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魂2
第9章 落魂2
江橘白眼皮詫然一跳,他心底發涼,面上還是裝得淡定,他用口型回了那小女孩三個字:滾遠點。
他拉上窗,從床上跳下來,又坐回到江祖先跟前。
“那不是江玫那被水打走的女兒嗎?”
江祖先看了眼他,“你記得?”
“他們一家人在我們家門口哭了幾天幾夜,我當然沒忘。”江橘白說道,神色複雜。
那小女孩長得挺漂亮的,他們江家村風水好,出美人,不論男女,個頂個的水靈靈。江橘白以前還給她買過小賣部的辣條吃。
只不過三年前,小女孩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跟幾個同齡的小孩兒下到河邊撈蝦,結果一屁股墩撞在背後的棱石上,直接倒栽進蘇馬道河,河裏有漩渦,當時打了幾個轉,直接就把小女孩帶走了。
找到小女孩的屍體已經是三天後,她的家人把紙錢灑了滿滿一河面,她媽江玫雖然又生了一個孩子,但只要提起這個被淹死的女兒,依然是止不住抹淚。
江橘白:“她現在是鬼?”
“是水鬼。”
江橘白張了張口,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記得你說過,唯二沒找替死鬼就不能投胎轉世的就是水鬼和吊死鬼,所以她現在還在蘇馬道河的原因是她還沒找到替死鬼?”
“但是我以前從來沒看見過她,為什麽我現在就能看見?”甚至不止光是看見,他還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哪怕明明隔着如此遠的距離,他也能聞到對方身上被水泡爛的氣味,潮濕、柔軟…還有淡淡的爛魚爛蝦的腥臭。
江祖先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桃木小箱子,他打開搭扣。
江橘白還以為阿爺會拿出什麽能斬妖除魔的秘密武器,結果全都是他小時候玩過的玩具。
“旺神者,神想之念之,鬼貪之占之。”老人眼神幽黑明亮,“你出生的時辰不對,正好是處于陰陽輪換之際,那時候陰氣最重,可你偏偏又是一個至陽體,對沖之下,你便成了旺神者。”
江橘白聽完,點頭,“聽起來挺牛逼的。”
“……”江祖先沒好氣地又哼一聲,翻了個白眼,“一頭無論神鬼都惦記的肥羊,還沾沾自喜起來了?”
“什麽惦記?”江橘白擡起頭,他直覺這好像不是什麽好事,但他不懂。
“你小時候喜歡看西游記?”
“我現在也喜歡。”
“你比唐玄奘還要倒黴,”江祖先豎起四根手指頭,“他有三個徒弟,還有一匹馬,你沒有。”
“他背後是如來佛觀世音,你沒有;他的前身是金蟬子,死後成了旃檀功德佛,你的前身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你如果死于鬼神之手,你就沒有下一世了,你的肉體和你的魂魄都會被享用殆盡。”江祖先陰着臉說完,轉而,語氣又變得稀松平常起來,“所以你一出生,我就讓那串銅錢成為了你的護身符。你不當回事,經常丢在家裏,我便總偷偷裝進你的書包和你的口袋,沒想到你這次,竟然直接把它丢在了怨恨那樣深的厲鬼手裏,你不想活了嗎?!”
“你現在能看見那些小鬼,這只是第一步,”江祖先說,“很快,它們就都會來找你了。”
江橘白騰一下就從地板上爬了起來,“我現在就去把那銅錢拿回來。”
“等等。”
江祖先回身,從桌子的小抽屜裏拿出一卷四方黃紙,手指蘸上朱砂,在紙上飛快畫作,他将這道符遞給江橘白,“短效護身符,只能管兩個時辰,你速去速回。”
“那你給我幾張紙,教我畫,我學會了不就行了。”江橘白建議道。
“…這是要靠修為的,普通人就算知道怎麽畫符,自身沒有修為,畫出來的符就是廢紙一張,懂不懂?”江祖先畫完一張符,臉色都沒剛剛好了,“修為越高,所畫的符所含的能量就越高,我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就一下吧。”
江橘白拿着符,三步并作兩步往一樓跑。
他顧不上換衣服,更顧不上吃飯休息,打算先把那串銅錢帶回來再說。
天麻麻亮,蹲在河邊玩水的紅衣小女孩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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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村和徐家鎮就隔着一條河,也就是蘇馬道河。蘇馬道是人工挖出來的,一鋤頭一鋤頭一挖就是十好幾年。
河面并不似江面般寬闊,彎彎繞繞,時寬時窄。
因為水勢兇險,意外死在蘇馬道河的村民和鎮民還不少。
江橘白以前聽別人說,死在蘇馬道河裏的人,有的是自以為勇猛從上往下跳,一腦袋砸在水下石頭上,腦袋開花死的;有的人不會游泳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還有游泳游到一半抽筋嗆水死的……反正各有各的死法。
如今看來,這些死在蘇馬道河的人,死因可能并不像傳言說的那麽單純。
獨自走在路上的江橘白,不停回頭看,他出門時加了件外套在身上,卻還是覺得涼絲絲的。
這有可能是從徐家地下室出來以後的副作用。
河水碰撞岩壁的聲音清脆入耳,天變得比之前亮,江橘白碰上了好幾撥去山上上工的村裏人,大家夥看着小村霸冷着臉,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河面上還霧蒙蒙的,再走一段路,就到橋頭了,過了橋,便是徐家鎮。
徐家鎮早就脫貧致富了,哪怕霧氣缭繞,都能看見他們那雖然千篇一律但華麗又漂亮的一群房頂。
哪像江家村,不少人還住土牆壘砌的老屋。
終于上了橋,卻越發冷飕飕了。
拱橋的另一頭,傳來一陣熱鬧的敲鑼打鼓聲,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江橘白放慢了腳步,那陣熱鬧到了眼前。
原來是一隊迎親隊伍,隊伍的最前方走着一個臉黑體壯的男人,他行的是拖青,手舉青竹竿,青竹竿最上方吊着一塊鮮豬肉,在空中甩過來甩過去,鮮紅的瘦肉與白膩的肥肉配着,成色很好——這是他們當地的習俗,以此表明新娘乃是初為人婦,豬肉也能辟邪。
在拖青之後,便是敲鑼打鼓的鑼鼓隊,穿的一身喜慶,頭上戴紅帽,腰上紮紅布條。
其後跟着一頂頂大小不一的紅轎子,裏面坐着新娘新郎的媒人以及新娘的父母親戚。
轎子在白霧中若隐若現,最後接二連三路過少年眼前,一頂比一頂清晰。
江橘白緊攥着護身符,大氣都不敢出。
一頂轎子路過江橘白時,簾子被一只纖細白嫩的手挑了一角起來,露出裏面化着新娘妝的面容姣好的女人臉,只是臉上粉抹得太白,愈發顯得唇色深紅。
她朝江橘白笑了笑。
“……”
江橘白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冷冷地迎上鬼新娘的笑容。
大紅的簾子緩緩放下,隊伍還沒走完,江橘白站在橋邊,打算等他們隊伍走完過後自己再走。
看見隊伍裏扛箱擡轎的人都目不斜視,江橘白背過去,悄悄拿出護身符,而就在他正準備展開護身符的時候,符紙化成了一把黃色的粉末,從掌心指縫流走。
少年大腦宕機了幾秒鐘,心跳陡然加快,他瞥了眼身後存在感十足的迎親隊伍,垂眼看向河面。
水霧之下,河面之上,飄起一張紅色裙子的布料,左右擺蕩,像是在朝瞧上的人發出無聲的邀請。
完了完了。
來了來了。
“你好。”
說話的人,在跟江橘白打招呼的時候,還不忘拍拍他的肩,讓他回頭。
江橘白緩慢地轉身,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年級跟他相仿的男生,也穿得同樣喜慶,紅色的唐裝上衣,同樣抹又厚又白的粉,塗紅嘴巴。
對方身上有一股香灰的味道,跟江祖先誦經時的那香灰不一樣,眼前這東西身上的味道,陰冷黏膩。
江橘白的眼神越過對方的肩,長而整齊的迎親隊伍,烏泱泱的人頭,整齊劃一的步伐。
看上面還勉強能看出喜慶,可當目光下移時,看見的景象卻使人渾身發毛。他們的腳後跟都是沖前的,反而腳尖沖着後面。
全是鬼。
眼前的男鬼将手中的大紅宮燈朝前送了送,這是一盞六角宮燈,宮燈散發着紅色的光芒,幾面玻璃上貼着紅色鴛鴦剪紙,宮燈上還雕刻着牡丹花圖案,幾方流蘇優雅地晃動。
如果這不是鬼送給自己的,江橘白估計立馬就美滋滋拎回家挂自己房間了。
“心意領了,東西就算了。”江橘白面皮繃緊,拒絕了。
“我姐姐很喜歡你,你收下吧。”男鬼聲音低低的,他又把宮燈往江橘白的方向遞了遞。
在江橘白要推開對方時,卻發現宮燈已經到了自己手裏。
他怔然地看向不知何時回到了隊伍中的男鬼,他似乎很欣慰,朝江橘白露出燦爛的笑容,嘴角詭異地咧到了耳根。
江橘白立即就把宮燈丢到了地上,宮燈滾在地上,燈卻還亮着,完好無損。
他心跳如擂,口幹舌燥,立即朝徐家鎮的方向跑,想要快點把銅錢找回來,這日子他是一天,不,他是一分鐘都過不下去了。
再這麽下去,他遲早得被折磨得陽氣散盡!
他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橋尾才敢停下,撐着膝蓋大喘了幾口氣,江橘白在心裏嘁了聲,這樣的小鬼還敢出來唬人,他可是連徐栾那樣的都應付過。
江橘白志得意滿,叉着腰轉身,他嘴角的笑凝滞住。
在橋上,他剛剛站定的位置,他看見“自己”還在那裏,手裏則拿着那盞明明已經被丢掉的鮮紅明亮的宮燈。
而在“他”的面前,一頂裝飾華麗的紅轎子面對着他,轎門徐徐打開。
轎子兩旁兩個身材矮小,臉色青白的男人将“他”迎上了花轎,“他”也很順從地鑽進了花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