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魂1

第8章 落魂1

外面終于傳來了屬于人類的聲音,他們整大喊大叫着。

“小兔崽子們,居然跑到倉庫裏藏着!”

“看我今天不剝了你們幾個的皮!”

“來人,都來人,把他們幾個給我都捆起來,打電話,叫他們家長過來,我要好好問問他們是怎麽管教自己孩子的!”

頭頂的燈“蹭”的一聲,乍然亮了,眼前恍若白晝,江橘白被炫目的白光刺得不由自主閉上了眼。

在淩亂又铿锵有力的腳步聲來到之前,江橘白睜開了眼睛,他毫不猶豫把金子放進了口袋,轉身走到門口拉開門。

暴怒的徐家人已經來到了跟前,李小毛喊了聲小白,躲到江橘白背後。

徐美書是徐栾的父親,他站在隊伍最前方,細長的丹鳳眼,經過年月的浸潤,威嚴之勢從中緩緩散發,他此刻無意是憤怒的,除了憤怒,還有驚惶和痛心。但他克制得很好,只是在不停地深呼吸。

發現自己死了兒子,身為父親的他,當然痛心。

而他身後烏泱泱的人,也都是自家親戚,都帶着一種恨不得把眼前兩個少年直接弄死的表情。

看着眼前兩個渾身髒污的男孩子,衣服上有些顏色甚至有些像……血跡?

“你們都……”質問他們的徐逵嗓門拔高到半路就戛然而止,他眼珠驀地瞪大,瞳孔大到就差占掉全部眼白,他指着江橘白和李小毛身後,驚恐道,“你們看那是什麽?!”

那是死掉的李淼淼。

燈火通明,李小毛的面色煞白一片。

他差點忘了,七個人,五個人死了,只剩他和小白兩個,那這些人,他們會怎麽想?他們會不會認為是他和小白殺了李淼淼他們?

“你們殺人了!”果然,徐逵的下一句便是。

江橘白的手臂被李小毛攥得生疼,他看着徐逵,“你覺得正常人殺人能把人的臉給撕成兩半?”

徐美書緊盯着江橘白,揮手,“去看看。”

徐逵從徐美書身後走出來,他瞪了一眼江橘白,越過他,走到李淼淼旁邊蹲下,蹲下後,江橘白聽見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淼淼的雙腿頂着一個已經被別成U字形狀的上半身,眼睛只剩下兩個空空的黑洞,嘴巴被撕開,兩條頰肉像兩條死泥鳅一樣癱在腦袋兩邊。

難怪這小兔崽子說正常人殺不成這樣?神經病也辦不成啊!

徐美書看了江橘白半天,問他,“就你們三個?”

李小毛從江橘白肩膀後面探出腦袋,“下、下面還有。”

“你們去下面了?!”徐美書的音量突然變高,不等回答,他一腳踢開擋在路上的徐逵,踉踉跄跄地跑向地下室。

他下了樓,沒過一會兒,又急匆匆地跑上來,他臉上出現了不符合他人設的慌亂,“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闖大禍了!”

他的嘴唇已經失去了血色,臉色就更別提,他說完,丢下一句“讓他們走”後,就甩開手轉身往外走了。

其他人從來沒見過徐美書這麽大驚失色的樣子。

徐美書那是什麽人啊,那是帶着整個徐家鎮發家致富還讓江家村都跟着沾光的人。在徐家鎮人的心目中,徐美書甚至當得起擁有一座專屬于他的祠堂,受他們當地人的香火供奉。

可就是這樣的人,進了個地下室,居然是扶着牆回來的。

在下面看見鬼了啊?

有不少徐家人好奇,結伴而行也下了地下室。

江橘白倚牆而立,冷眼看着。

沒過多久,從地下室就傳出了他們尖叫聲,接着,他們都往上跑了回來,個個都沒有了剛剛下去之前的雄赳赳氣昂昂。

嘔吐聲接二連三地響起,還有尿騷味,混着從地下室飄上來的血腥氣,現在走廊裏的味道臭不可聞。

李小毛:“小白,我們回去吧,我想回家了。”

外面的天都快亮了,雞叫聲從不遠處傳來,還有前院的鍋碗瓢盆碰撞聲、人聲,一時間,包裹着兩人的寒意慢慢散開了,夏天尾巴的暑熱又出現了。

李小毛看着遠處山頂曦光微芒,眼含熱淚,“終于出來了。”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橘白精疲力竭,他點了下頭,有氣無力地朝院子外走。

剛出徐家的大門,一直卧在樹下的大黑就沖了過來,它尾巴甩得飛快,狗臉上一臉喜色。它等了江橘白一整夜。

但它剛跑到江橘白面前,就一個緊急剎車,它突然朝江橘白呲牙,尾巴毛都炸開了,喉嚨裏的低吼聲聽着讓李小毛頭皮發麻。

“大黑這是怎麽回事?”李小毛都不敢靠近大黑了,感覺它随時會跳起來撕咬他跟江橘白。

江橘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低聲道:“跟你無關,是我身上不幹淨。”

李小毛“啊”了一聲,嘟囔,“搞得它自己很幹淨似的,一屁股蒼耳還好意思嫌棄你。”

因為不是衣服不幹淨,是他被鬼纏上了。

大黑肯定感覺到了,所以才對着他狂叫。

但江橘白懶得跟李小毛說,說了也沒用,別把李小毛給吓死了。

-

一回到家,江橘白沒顧上換衣服洗澡,直奔閣樓。

木質樓梯踩出嘎吱聲,他推開江祖先房間的門,老人的房間窄小,采光也不好,兒子兒媳不許他把那些家夥什往外帶,他便只能收在自己的房間,将所有可利用的空間都利用起來。

但就算條件簡陋得可憐,他也依然在床頭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樽男性銅像。江祖先每天早上都會給銅像點一炷香,在銅像前念三個小時的經。

此刻,房間裏煙絲袅袅,老人正背對着門口默念着什麽,他沒回頭,口中念念有詞,“大膽小鬼,居然敢登我江大山人的門?不想活了不成?”

他豎眉回頭,看見的卻是自己孫子。

江祖先神色猛變。

“阿爺,我碰上麻煩了。”江橘白走進房間,輕輕掩上房間的門,他不想驚動父母。

說了他們不一定會信,可能還會認為是江祖先整天神神叨叨,把他帶壞了。

江橘白盤腿坐在江祖先面前,将昨晚碰到的事情說給了對方聽。

他不敢漏掉任何細節,尤其是簽下契書的過程。

江祖先聽完,一巴掌扇在江橘白的脖子上,不重,像是恨鐵不成鋼的心痛,“你糊塗!”

江橘白又坐回來,他把口袋裏的金子拿出來,放到地板上。

江祖先怔愣片刻,“你還收了它的錢?”

“我已經簽了契書,不拿白不拿。”江橘白用破罐子破摔的語氣說道。

小窗外昏朦的燈光照在少年的側臉,恰好照亮的是有傷的那一面,紅色的傷口拇指長,像極了繃直的一根紅線。

他滿臉倔強,讓人看了生氣,看了心疼,看了惋惜。

江祖先指着地板上那塊金子,“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不收這塊金子,你跟它的契書就無效?”

江橘白猛然擡頭,“你是說……”

“無規矩不成方圓,不管是哪個世界的生靈,都有一套規則可言。你不收錢,表示你不認可它寫的契書,那契書就對你們兩個都不奏效,你現在收了它的錢,接了這個單子,我也沒辦法。”

“它也沒跟我說啊。”

江祖先:“它要是跟你說了,你還能收這個錢?”

江橘白開始沉默之後,老人轉身重新面對着銅像,閉着眼睛又開始誦經。

“那我現在要怎麽辦?”江橘白垂頭喪氣。

江祖先念完一段經,回過頭來,他年紀雖大,可眼神明亮,比那柱香頂頭的火光還亮。

“與鬼神結契,那跟人與人之間簽合同本質是相同的,但執行得比人類更加嚴格,不容失誤,也不容反悔。否則,後果不是結契的兩方可以承受的。”

“它能有什麽要承受的?”

江祖先冷哼一聲,“那是它诓了你,條條利于它,但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若我與這東西簽契書,那就要簽對雙方都有約束的契書,并且對雙方也應都有利處。”

“不過……”江祖先長嘆一口氣,“你遇見的這只估計不是講道理的,它的怨恨想必很深,所以才如此惡劣。”

“你的銅錢呢?”江祖先說完,忽然問。

江橘白摸向自己的手腕,“被它拿走了。”

老人身形一晃,撞倒了桌子上的銅像,那是他的寶貝,他此刻卻沒有着急去扶,而是伸手抓住江橘白的肩膀,語氣焦急,“去拿回來,你不想死的話就去把銅錢拿回來,快去!”

“我不去。”江橘白甩開江祖先的手,想都不想就說,他不想再回那鬼地方了,他沒像其他人一樣大喊大叫,但不代表他不害怕。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燙手得很,他估計自己肯定得生一場病,這會兒再回那東西的地盤,他還能活命嗎?

江祖先回身扶起銅像,聽見身後起身的動靜,他用衣袖擦拭銅像肩膀上的香灰,叫住江橘白,“小白,你去我房間的窗戶朝下看河道邊,你看那岸邊是不是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江橘白停下腳步。

雖然不明白江祖先要做什麽,但現在他對江祖先比以前要信服,他走到床沿,挪開床邊的箱子,爬到床上,爬到小窗前,拉開窗戶,朝下面看去。

天還沒徹底亮起,光線藍幽幽的,岸邊凸起的岩石泛着濕冷的寒光。

他們家住在蘇道河河邊,門前不遠處正好是河水比較急的一段,時常出現肉眼可見的漩渦,漩渦看着不大,吸力卻完全可以帶幾個成年人下去。

河邊的石頭上,蹲着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正在玩水。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回過頭,青白的臉,瞪大的一雙黑瞳,渾身呈現出一種常年被水浸泡着的浮腫。她不僅朝江橘白笑,還朝他招手,“小白哥哥,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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