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件事

第16章 第二件事

這一夜後,燎煙再度成了府裏恹恹的小君,總也提不起精神,飯也懶得吃。

嘴巴都是腫的,跟抹了唇脂一樣鮮豔,舌頭也是麻的。媽的,想吃些刺激性的飯菜都吃不了。

陳茗就讓人鑿開凍冰,抓魚給他煮湯,親自給他挑刺。

滑嫩的魚肉鮮香無比,燎煙吃了幾口。想想看,再好吃的東西,頭頂上盤踞一個興致高昂、摩拳擦掌非逼你吃的大BOSS,一旦給吃食加一層“不吃就不給面子”,效果就出來了。這就叫食不知味。

湯是可以的,燎煙喝了一些,潤喉暖胃。陳茗總嫌棄他吃飯不積極,讨好郎主不積極,親熱不積極。總之,他哪兒哪兒都嫌棄燎煙,不全身心都附着他。年前這些天什麽嫌棄都沒了,陳茗甚至打算翹班,跟山林子裏熊瞎子一樣來個冬眠,抱着他的小奴過一個暖冬。

燎煙聽到他的打算,則簡直快要窒息。

他甚至只恨為什麽莫文山不真是他的白月光,他迎了莫文山又把人放在冰窖裏……算了,莫文山悚陳茗,恨不得一蹦三米遠。

莫文山形容自己跟陳茗:以前陳節度使與我算半同等的關系,現下他為郎主,為我君,為我主。

燎煙就催他寫話本,愛看。

莫文山又說,寫作與他的心境相關,他願意寫世俗風情,是因為他是世俗中人。現下他的筆只能為郎主揮動,陳茗目之所及,即為他揮毫的戰場。

寄托天下士子冤屈的“探花郎”文章一出,邏輯性跟煽動性,就相當于……若幹個百萬大V一齊發功,無數好事者鼓動集結民衆,那喊打喊殺的聲浪,一浪一浪的,比海嘯還吓人。

現在外頭亦傳言,陳茗一怒為紅顏,跟天子擡杠到底。

鳳翔帝姬就來了信,說,未婚夫,別鬧了,讓人散了吧,年後願出降。(出降即公主出嫁)

陳茗就寫,要帝姬在交界碑處跪迎郎君與他的側君。

行了,談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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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茗的母親是上任出降的帝姬,是鳳翔的嫡親姑姑,他也該叫鳳翔一聲表妹。只不過塑料表兄妹關系已是兩家好幾代的傳統,基本沒有好下場。

兩方談崩,朝廷也騰不出手收拾河東道。這塊硬骨頭鐵桶一般,除非陳茗主動謀逆,天子以此讨檄,才有可能指揮得動四方節度使一起幹他。否則,四方節度使一般一起幹的,是天子。

風詭雲谲下,天子不好過,大家誰也別想好過!

于是,就在陳茗剛單方面打算跟燎煙相親相愛,燎煙窒息地考慮要不要跟陳茗同歸于盡之際。

大過年的,天子跑死三匹馬,三天就到了太原府,敕令河東道節度使發兵鎮壓叛亂。

陳茗大罵,幹你老母!

燎煙歡呼,天子萬歲!

陳茗去了一趟軍鎮,在北大營點兵,鐵甲森森,寒戟列如黑林。

一排排一列列望下去,肅殺無情,讓人不寒而栗。冷兵器時代,頂級精銳兵種的體魄也不是現代人能想象的,肉搏近身以一當十不在話下,配戰馬戰車戰術,說是絞肉機器不為過。這些人被陳茗花重金半養着,是令外族亦聞風喪膽的鐵騎。

吹角連營,沙場點兵。

燎煙出來送行,陳茗吧唧親了一口在人額頭。

“乖點,等郎主凱旋回來。”

號角響起,軍旗獵獵,軍鼓響起,陳茗披上重甲離去。這次是應天子之名義,真去平叛殺人,就不能帶燎煙。

行軍的路途中,陳茗突然想起來跟燎煙看煙火時,買下的兩幅對子。已給了燎煙一幅,他讓人把自己留下的取了過來。

陳茗打開盒子,拆開來第一張,念了出來:“水底月是天上月。”

又打開第二張,這次他看了會兒,卻沒念。

這一張寫的是:眼前人即心中人。

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即心中人。

陳茗駐馬停下來,回頭張望牆頭。

身後因他停留的大部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戰馬厮厮催促。烏壓壓的人頭望不到頭,他們呼喝一聲可令地動山搖,四海為之色變。

陳茗又想起祖父臨終前的話:世俗情多飄渺,你大可以把心短暫地借出去,但絕不能讓任何人占據!

将要枯死的野獸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欲将他也折斷。

睚眦欲裂的老者逼他立下毒誓。

陳茗跪倒地下,垂首掩淚。

他走出房門,所有人因他酷容膽寒,皆退。只有燎煙上前,說:哥哥,我想抱抱你。

燎煙緊緊地擁抱他,安慰他說:“哥哥,人的擁抱能治愈世間一切的悲傷。以後不高興了,我就抱抱你。”

祖父說,王道無親,需絕人倫。越是身居高位,越要順應天道。

紛繁亂雜的奪權大戰,他父要殺他,他母咒他,他庶弟們虎狼熊膽,都被他斬殺。

燎煙說:讓我抱抱你。

牆頭上的燎煙尚未離去,攏着袖子在寒風淩冽中目送他的郎主,面無表情。

陳茗心中亦無動于衷。這便是權勢的好處,情飄渺讓人恨海情天,讓人生死相許。

潑天的權力也是可以的嘛。

陳茗走後,河東道由他幾位堂兄弟相互掣肘,代為坐鎮。文武官僚螺絲釘般替他治理領土,莫文山則成為垂簾旁聽的人。陳茗并未授他攝政之權,但授他旁聽一席。

對莫文山以及莫家子弟來說,這已足夠。

燎煙倒是思考要不要趁着現在離開,但他一無籍貫,二無路引,連城門都出不去。更何況陳茗滴水不漏,把安槐藏進了他看不見的地方。自從他喂過他一頓大閘蟹,他怎麽喚安槐都不出來。

萬一再來一次逃妾事件,逃不是重點,重點是逃不掉被抓之後,燎煙懷疑陳茗對他的禁锢會更加苛刻。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燎煙那奔放的雄心就嘩啦啦稀碎地洩掉了。

不論他是因為什麽才來到這裏,總會有回去的途徑,燎煙想,哪怕踏盡三川五湖,總會有奇遇。

他已失去愛陳茗的勇氣,絕不會再失去熱愛生命的勇氣。

他的熱愛要教天知曉,才不枉人來世走一趟。

陳茗走後,燎煙也并不好過。那些姬妾們一兩個愁雲慘淡,這下可好了,郎主打仗,他們的吃穿用度全要被縮減一大半。萬一郎主戰死……呸,萬一,他們就成了浮萍浪花,嗚嗚嗚嗚。

于是一個兩個都去了佛堂拜佛道觀拜祖,為他求福。

燎煙更他媽倒黴,被肖福押着去陳家祠堂。每天雙掌合十,對着浩浩蕩蕩的列祖列宗們,至少要為郎主念一個時辰的祝禱詞。

屋外還設有畫師繪像,每天準點報道!

擺桌子,鋪畫紙,壓鎮石,磨畫彩,拎着筆,昂起頭,然後眼巴巴看燎煙。

莫文山為了做樣子,路過幾次,也一樣做過幾次。但莫文山看燎煙的眼神,怎麽說呢,也說不上來,實在是太複雜了。

跪坐的燎煙:“……”

行吧,陳茗陳郎主,算你媽的牛。提線傀儡都能被氣活的牛!

畢知梵就是在這期間醒來的,準确來說,是在陳茗走後當夜就醒了。

這一天,燎煙累了,沉沉地熟睡過去。不用再應付這人喜怒無常式的恩寵,也不用猜測他時不時的找茬,到底是逗樂子還是來真的。

燎煙也算想開了一點,拿陳郎主當一個好用的按摩棒,算了,炮友吧……算了,大boss吧。

讓他滿腔的情與愛無處安放的賤人。

就在夢裏罵咧咧逮着某個神仙侮辱,這夢稀巴碎,又邏輯自洽極了。他除了侮辱神仙,還能侮辱陳茗,讓他跪在自己腳底下,燎煙一巴掌過去,陳茗居然問你手打得疼不疼,不疼可以再來幾下。一會兒陳茗變成青面獠牙的修羅大鬼,要将他吞吃入腹,燎煙逃跑不成幹脆抄起一把刀,朝鬼的心口深捅了進去。

酣睡的燎煙耳邊突然傳來“砰砰砰”一陣亂響,還有廂房那處男人的一聲慘叫。那聲音之凄厲,直接把燎煙從夢的深海拽到海面,燎煙心髒差點蹦出來,人險些從床上滾了下去。

燎煙抓了抓淩亂的腦袋,懵了會兒才意識到了什麽,連忙下床舉着夜燭去看怎麽回事。

推開門後。

綠幽幽的眼睛在夜裏跟鬼火一樣懸浮在半空,乍看有些滲人。

四地狼藉,看來是這人醒了後,掙紮時不小心打翻炭爐被火燎了。

終于醒了啊,燎煙心想,受那麽重的傷都沒吱一聲,被火燎着了倒是叫的這麽凄慘。

燎煙向前走了兩步,男人似乎在嘴裏咕囔了一句異話,壓迫感不減反增。

燎煙有養大老虎的經驗,像這種情況,就是在對你龇牙讓你退後。但燎煙不打算退,所以大概率就看誰的氣勢先弱下去。

果不其然,綠幽幽的光暗淡下去,是那人先退了後。

燎煙打了個呵欠,把燭火放案上,上前收拾。

燭火照亮了後面歪在塌階的人。

畢知梵的真面目是明顯有中東混血兒特征?高鼻深目,頭發還帶點卷兒。長相本來很洋氣,但近一個月的卧床讓人形銷骨立,憔悴無比。

燎煙默默收拾着淩亂的地方,順便給畢知梵扔了些藥跟繃帶,讓他處理一下被炭火燙着的傷處。

安靜的房間,炭爐重新被扶起,再把散的到處都是炭裝回去,一旦聚攏,爐子很快重新燒了起來。炭火星子往外劈裏啪啦炸了幾滴,發出“刺啦”的聲響。

燎煙穿着綢緞的棉衣,一只褲腿堆卷着,一截小腿肚跟赤腳踏在地衣上,散發着瑩瑩白光。

畢知梵本來無言地歪着頭,無神地穿過燎煙看他身後的雪夜,寂靜的庭院。

無垠的天空,有飛星劃過。

他實在忍不了了,腦上跳出青筋,半響幽怨地說了句:“這些天堂中好生大的動靜,我是被你跟陳節度使吵醒的。謝謝你們。”

燎煙了無生趣地看了屋梁頂一眼,并不想接茬這個話題。

畢知梵:“是陳節度使令你來照顧我?他有什麽目的?”

燎煙沉默了會兒,才道:“他的目的太複雜了,大概是你活着的價值遠大于你去死的價值。”

畢知梵不再執着這個話題,又幽幽地看了一眼他露出的小腿:“你既是陳節度使的妾,怎就這樣沒有大防?”

燎煙悠悠地回怼:“你快死的時候,大小便失禁都是我擦洗的。我還能對你有大防?”

畢知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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