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件事

第14章 第二件事

對燎煙來說,那幅畫是靈感來了的沖動作物,畫完就擱筆,也懶得過問。他雖然多了許多拜帖,大部分是些落魄怪才,少有若幹知名的丹青師。只不過這些拜帖全要先經手肖福,再報給陳郎主。

陳郎主無一例外,全部替他回拒。

只有一張奇怪的帖子,除了表達拜訪之意,在署名下方寫了類似的小字單詞,不細看也許只會認為是某種圖騰。

燎煙在,他會認出來:how are you bro?

陳茗将這張拜帖放入火盆,任由它化為灰燼。

一陣風吹過。

灰燼如黑蝴蝶般,飛呀飛。

飛過重重院落,飛過白雪與金瓦,飛檐獸首,落入燎煙肩頭。

他似有所感,“咦”地一聲回頭張望。

飛灰又被風吹落。

那之後隔了很久,陳茗也沒有過來找燎煙。

燎煙的院子清靜下來,他也無法輕易出門,沒有郎主的允許,他并不能随意進出陳府。

可以粗糙地把陳府想象成一座占地不菲,功能模塊分明,等級、戒備森嚴的古代族群社區,裏面中軸線更是有牙兵輪班巡邏。除了北門的主門,其它方位的側門也配有武備與人丁值守,閑雜人等進出都需要出示相關魚符并且登記。

得不到陳茗首肯,燎煙每次想溜出去放個風時,就會跟小役聊會兒天,再賄賂一下子。小役們聽說過郎主有個狐媚的男妾,等燎煙真站在他們面前,反倒覺得這人幹淨利落,也沒什麽架子,喝酒、打葉子牌、擲色子都算好手,也不作妖。只會在極不經意間洩露出令人驚心動魄的、讓人糊腦子想貪婪占有的……什麽東西。小役形容不出來。

幾番交談下來熟稔了,這些次一級的牙兵也會任由他進出。開玩笑,沒見這位小君背後永遠都有影子跟着嗎?(小君可能不知道,他們之間有特殊的暗號)這證明郎主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他肆意地抛頭露面。

Advertisement

但近些天,上峰突然接到命令,沒有通行證,連只蒼蠅都不許進出。于是燎煙的賄賂突然間徹底失效。

小役看着失望離去的燎煙的背影,心想他也挺為難,畢竟這位小君每次回來都會給他們捎上份好酒好肉,而且最近他的心情似乎很低沉,有可能跟郎主有了新歡有關?

可轉念又一想,他憑什麽替個錦衣華食的男妾生憂?

就打了個呵欠,跟人換班去了。

燎煙不光是在門口屢次碰壁,找醫署的人記賬給綠眼睛取藥也出了問題,陳茗配給他的滿院子的仆役,除了灑掃、烹饪、整理,也都埋頭幹活,不輕易跟他說半句話。

他問肖福:怎麽一回事?

肖福回:小君,本該如此。

燎煙只好去找陳茗,卻被攔在主堂外,被告知:沒得主君允許,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再問怎麽一回事?

不是在商談要事,就是在跟側君或者其它新歡花前月下,問就是沒時間。

燎煙瞬間明白,陳茗又要跟他玩規矩跟冷暴力。

燎煙摸了摸頭,深深地無力。

憤怒、焦慮、疑惑、不可置信、震驚、勇氣、歡喜、期待,一切正面的負面的情緒,都再度轉換為深深的無力。

他茫然四野,伫立風中,問肖福:“肖總管,我到底該怎麽辦才能令他滿意?”

肖福正在着人更換庭院海棠,來的花師帶着匠人們灌溫水,挖凍土,熱火朝天。

一棵棵碧桃被運走。

肖福抽空說:“小君,老朽其實也不解,郎主許你衣食,免你苦役,令你高坐華堂,免你颠沛流離,深恩似海!郎主也許更想問你還想如何?”

這心紮的,燎煙瞬間清醒,捧住心口,轉頭看向糟老頭子,幽幽地回:“肖總管,您這冷棒槌錘的我……好爽啊。”

陳茗,燎煙心說,小爺也會冷暴力,咱對臺打,看誰熬的過誰。

熬不過大不了再進一次內務府學磕頭,學怎麽給他吞屌。

小君失寵了。

流言沒幾天就開始起來了。

想一想也是,主君已迎聞名天下的莫郎。聽說今年的春闱也有內幕,主君為了莫郎,正在跟朝局打擂臺!哪還會在乎拿來洩火的奴妾?

以文才聞名的側君,此次春闱才排第二十八名。那排頭三甲的究竟會有多出彩?

于是主君派人拿下今年科考學子們的文策,從第一名到第五十名所有人的文章,赫然發現莫文山在考場小號裏寫了三天的、被批第三名的,竟然另有他人!是有人拿了莫郎的考卷,重新謄抄換上自己的名字,再把他原本的文章換給了莫郎!

奇恥大辱!

陳節度使震怒,要為他的莫郎讨公道,上表定要懲處涉事人等,包括且不限于中央政事省各大兼平章事,北門的宰相們。連續十數年,頭三名全是他們的座下門生!

八千疆域,十道四百州,口口相傳下,天下士人學子亦憤怒(尤其是寒門)。三年一度的春闱是他們進階唯一的渠道,黑幕竟能如此猖狂!

反正鬧的是沸沸揚揚。

不管外面多熱鬧、多厲害,燎煙就此安安靜靜縮在自己的院落,繼續照顧那名危險的傷患。

陳茗好像忘了有這個人,或者又另有打算,燎煙不想知道。

偶爾空寂到極點,燎煙會推着快纏成木乃伊的人出來曬曬太陽,跟他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他出不去,也無人可解悶,唯一能做的就是時不時跟昏睡的人講些葷段子,免得自己的嘴巴生鏽,反倒能把自己逗的嘎嘎樂。

他的笑聲他自認為是庭院裏最好聽的聲音。

這期間據說陳茗陸續寵幸了其它幾名姬妾。

生怕燎煙不知道一樣,好事者紛紛跑過來告訴他。

好事者都有誰?

看不上他的人,認為他爬床的,身份低賤的,認為他魅惑主上的。

被寵幸的姬妾也一個兩個如久旱逢甘霖,大冬天的也不嫌冷,打扮的跟開屏孔雀一樣,跑過來找燎煙尋釁滋事。只要不是陳茗派人過來專門收拾他,燎煙向來是來一個幹一個,來一雙幹一對,口角解決不了那只好動手。燎煙能讓人扭着水蛇腰來,捂着眼睛哇哇大哭地走。

幹贏了燎煙覺得自己怪可憐的,這些人也都怪可憐的。

不認命有不認的可憐,認命又有認了的可憐。

暗處的打量與揣測無處不在,一旦陳茗的權壓與寵愛散去,無形的魅影就會露出獠牙。

總有人捧高踩低,過來看他笑話,要麽給他好看。

也許,陳茗想讓他清楚這些?

他早清楚了。

畢知梵被挪到了廂房,燎煙還是會替他煮藥、喂藥,日日更換紗布。

前夜的繃帶取下來,上面依舊會滲有斑斑血液,但日益地少了,傷口凝結成痂,新肉重新長了回來。他腿的骨裂很嚴重,燎煙就讓醫師給他弄了幾大塊木板防止他亂動。渾身的青紫浮腫也在消減,漸漸露出他原本麥子般的膚色。

這人斷斷續續醒過幾次,都是無意識睜開眼睛一小會兒,拼命聚焦,再無力閉上。

燎煙也不想照顧人,很繁瑣,又需要細致,還需要偶爾給他按摩活動關節。這些事情他本可以讓別人來做,但這人從他張口要來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成了他的一個任務。

醫師說他有可能成個廢人,燎煙就說廢人就廢人吧,能把人救活就成。

而且,他覺得好像除了照顧這個人,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幹的。他把人照顧的非常仔細,幹脆連指甲縫的污垢都替他挑了。

他還是需要給自己找些事情做的。

這一天,辦完公務的陳茗突發其想,非要親自跑去喂馬。然後,他親眼看見他最骁勇的那頭大棕馬因為好奇,伸頭嚼了一口驢槽的飼料,被憤怒的黑驢飛起一蹄子踹了馬臉。

一馬一驢當衆打了起來。

陳茗抽搐着嘴臉,耳朵裏全是一馬一驢響震天的叫罵。

什麽叫驢唇不對馬嘴,他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看了半天,陳茗才舉着馬鞭說:“這牲口,真犟種。另一個……”

真的……萬分丢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