,原地呆着也是等死,我去轉轉。”
去轉轉?
去轉轉!
這時候有什麽好轉的?
沒人敢跟江橘白一塊兒去轉轉,江橘白也無所謂,動不動就大喊大叫的人跟着,他還嫌煩。
少年使用長明燈開路,開始打量這座明顯有些年頭的地下室。
江家村種橘子,徐家鎮種柚子,多年如此,十年前,家家戶戶都愛挖地下室,說是地下室,其實就是一個深十幾米的土井,用來存放橘子柚子,大有作用。
後來條件變得好些,徐家鎮的生意蒸蒸日上,家家戶戶開始用上了抽濕器那些高科技玩兒。
像土井那樣的東西,早就摒棄不再用了。
可這也不像土井,土井全是土,或是裸露在外的岩石,而且距離地面十多米——眼前這地下室,距離地面絕對沒有十數米,而且顯然還裝修過,刮過牆,也用水泥塗過地面。
江橘白餘光好像瞥到了什麽東西,他已經走過去了,又退回,将長明燈送過去。
眼前塗抹得十分粗糙的牆面上,挂着一個相框,裏面是一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有不少人,想來不止一家,而是兄弟姊妹全拍上去了。
勉強看清過後,江橘白才發現,這上邊基本都是自己認識的人,坐在中間的是徐美書的老娘,也就是這次過大壽的老人,而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兒子女兒,以及她的孫輩們。
江橘白幾乎快要貼上了相框,他不敢錯過每一處細節。
終于,他有了一個發現,在到處第二排中間的位置,有一個人的臉是模糊不清的,模糊程度就跟上方靈堂的遺照一樣,給人的感覺也一樣——哪怕完全看不清五官,也能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的溫潤笑意。
所以這裏的靈堂,會有可能是全家福裏沒有臉的這個人的嗎?
這個人是誰?
江橘白将長明燈收回到眼前,昏黃的火光将他的臉氤氲得沒有了平時的桀骜不馴,他眼尾有些微微往下,面無表情時,瞧着是容易讓人産生憐愛感的。
深想了半晌,江橘白一無所獲,只得繼續往前。
很快,他就有了更多的發現,牆上那張全家福只是一角。
這裏居然被安置成了一個酷似卧室的小房間。
被書本擠得滿滿當當甚至壓得變形的書架,一旁的書桌上還攤開着作業本,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書往後翻了一頁。
再旁邊則是一張鐵架單人床,被子是素淨的深藍色,只是很薄,像紙皮一般薄。
江橘白小心翼翼地朝書桌走過去,他用長明燈照明,伸出手,碰上了書本。什麽都沒有發生。
稍稍放心些許,他才開始翻動眼前的書。
翻了幾頁,江橘白的表情就開始變了,他彎下腰,臉上的表情凝重,翻完了快一整本,他直起身,不可置信,“我靠,誰他媽成績這麽牛逼?一道錯的都沒有。”
空氣中的詭異感好似消散了一點兒,但也就只是非常短暫的一瞬間。
很快,翻到最後一頁,作業本合上,江橘白看見了深刻在書桌上字:我,希望他們都去,死。
字刻得相當深,不是單純浮在木頭那層木皮上,而是深刻到了木板之中。
在搖搖晃晃的燈光之下,這幾個字,就像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緊了江橘白的咽喉,他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他從這幾個字裏面感受到了迎面撲來的充滿血腥味的恨意。
這下江橘白徹底知道了,他們碰上的不是什麽被逼無奈而殺人的良善之輩,而是一只會無差別殺死他們所有人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