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誤入靈堂6
第7章 誤入靈堂6
李小毛摸黑在尋江橘白的路上,他從小在村裏跑,腿腳最快,上樹掏鳥窩,下河撈魚蝦,幾公裏的路他快步走下來,氣都不帶喘的,體力出了名的好。
可現在,他每走一步,都要大喘氣一口,腳下的地面也不像是路,更像是随時會一腳踩空的懸崖。
“小白?”
“小白!”
“江橘白!”
李小毛的聲音哆嗦起來,他聽見地下室回音陣陣,阒無人聲的環境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似的。
“陳港?”他回頭呼喚,沒有人回應他。他分明剛走出去不遠,他這麽大的聲音喊陳港,對方怎麽可能一點都聽不見。
李小毛雙手在身前探着路,他咬牙繼續往前走,他明明記得江橘白就是朝這個方向離開的啊。
陳港聽着李小毛在叫喊自己的名字,他靠在牆上,微仰着頭,沒有心思也沒有力氣理睬李小毛。反正還在喊叫,反正又沒死。
他看着已經慢慢在醒來的江詩華,低聲問道:“沒事吧?”
剛醒來,江詩華還有些迷糊,很快,他意識到了自己還在地下室,意識到自己幾個兄弟都死了,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了。
醒來後的江詩華,手腳并用地爬到江尚身邊,在這幾個人裏面,江尚跟他最親。江家村原住民原先都是江姓,外姓都是外來的,只要是姓江的,平日裏再怎麽不對付,卻再怎麽都要比與外姓人更親。
“江尚?江尚!”江詩華不知道該怎麽碰江尚,江尚的身體是仰面朝上,但他的臉卻是面向地面,和身前在同一水平的是江尚的後腦勺。
江尚是單親家庭,實際上他有個爹,只是他爹在村子裏當上了個管理山頭的小組長,就瞧不上他媽了,跟村裏別的女人勾搭上了,現在這兩人已然過起了小日子,對方早就把自己的原配和兒子抛到了九霄雲外。
江尚他媽就指着江尚吊那麽一口氣才活得下去,現在江尚就這麽沒了,他怎麽向嬸子交代?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江詩華突然慘叫一聲,朝樓梯口奔去,跑到半路,他的身體忽然停下。
江詩華疑惑地看着對方。
先掉在地上的是江詩華的上半身,血流如注後,他的下半身也軟倒在地。
半空中好像出現了鍘刀,将他整個人從腰部一分為二。
意外出現得太突然,使人措手不及。
江詩華睜大眼睛,血水從他的嘴角溢出,他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還沒死透,他手指用力摳抓着地面,青筋暴起,指甲蓋直接翻了過去,血肉模糊一整片。
陳港手掌撐住身後的牆壁,他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江詩華的上半身旁蹲下。
“趙…趙……”江詩華睜大着雙眸,開口時,血沫使他說不完整話語。
陳港卻能猜到,“我知道,我會轉告她的,讓她別傷心。”姓趙的,就是江詩華那已婚的相好的。
江詩華痛苦地點了下頭,他快要閉上眼睛了。
就在這時,陳港伸手,在他外套裏摸了摸,他在江詩華的口袋裏拿出了那塊金子。
江詩華的眼睛重新瞪大。
陳港把玩着那塊金子,“誰不喜歡錢?但如果拿錢的方式跟你們一樣,那豈不是太傻逼了。”
他看着江詩華,輕輕地笑了,“在你剛剛暈倒的時候,我去把金子又拿了回來,轉在了你的口袋裏。”
江詩華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被鬼當成了第四個目标,他死瞪着眼睛,恨不得用眼神殺死陳港,他的怨恨使陳港更加想要發笑,他捏着金子在江詩華眼前晃了晃,“現在,金子是我的了。”
他将手掌捂上江詩華的眼睛,“認命吧。”
掌下呼吸粗重了一瞬,又頓然變輕變淺,直至掌下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陳港才将手拿開。
江詩華的眼睛還拼命地瞪着,比之前李淼淼瞪出眼眶的眼睛還要可怕,李淼淼的眼睛只是瞪出眼眶,顯得愚蠢滑稽,江詩華的眼睛裏卻充滿了怨恨,使人如芒在背。
陳港把金子又裝回到了江詩華的口袋裏,在出去以前,他不會再碰這玩意兒。
三人全部分離開,李小毛還在找着江橘白,而江橘白,剛剛将那一份字據完成。
他的字形同狗爬,尤其是以他的名字為甚,中間的“橘”字對他而言筆畫實在是太多了,他能不寫錯字就已經很不錯了,難看就難看吧。
“行了吧?”江橘白語氣不好地把字據拍到桌子上,“這……”
他話還沒說完,臉頰忽然一陣刺痛,他怔愣住,很快,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臉頰緩緩而下。
江橘白低下頭,看見一滴接着一滴的鮮血從自己的臉上流下來。
一只慘白的手悄然出現在了江橘白的腦後,這只手的顏色白裏透青,擁有人類手掌的形卻沒有人類的神,沒有活人的氣息,沒有血液流動滋養,死氣沉沉,是死人手。
它在江橘白毫無防備之際,突然直接将他的臉面朝桌子按了下去。
“砰”的一聲,江橘白痛得眼冒金星,他甚至以為自己的頭骨被那髒東西給拍碎了。
“操你……”江橘白下意識就想破口大罵,髒話還沒罵出口,就想到現在人在屋檐下,萬一這髒東西惱羞成怒把他嘴撕成李淼淼那樣,江橘白将這口氣生生咽下去了。
要是這次能完好無損地回村,江橘白非得找幾個老道來把這玩意兒給來滅了。
要是沒人來,他就自己學夠本了來。
半認命的江橘白伏在書桌上,當注意力集中後,他才察覺到,臉下那張字據似乎有一種吸力?
他感覺身體所有的血液都紛紛湧向了頭部,借傷口為出口,争先恐後,汨汨朝外滲出。
可神奇的是,江橘白并未感覺到滿臉濡濕。
他終于反應過來,桌子上的字據在吸他的血!
江橘白劇烈掙紮起來,可他的腦袋被腦後的手掌按壓得死死的,不動分毫。
渾身力氣用盡,江橘白急促地呼吸着,可能跟失血有關,他感覺到有些頭暈,有些喘不過來氣。
身後的壓迫感在一瞬間消失了。
江橘白立馬騰起,抵着椅子,臉色慘白地喘息着。
他目光落在了自己剛剛手寫的那張字據上面,之前還是白紙黑字的字據,此刻已經變成了紅紙黑字。
一想到是什麽緣故使字據由白變紅,江橘白的心底就冷意叢生。
字據之外的桌面,沒有溢出半滴血液出去,從江橘白身體裏出來的,全部都被這張紙給吸食了個幹幹淨淨。
很快,江橘白看見紙面“活”了起來,他的血液在紙上緩緩流動着,像是被剖開後的血管平面,血腥味一時間迅速占據了江橘白的鼻息。
看着這無異于“進食”的一幕,江橘白一陣反胃,扶着桌子彎腰,差點把胃都一塊兒給嘔了出來。
江橘白沒有吐出來任何食物。
他的胃內已經空了,想來,時間已經過去非常久了。
他們還真是被困死在了這裏。
吃飽喝足的字據重新排列組合,連筆畫都被打亂,變成了一張新的,契書。
契書內容:
“我江橘白自願不惜一切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幫助徐栾同學,我願意将我的一切都獻給徐栾同學使用,甚至交出我的生命。”
字據被改成了契書,江橘白目眦欲裂。
他伸手企圖将契書奪回到手中,但契書卻瞬間消失不見,桌面空空如也。
少年垂眼看着已經空了的桌子,他呼吸聲粗重,怒火中燒,他試圖讓自己像之前一樣冷靜,但人生頭一回被愚弄的憤怒和發現自己踩進了陷阱的恐懼讓他直接裝不下去了。
“你他媽的,你玩我?”江橘白一腳踢翻椅子,他将書架也推倒在地,看着那些珍藏的書籍變得亂七八糟,他跳上去狠狠踩了幾腳。
他太清楚跟鬼怪簽訂契約代表着什麽了,江祖先在家裏念叨過無數回。
鬼神分正邪,契約自然也有好壞,地方神會在享受當地民衆的香火供奉後,保佑當地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這便是好的,而邪神與邪靈,就像他們之前說的養小鬼,那是要靠人的精氣甚至人命來供奉,一旦違背承諾,與之協議的人将會承受比付出生命還要慘痛的代價。
而就在剛剛,江橘白與這只惡鬼簽下了契書。
“小白!”李小毛的聲音出現了,接着李小毛也出現了。
他朝江橘白跑過來,在看見這一地狼藉後,他驚恐道:“發生了什麽?”
江橘白扭頭看着李小毛,李小毛被眼睛通紅的少年吓了一跳,那活像被鬼上身了一樣,殺氣騰騰。
很快,李小毛又看見了江橘白右臉頰那長長的新鮮的一道傷口,他立馬湊上去,“小白,你臉上這是怎麽回事啊?”
“它弄的。”江橘白沒好氣地說道。
“你,”李小毛神色複雜,“你跟它打起來了嗎?”他不想這麽問的,這個問題聽起來就很弱智,因為那玩意兒根本沒有跟他們打架的必要,它殺死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一句話說不清楚,”江橘白抹了把臉,“你怎麽一個人,他們幾個呢?”
李小毛的臉上重新籠上陰雲,“陳巴赫和江尚剛剛死了,陳巴赫被砍了頭,江尚被扭斷了脖子,它可能真的是因為他們偷拿了它的錢才殺人的。”
李小毛嘴硬心軟,這輩子都沒見過死人的場景,還這麽血腥直接。
直接死在這兒都還好說,反正沒後文了,要是能出去,李小毛估計這陰影得跟随他一輩子了。
過了許久,江橘白才去拿長明燈,“別管他們了,我們想辦法先出去。”
李小毛緊張地跟緊了江橘白,“我們要怎麽出去?”
江橘白看了眼頭頂上方,他沒有把握自己寫了那份契書,對方就會放他走。
總之,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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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來時的路,兩人走得小心又輕聲,但腳步聲仍舊清晰可聽,一聲接着一聲。
頭頂那詭異的規律腳步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此時此刻他們聽着的即使是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卻仍覺毛骨悚然。
“快到了吧?”李小毛抱着江橘白的手臂,身旁的江橘白此時此刻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只要有江橘白在,他就算是害怕,也沒那——麽害怕。
他仰頭看着對方,還未等到對方的回答,就看見對方的眼神忽然一邊,接着江橘白丢下長明燈,随着燈盞落地,哐當一聲,江橘白大步朝前方跑去。
李小毛朝前方看去,驚呼一聲,他朝那吊在半空中的人大喊,“陳港!”
陳港被吊在了半空中,他還沒死,他正在劇烈的掙紮。
陳港的臉漲得通紅,能看得出來,他雙手用力地在脖子處拉扯着什麽東西,但卻并沒有什麽用處。
“放開他!”江橘白跑到陳港腳底下,他雙手抱住陳港的腿,看向上方,“陳港!”
陳港現在卻已經聽不見任何的呼喚了,可供身體使用的氧氣已經流失殆盡,沒有新的,那道看不見的繩索是在他身後一瞬間出現的,接着他就被吊到了半空中。
無論他如何掙紮,都無法改變那根在自己脖子上越絞越緊的繩索。
陳港的臉逐漸漲成了青紫色,他的嘴長大,眼中布滿血絲。
江橘白看出來陳港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他倉皇地望向漆黑深處,紅着眼睛,“放了他,我求你了,我什麽都答應你。”
李小毛滿臉眼淚,他不知道江橘白在跟誰說話,他現在很害怕。
金子明明已經還了回去,他們三個什麽都沒有做,連棺材都沒有碰過,為什麽還是輪到了他們三個?
難道那個東西一定要殺死他們所有人嗎?
陳港的喉嚨中發出嘎吱聲,他一直沒斷氣,可他的脖子看起來已經快被絞斷了。
江橘白和李小毛束手無策。
最後一秒,江橘白忽然看清了上方黑暗處趴着江詩華,江詩華咧着嘴,手裏拿着一根透明膠線,興奮地左右拉扯。
他,或許應該用它,是它要殺了陳港,它正在用膠線像鋸木頭那樣鋸着陳港的脖子。
在江詩華的身後,一只手冒了出來,它一把掐住江詩華的脖子,江詩華便立刻作煙散。
而在那只手出現的同時,陳港的脖子像一顆石頭一般,重重落地,滾了一段路,撞到牆上,停了下來。
陳港的身體一塊落地,半扇豬肉樣一樣沉甸甸地攤落在地面。
李小毛哭得撕心裂肺,“陳港……”
江橘白卻怔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應該都是“徐栾”動的手,可陳港為什麽卻是江詩華殺的?江詩華為什麽變成了鬼,一般來說,人死如燈滅,如果沒有很重的怨氣,就很難成鬼。
雖然江詩華就出現那麽短暫的幾秒鐘就被這裏的主人給收拾了,但的确是他,江橘白沒看錯。
為什麽?
江橘白去摸了一遍江詩華的全身,不出意外摸到了那塊金子。
目光一直跟随着江橘白動作的李小毛尖叫了一聲,“這、這個不是還回去了嗎?”
“你确定他們還了?”
李小毛用力點頭,“江詩華和江尚他們一起去還的。”
“後來呢?”
“後來江尚就死了,然後江詩華吐了之後也暈了過去,我後來就去找你了,再發生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說着說着,李小毛才發現,江詩華也死了。
他為什麽也死了?李小毛眼底一片絕望。
這塊金子,如果真的還了,就不會再度出現在江詩華的口袋裏。
既然金子又出現了,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金子根本沒還,江詩華和江尚是暗度陳倉;二則是金子确實還了,但之後又有人把金子拿走,并且因為不想被鬼當做目标,所以把金子暫時存放在了江詩華的身上。
而江詩華恰好在死前得知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生怨。然後,報複。
江橘白慢慢将金子放到了地上,他沒看李小毛,兀自往樓梯方向走,“我們上去看看。”
“陳港怎麽辦?”李小毛手足無措。
江橘白腳步的只是作了輕微的停頓,就繼續向前,“他自找的,什麽怎麽辦?”
李小毛沒聽懂,他想追問,可是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顧不得其他,李小毛跨過地上幾具殘缺的屍體,跳着追上江橘白。
走到一樓,李淼淼稀巴爛的身體還橫在走廊裏,而走廊裏出現了幾扇木門,牆壁上有好幾個照明燈開關。
看見開關,陰冷仿佛散開了些許,李小毛喜極而泣,“小白!有燈!”
江橘白手掌按在牆上,他将開關按下去,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
見李小毛呆住,又哆嗦起來,他随便謅,“可能是燈壞了。”
可他話音剛落,旁邊那扇沒有光線的門忽然朝後打開,江橘白被一只手直接拽了進去,門又重重關上。
站在房間裏,江橘白只感覺前所未有的濕冷,他不像是站在四四方方的房間裏,而是站在潮濕陰寒的井底。
好像有什麽東西攀上了他的手腕,江橘白緩慢地低下頭,他将手舉到眼前,手腕上空空的。他的銅錢不見了。
而他的手中卻又多了一樣東西,就是那份紅底黑字的契書,契書的血腥味讓江橘白不得不屏息。
他将契書慢慢展開,上面的內容還是跟之前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最下方多了一個名字,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寫的名字。
是“徐栾”,也是“徐栾”寫的。
身後陰冷襲來,江橘白瑟縮了一下脖子,那塊金子被悄無聲息放入到了他另一只手心。
如同催命符般的金子,到了此刻,居然成了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