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創可貼(2更)
第37章 創可貼(2更)
上晚自習,陳芳國胳肢窩裏夾着幾本書而來,鄭重其事地宣布了由于本次月考成績比上一次顯著進步,所以決定和隔壁末班聯合冬游。
“末班也進步了?往哪兒進?”有人出生質疑。
陳芳國把胳肢窩裏的書一下就拍到了講臺桌子上,“你們還別說,末班這次平均分比上回高了三十多分。”
不知道是哪個女生笑着高聲接話:“肯定是看見江橘白成績變好從末班轉到咱們班,他們受到刺激了呗。”
“什麽刺激?那是激勵!”陳芳國糾正道。
“小芳,我們冬游去哪兒啊?”有人問道。
陳芳國:“上午我們去徐家岩體驗摘柚子,下午我們去江家村的六爺廟,晚上我們就在六爺廟補冬。”
“不是星期天冬至……”
“我想吃雞肉餡的糯米丸子!”
“差點忘了,難怪我來學校的時候我媽讓我放學了早點回去。”
徐家鎮和江家村對二十四節氣比較看重,對冬至又最看重,因為冬至是鎮子村子集體祭祖的日子,各個學校還會特意在這一天放假。
“那周三要祭祖?”
“周三祭了冬至那天祭什麽?”
陳芳國搖搖頭,“周三還是準備時間,我就是帶你們去逛逛,緩解緩解學習的壓力。班裏哪幾個是江家村的,舉手我看看。”
江橘白趴在桌子上補覺,江明明撞了撞他,他把手擡了起來,人還趴着。
“就六個,到時候你們六個就當導游啊,東道主。”陳芳國撐着講臺,“對了,剛剛有人問要不要錢,那自然是要的,不過——這個錢你們已經靠自己掙到了,那就是在徐家鎮摘柚子的辛苦費!”
班裏同學絲毫沒有被陳芳國振奮到,依稀有聲音響起:“謝謝了啊,我上個月一放假就給家裏摘柚子,我都快摘吐了。”
江橘白的家裏只有橘子,沒有柚子,所以他就算幫家裏幹活也是摘橘子。
但摘橘子估計跟摘柚子差不多,橘子結得更密,柚子更重。
不過他家的橘子一般都是花錢請人摘,摘完了當場稱重拖走。江夢華要在徐家鎮的加工廠上班,吳青青和江祖先兩個人怎麽都摘不完那半片山的橘子。
江明明激動得不得了,“聽說六爺廟今年殺了兩頭牛和好幾只大肥羊,我們可以吃頓好的了。”
“江橘白你怎麽一到休息時間就睡覺?”江明明膽子肥了。
江橘白沒理他,他現在覺得趴在教室課桌上睡覺比在家裏的床上睡覺還要舒服。
周一下午的化學課,徐游特意到教室把江橘白叫到了外面走廊。
為的是感謝江橘白送給他的魚。
“魚很好吃,就是有點太大了,我一個人需要吃上很久才能吃完,幸好我母親在世的時候教了我腌魚的做法。”
江橘白一怔,他想起江夢華說的徐游老師家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還沒結婚,母親也去世了?
“怎麽露出這樣的表情?”看着少年臉上的神色似震驚似哀切,徐游失笑。
他擡手揉了揉江橘白的頭發,手感果然很好。
江橘白不習慣和年長的人這麽親昵,他反應過來,立刻将頭偏到一邊,躲了過去,回答道:“沒有。”
他想自己總不能直接問“你為什麽不結婚?”或者直接說“我覺得有點可憐”。
“要是覺得心疼老師的話,放假有空的時候可以來老師家裏吃飯。”徐游完全看穿了少年心中所想,再怎麽僞作漠然,想法也還是能被輕易看出。
江橘白點了點頭,“好。”
徐游轉身離開後,江橘白都還沒來得及回教室,就又跟徐文星徐武星兄弟倆撞上。
徐武星看起來又瘦了點兒,他手上戴了穿褐色的珠子,臉色蠟黃,眼下青色的大小都趕超眼睛的大小了,他聽見徐文星跟人打招呼,張開眼睛,費勁力氣地看了江橘白幾眼。
“你跟徐游老師關系還挺好的?”徐文星有些意外。
“他是我們班的化學老師。”江橘白靠在陽臺上,太陽正當空,像剛碰到鍋底的雞蛋黃,鮮黃明亮,但還是有點冷。
少年身上穿的是吳青青手織的毛衣,是粉色和青色交織在一起的,毛線不夠,下擺用黃色織了一大朵太陽花。
亂七八糟的好幾個顏色湊在一件衣服上,江橘白卻穿出了随性輕狂的少年氣。
徐武星看得眼珠子都變得更渾濁了,都是末班的,憑什麽江橘白人模狗樣?
徐文星跟着江橘白一起靠在了陽臺上,"你聰明,徐老師一直都比較偏愛聰明的學生。"
江橘白起先聽見這句話還挺高興,挺得意,但低頭琢磨了會兒,又覺得這種偏愛對其他學生好像不怎麽公平。
“人非聖賢。”徐文星忽然說道。
“那徐游應該也挺喜歡你的。”江橘白說。
“還好,他帶我們班的生物,他更喜歡徐栾,哪怕到現在給我們上課,都時不時的會提起徐栾。”徐文星笑得有幾分苦澀,又有幾分欣慰。
江橘白沒做聲。
徐文星在旁邊長嘆了一聲,仰頭看起了天,“徐栾現在應該已經投胎轉世了吧,應該已經開始他新的人生了吧。”
“不知道。”江橘白淡淡道。
他只知道昨天晚上他還在跟徐栾一起打鬼。
徐文星笑了笑,這回看向了江橘白,眼神變得有些落寞,“我怎麽覺得你在躲着我?”
江橘白卻沒看他,“沒有,你想多了。”
莫名的,徐文星這句話讓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徐栾對他做的事情,一開始并不像接吻,但緊随其後的一定是,男的跟男的接吻,徐栾也是同性戀?還是他是個神經病?
放在徐栾身上,後者的可能性明顯要更大。
這讓江橘白想起徐文星是個同性戀的事情。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徐文星說。
“不是,”江橘白正覺不适,徐文星話音剛落他就出聲否定了,“我們是同學,不同班的那種。”
徐文星鏡片後的眼神凝滞了片刻。
他反應不大,徐武星的反應劇烈,“江橘白,你他媽給我哥道歉,我哥之前還給你講題!”
“對不起。”
“?”
少年回得太過于幹脆利落,以至于徐武星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他的暴跳如雷在江橘白的淡然處之下,顯得莫名其妙。
徐文星回頭看了眼徐武星,“你先回教室。”
徐武星并不願意,但對上徐文星不悅的眼神,他只得不情不願離開,離開之前,還不忘丢下狠話,“江橘白你敢欺負我哥你就完了。”
江橘白一直看着徐武星的背影從末班的前門走進教室,對方形銷骨立,衣服挂在身上,像極了一面幡。
“這次月考你考得很好,恭喜。”徐文星誠心道。
“你是年級第一,比我考得好。”
徐文星:“我沒有上升空間了。”
江橘白這才奇怪地看了眼徐文星,“你總分七百不到,怎麽沒有上升空間?”
換做以前,江橘白肯定不會關注年級第一的分數,哪怕是年級第一,都得連續出現好幾次他才會有印象。
徐文星啞然失笑,“你得知道我們高中如果不算上我和徐栾,歷年來的最高分沒有超過650的。”
江橘白不知道,他不僅不知道,他還想考個七百多試試。
要麽不學,學了,他就想拿個第一。
但江橘白沒告訴徐文星自己不知道,顯得他很蠢。
“你的分數再提高不了了?”江橘白不解道,“很難?”
“……”
“應該還好,”少年口吻輕松,“徐栾不是都考過滿分。”
“……”
徐文星忘了自己打算說的,震驚于江橘白說的,訝然道:“你想考滿分?”
江橘白沒說話。
但是從他的表情能看出來,他确實有這個打算。
“你知道滿分是什麽概念嗎?”
“我知道,物理難得分,語文難拿滿分。”江橘白低頭看着腳下黑白相間的地磚,如電視屏幕裏的雪花畫面。
徐栾都行,自己也行。
徐文星看着江橘白的眼神逐漸變得複雜含混,之前的溫和少了許多,多了審視與距離感,“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了。距離高考只剩下半年的時間,一般來說,你能在這半年裏将分數提升到五百五左右,就已經算罕見的速度。”
“而且,一百到五百和五百到七百以及七百到七百五,它們的難度不是同樣的,想拿到滿分,我都做不到。”徐文星拉開了與江橘白的距離,“看在認識的份上,好言勸你,不要好高骛遠,人心不足,最終受折磨的是你自己。”
江橘白蹙了蹙眉,不明白對方怎麽忽然開始給自己上思想教育課了。
“因為你做不到,所以覺得我也做不到?”
徐文星扯了一下嘴角,“你哪裏來的自信?”
兩人互相挑釁的,之前的友好蕩然無存,徐文星有着被否定的惱怒,江橘白也有着被輕視的漠然。
“你以為我們高中還會有第二個徐栾?或者說,你認為你可以成為第二個徐栾?”徐文星笑得別有深意,“不可能的,徐栾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
“徐栾……”
“徐栾徐栾徐栾,”江橘白被徐文星重複念起的徐栾弄得嘴巴破了的那塊地方發疼,他打斷徐文星,回望過去,“你這麽崇拜他,你是不是暗戀他啊?”
“……”
當天,11班所有人都看見1班那個習慣把笑挂在臉上的徐文星,黑着臉從他們班走廊沖過去。
-
晚飯後,江橘白在學校小賣部買了一張創可貼貼在唇角。
剛出小賣部,迎頭撞上勾肩搭背來買零食的陳白水和陳芳國。
兩人看見江橘白嘴角的創可貼,臉唰地一下就沉下來了。
“又打架了。”
“……”
江橘白懶得解釋,掉頭跑掉。
晚自習要上到晚上将近十點,江明明一個晚自習問了江橘白好幾遍“你嘴巴怎麽了”。
江橘白說蚊子咬的,江明明表情誇張,"我才不信,被蚊子咬了應該擦花露水,你為什麽要貼個創可貼?"看他的樣子,也沒想歪。
江橘白埋頭做着題目,“被我撓破皮了。”
“這樣啊。”
“那你幫我看看這道題,行不行?”江明明小心地将試卷遞到江橘白面前。
他本來還以為江橘白是跟人打架了,打架了說不定會心情不好,他怕自己不小心撞槍口上。
既然是被蚊子咬的,那江明明就放心了。
江橘白筆尖猛地一頓,他眸子閃了閃,眼神看似平靜地瞥了江明明一眼。
江明明呼吸微滞,怎麽了?被蚊子咬了也要打人嗎?他只是問個題目而已。
“我幫你看題?”江橘白語氣難得變得有些不确定。
自己嗎?他還能幫人看題?
“對,你幫我看看。”江明明挪着椅子坐得離江橘白近了些,“就是這道填空題,我列了好幾個公式,都沒算出答案。”
江橘白腦門都有些發熱了。
愣了會兒,望着江明明求知若渴的表情,江橘白握了握拳頭,開口沒什麽情緒地說道:“我不保證我會做,就算會做,我也不一定能給你講明白。”
“沒事,你先看。”江明明看自己四周,就江橘白成績好點兒了,還是同桌。
江橘白将江明明的試卷撥正,找到對方剛剛說的那道填空題。
“挺簡單的。”他說。
“啊?”江明明把腦袋幾乎快送到了江橘白腦袋邊上,兩人都快頭碰頭了,“簡單嗎?我怎麽不覺得?我覺得好難啊。”
江橘白在草稿紙上先把答案算出來了,又驗算了兩遍,确定沒有出錯後,他才叫了江明明一聲,開始給對方講題。
也就三五分鐘的功夫,江明明看着被江橘白用筆圈起來的答案,一拍腦袋,“真的簡單,你好厲害啊江橘白,你進步好快啊!”
“而且你講得比他們要好懂,你太強了吧,你腦子是什麽做的啊,怎麽這麽聰明,你簡直就是為理科而生的嘛,太牛了你!”
江明明從來沒對江橘白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一直以來,他都有些害怕江橘白。江橘白的名聲在學校裏實在是算不上好,脾氣太壞。
直到江明明說完了話,江橘白才丢下筆站了起來,“我去上個洗手間。”
江明明受了江橘白的大恩,直接跳起來把椅子全挪出去給江橘白讓道。
江橘白面無表情地從教室後面走到走廊。
末班這會兒吵得很,他路過時,好幾雙眼睛朝他看過去。
少年把校服穿在了裏邊,在毛衣底下若隐若現,晚自習連續不停地做題讓他看起來顯得淡淡的萎靡,和他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中和得剛剛好。
“才換走幾天啊,拽什麽……”
“就是…”
“11班不也就是個吊車尾的班嗎?”
他們“竊竊私語”的分貝不算低,剛好全進了江橘白的耳朵裏。
江橘白懶得搭理他們,他拐進洗手間裏,沒真的上洗手間,而是站在水池邊上擰開了水龍頭。
他彎下腰,接了捧水,直接往臉上潑去,他潑了好幾次,臉上的熱度才退下去不少。
他将水龍頭擰緊,用力擰了好幾圈,表情看起來有點走神。
要是江明明能再說一遍就好了。
好聽,錄下來,天天聽。
江橘白從洗手間裏離開後,蹲在坑裏蹲到腿麻的李觀嬉拎着褲子站了起來。
怎麽神神叨叨的?
大冬天的,跑進洗手間不撒尿不拉屎,洗冷水臉?
跟徐武星一樣,腦子壞了?
李觀嬉手指搭上手龍頭,他臉一僵,手背暴起青筋,媽的擰這麽緊?
被李觀嬉疑惑着的江橘白沒回教室,他在末班外面的走廊站定。
左邊是樓道,往下下樓,往上上頭,但是是天臺,平時上着鎖的天臺門此刻是敞開着的,風呼呼地刮得鬼哭狼嚎。
江橘白緩緩走過去。
少年低下頭,他知道現下這種情況肯定不正常,但他的意識似乎主導不了他的身體。
臉頰上還沒幹涸的水珠,順着下颌,滴落在擡起來的膝蓋上面,将淺藍的校服褲子染成藏青。
外面的風比想象得還要大,走到門邊時,寒風從江橘白兩邊耳側刀子一樣刮過去,又冷又疼。
平坦的教學樓天臺上面順着岩板拼接的縫生長着一條條油綠的青苔,望出生了鏽的圍欄,像望着一道懸崖。
衛星接收器旁邊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形黑影。
不等江橘白反應,對方已經站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被拽着衣領拖今天天臺,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轟隆”一聲,重重關上。
他被一把摔在了冷硬的牆上,接收器旁的黑影消失了,拽他進來的東西也不複存在。
對方從他身後的牆壁裏探出手臂來,環住江橘白的脖頸,涼得像一條鎖鏈從江橘白頸前橫過。
江橘白微微昂起下巴,看見了徐栾不知何時抵在自己肩頭的臉。
徐栾扭過頭,鬼氣森森地看着他,“心情很好?”
看見是徐栾,江橘白松了口氣,他甚至主動松懈自己,直接靠在了牆上。
就像是主動将自己送進了鬼祟的懷裏。
他臉上的水漬還沒幹,眼睫鼻尖都在遠處照明燈的光線下閃爍着水晶一樣的光芒。
“還可以。”
徐栾彎起嘴角,殷紅的嘴唇在他臉上看起來像一道血紅的口子。
“你喜歡他?”
?
“喜歡誰?”
“你的同桌。”
江橘白差點跳了起來,但還沒起身,就被徐栾的手臂給帶了回去,他後背撞在牆上,悶哼一聲,“我不喜歡男的。”
徐栾眼神柔和下來,但仍舊陰森吓人,漆黑的眼睛像翻湧的黑海。
鬼祟纖長雪白的手指刮弄着江橘白的下巴,指腹觸到粗糙的創可貼邊緣。
徐栾站在了江橘白面前,他周身繞着令人渾身發寒的死氣。
低下頭認真注視着江橘白時,江橘白依然忍不住繃緊神經,戒備地看着對方。
接着,徐栾擡手毫不猶豫地撕掉了江橘白唇角的創可貼,露出創可貼底下的那一抹豔色。
江橘白皺眉,“你神……嗚——”
徐栾又舔他!
“不要遮住它,”徐栾冰涼的手指按在江橘白的唇上,“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