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落魂3

第10章 落魂3

看見“自己”坐着轎子跟着迎親隊伍離開,隊伍消失在霧中,江橘白冒出一身的冷汗,他轉身朝徐美書家的方向跑去。

找回銅錢應該就好了吧。

徐美書老娘的八十歲大壽被破壞了,地下室死了五個人,五個人的家長此刻都聚集在徐家的院子裏,對着眼前孩子殘缺破爛的身體嚎啕大哭,院子裏還暈了好幾個。

亂糟糟的院子裏人頭攢動,讓翻進後院的江橘白得以完全沒被人注意到。

甚至,就連後院的那條狼狗都跑到前院去了。

他特意繞到前後樓中間的水溝查看,他摸着牆壁,雖然陳舊,但是完整。

倉庫真的沒有後門,他們七個人從最開始就撞鬼了,卻還以為是誤入了靈堂,打擾到了魂靈才受到報複。

江橘白繞回前門,仰頭看着蛛網密匝的門框,他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倉庫裏的空氣布滿灰塵似的,使人感到呼吸不暢。

江橘白找到燈打開,發現燈泡表面覆蓋的灰塵已經吞沒了去大部分光芒,開了燈跟沒開也沒什麽區別。

幸好,窗外的光還是能照進來。

走廊位于兩旁房間的中間,光照不進來,一片漆黑。

走廊盡頭,地下室的入口,那串銅錢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江橘白面上一喜,馬上就大步跑過去,距離銅錢只有一步之遙時,他腳下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他整個人摔出去。

地上揚起灰塵,江橘白疼得呲牙,但還是迷蒙着眼,伸手把銅錢一把就抓在了手中。

身旁門半掩,窗戶外燈光照進來幾縷,正好也照亮了江橘白手裏的銅錢。他記得銅錢一開始是銅金色。

江祖先水平不過關,他口中的好東西,成色都只能算一般,更何況還是這有了十八個年頭的銅錢。

但是現在,這串陳舊甚至有些褪色的銅錢,卻通體散發着冰冷的光澤,并且,越靠近銅錢中心,銅色越深,甚至泛着紅。

這還是他之前的那串銅錢嗎?

江橘白膝蓋蹭着地面,試圖爬起來拿着銅錢到外面好好研究一番。

只是他的腰剛拱起,背後就迎上一股力,直接将他的身體重新按回到了地面。

他的頸後傳來一陣微風,很慢可是涼得使他渾身都忍不住顫抖,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頸項無端昂了起來。

趴在地上的人急促地呼吸着,往上仰着的氣管運作得十分費力,他眼底浮上水霧,周身都被柔軟的冰涼包裹住。

一只近乎透明的手從江橘白的領口探了出來,手臂病态青白。

手掌不顧江橘白眼底的恐懼和身形的顫抖,沿着頸項朝上,撫摸上下颌,最後拇指按在了江橘白的唇角,用力朝旁邊一滑。

一道紅似胭脂一般在江橘白的嘴角洇開。

一道似笑非笑的嗓音在江橘白耳邊混沌不清地響起。

“看來,我應該祝你新婚快樂了,小新郎?”

江橘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身體被控制住,他知道原因,卻無可奈何,像個玩具一樣,任對方為所欲為。

他一定要想辦法弄死對方,讓對方灰飛煙滅,下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轉世輪回。

-

江橘白拿着那串銅錢,踉踉跄跄回到了家中,一路上,似乎有不少人在跟他打招呼,但他都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答的。

他差點找不到家。

父母出去上工了,江祖先正坐在客廳當中等着他。

“給。”江橘白把銅錢一掌拍到桌面。

少年身上那沖人鼻息的陰氣,讓江祖先都忍不住後背生出了涼意。

江祖先回身面朝着少年,他看着對方雪白的臉色,讓他低下頭來,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脖頸、心口,把了脈搏。

老人心底暗道不好,嚴肅問道:“你在路上有沒有碰見什麽奇怪的事情?”

江橘白坐在椅子上,“奇怪的人算不算?哦,不對,是奇怪的鬼。”

“你怎麽判斷它們是鬼的?”

“正常人走路不會是腳後跟沖前,”江橘白說道,“我碰上的是一支迎親隊伍,隊伍裏,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的非要送我一盞燈,我不要,但是我又要了。”

“……你說清楚。”

回想起之前在橋上的情景,江橘白仍舊感到毛骨悚然,“我沒收就跑了,但是等我回頭的時候,發現還有一個我站在橋上,那個我收下了燈,坐着轎子走了。”

江祖先的臉色變得比剛剛還要難看,“難怪,你一回來我就發覺你不對勁,你的魂掉了。”

“魂掉了?”江橘白指着自己,“那我現在是什麽?”

“有些心疼女兒,不舍得女兒外嫁的家庭,會招上門女婿,讓女方自己挑選心儀的男子,在女方看上對方後,女方的家人便送于對方一盞燈。你碰上這支迎親隊伍,迎的是陰親,選的卻是陽人。”

“你收了鬼新娘的燈,就要上她的花轎。”

“用不了兩個小時,你就會陷入沉睡,如果找不回被它們帶走的魂,你醒來就會變成了一個傻子。”

江橘白的臉越發的慘白,“難怪,我回來的路上就感覺很想睡覺,很困。”

江祖先定定地看着江橘白,“我得給你招魂。”

江橘白在阿爺的書上看見過招魂,可他不知道具體怎麽實施的,他點頭,“好。”

“你去找塊地,折根小麥莖子,再去準備一碗清水,一碗白米,放到桌子上,等我下來,我先上樓取東西。”江祖先撐着懶腰,“這麽多年,本山人也是終于要出山了,就讓我來會會你們這群敢帶走我孫子魂魄的小鬼們……”

老人感覺自己後背黏着一層涼意,一進房間就不見了。

江祖先從抽屜裏翻出自己多年未曾使用的桃木劍還有驅鬼用的香還有一個純黑色的小瓷罐兒。

他在取完東西之後,彎腰拜了拜銅像,“您可一定得保佑我。”

這是江家村的老祖先,本名不清,大家都叫他江六爺。傳聞江六爺心地良善,擅詩書繪畫,最見不得他人吃苦,用自己的銀子接濟過不少同族人,卻從不求回報。死後,村裏人就給他立了祠堂,鑄了金身,讓他食後人供奉,衣食豐足。

說罷,江祖先手握桃木劍,精神抖擻地走下了樓。

-

白米引路,蠟燭照亮,一炷香便是整個儀式完成的時限。

若香滅了還沒招回來魂,負責招魂的人,也回不來了。

江橘白坐在樓梯上看着老人撚了撚胡子,大喝一聲,便要開始了。

桌邊白色的招魂幡微微擺動,上面黑色的字體也左右搖晃着。

江祖先将手中的黑色小瓷罐兒放于香爐之前,他在罐子表面貼上了一張符,使用桃木劍挑起幾滴清水撒過去,接着豎起手指在嘴邊,念念有詞。

江橘白只聽見“吃飽喝好”“今世為人,下世為仙”,那貼在罐子上的符忽的就燃了起來,随着火焰熄滅,火光在窗戶緊閉的客廳當中慢慢消失——一只只及江祖先腰高的通體漆黑的小鬼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它将桌子上的水果一掃而空。

這就是阿爺養的陰崽?

客廳中陰氣陣陣,江橘白渾身乏力,靠在了牆壁上。

陰崽手捏着一張符,嗖一下到了少年面前,“啪”地一聲就将符貼在了少年的額頭中間。

江祖先捧着一只空碗,邁着奇怪的步子走到了江橘白面前。

他嘴裏念的應該是招魂令,但江橘白已經有些聽不清,他的腹部被一團火焰在灼燒。

“小白吾孫,時年一八,”

“他命由他,望他歸家。”

“爾需新夫,何擄陽人,”

“時齡不配,陰陽兩道,人鬼殊途,天地不容!”

“親人尚在,兒未能留,不忠不孝,”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小白小白,速速歸家!”

江祖先目光驟然淩厲,他手舉桃木劍,招魂幡劇烈晃動,他身體立着不動,陰崽消失在了廳中。

那柱香,緩緩地一直燃燒着。

江橘白知道阿爺已經走上了陰路,去帶自己的魂回來了,在那柱香燃盡之前,阿爺必須回到身體裏。

香燃到一半時,陰崽出現了,它面露恐懼,逃竄進了罐子裏,不再出現。

緊跟着,阿爺也回來了,他踉跄兩步,口中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他手中的瓷碗碎裂,招魂幡死氣沉沉垂下不再晃動。

江祖先目光呆滞,他顧不上去擦拭口角的鮮血,“居然是隔壁李村那死光了的一家。”

他望向江橘白,“隔壁李村李梓雅,在外務工的時候跟一個外村男子結識,還懷了孩子,結果她的家人瞧不上那男子,私下找到對方,開口威脅,李梓雅懷着孕被抛棄,傷心欲絕,跳井身亡,之後,她的家裏人也都離奇死亡。”

“我去時,你已經穿上了喜服,我跟她過了幾招,眼看快得手,她的肚子裏突然爬出一個渾身紫紅雙目淌血的鬼嬰!”

“若只有她一個,便是有其他家人作為傀儡,那我也能将你帶回來,但是,她的孩子居然成了鬼嬰,一母一子,怨氣沖天啊!”

“已經沒有時間了,看來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說完,江祖先又吐出一口血來,他扒開江橘白,抛下桃木劍,手腳并用爬上閣樓自己的房間。

江橘白頭暈眼花,撕下額頭上的符紙,抓着扶手,艱難地走到阿爺的房間門口,癱軟在地。

老人動作麻利地翻出一個絲絨紅布包,抓了一把香灰放在其中,他紮進紅布包放在香爐旁邊。

接着,他找出一只毛筆,在嘴裏含了含,擰開墨水,沾了一道,随意撕下牆上一張廢紙,龍飛鳳舞留下幾行狂草。

江祖先點燃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我孫江橘白,今逢大難,恐遭殺身滅魂,我為他的祖父,已盡全力,卻被妖異打回,實是我能力不足。六爺,今日我将我孫江橘白送予您做親生兒子,讓他日日為您獻上香火紙錢,供奉您,愛戴您。今日時間太過緊急,準備不足,待我孫脫離危險,我一定帶來豐盛的貢品進獻給您。”

“希望您不要嫌棄小孩呆笨,收他為子,護他周全,将他的魂魄從鬼手中奪回。”

江橘白靠在牆上,聽完阿爺做的祈禱,小聲問:“你不是說,不能随便結契嗎?”

“這是我們村的保護神,與他結契是契神,你那結契是契鬼。”江祖先爬到門口,揪着江橘白的衣領,拖拽到銅像前,“快,給六爺上柱香。”

江橘白抿抿唇,點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江祖先抖着手,把裝着香灰的紅布包挂在了江橘白的脖子上。

剛一挂上,小窗外一陣陰風刮來,吹倒了桌子上的銅像。

江橘白眯起眼睛,還沒看清眼前的場景,他的眼睛忽然被人從身後捂住,那雙手冰涼,柔軟,并且還熟悉。

“徐、徐栾?”

這種時候,徐栾出現,跟雪上加霜有什麽區別?江橘白倒抽一口涼氣,心髒緊縮到難以呼吸。

陰涼黏膩的呼吸貼到了江橘白的頸項,蜿蜒而上,接着吹進了江橘白的耳朵裏。

“小白,你現在應該喚我,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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