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件事
第18章 第二件事
畢知梵就是個倒黴催的。在他所述說的故事裏。
從丁不大點兒男童,到枭辣少年敢死先鋒,再到殺人殺到麻木的青年将軍,終于幹倒環伺他們那一圈兒的外族,也幹倒了畢敬甫收養的一窩義子,混到老大位置。
安南道地區昭武九姓的胡人勢力以及沿途商路都被畢知梵收攏,大部分将領也願聽他調遣。
朝堂上某位權臣宰相相中了他,令他取畢敬甫而代之。
他還在猶豫。
他早年聽過一句話,叫鳥盡弓藏,什麽狡兔死走狗烹。
但畢敬甫在大義上,确實對他有養育提拔之恩,得找個像樣的由頭。
畢敬甫素來以忠于天子、忠于朝廷的面貌示人,他便以義父的身份給畢知梵下達最後一項危險任務,要他取虎狼之心的河東道節度使陳茗的項上人頭。
若成功歸來,他願主動退位讓賢!
畢知梵就多問了句:萬一,不成呢?
他義父頗為慈愛地拍了拍他肩膀,說:不成你也是為父最驕傲的兒子啊!
陳茗何者人也?
太原陳氏百年大族,替宗室鎮壓以河東為中心四野所有不軌的藩主。陳茗集數代軍武儲備,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英才,征外邦,戰叛将,幾無敗績。他本人,不誇張地說,戴好甲胄重武,殺敵如砍瓜,戰場上說是屠夫亦不為過。
除卻他的武功,他的身旁時刻都有精兵環繞,防衛嚴密,旁人近身都難于登天。
他義父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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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拜燎煙所賜,他精心籌劃半年的計劃功虧一篑。(當然燎煙不進來,陳茗也未必避不開那幾支毒箭,但畢知梵打算把這鍋推到他頭上)
那場刺殺裏,畢知梵好不容易培養起來親兵折損數不少,全被陳茗枭首挂城樓,他當時的心都在滴血。
畢知梵報複心很強,然後就把他們的頭搶走了,順便幹掉了城門守衛,結果就被追得像條狗。
他習慣了刀口舔血的逃亡生涯,但他萬沒想到他有幾名心腹已被畢敬甫策反。
在歸去途中,那幾名心腹用能迷倒一頭大象的藥把他放倒。
畢知梵問:我自問待你也不薄,為什麽?
心腹回:梵都統在安南道如日中天,自然亦是我等晉職的攔路虎啊!
畢知梵鐵枷縛身,被直接押赴回天河府。他的好義父跟會變臉一樣,以貪功冒進、有違法令的罪名把他扔進刑獄。
安南道內,畢知梵經營十數年的部曲勢力是一大塊肥肉,在不能消化掉以前,畢敬甫不敢當即殺他。
就折磨他。
折磨他到骨肉支離,親眼看自己腐爛。
不久,他被裝進麻袋,被當作一具必死的屍體送給了陳茗。
而燎煙,被陳茗深藏的他的這名男妾,畢知梵臨死前死狗般倒在臺階下時,眼神已經潰散,飄來飄去,直到落定在他身上。
最後一眼,氣息奄奄的畢知梵如煙般想,他的視野倘若殘留的是一名不那麽面目可憎的人。悲憫的人,一點慈悲照在他身上,死亡似乎也并不可怕與令他怨恨。如此,他便不會墜入無間。
小郎君看他一眼,則指着爛肉滂沱的他,對陳茗斬釘截鐵地說要求:“我要他!”
畢知梵恍惚且冷淡地想:要他亦無用。
畢知梵終究是活了過來,重新殺回人間。
七情六欲也同時殺了回來。
除卻滿腦子怎麽反殺安南道、清除叛徒的算計,還能分神想些別的。比如,畢知梵無比妒恨陳茗,詛咒過他不下一百次,妒嫉使人醜陋,他還可以更醜陋;再比如,他老臉丢的那叫一個一瀉千裏,疑是銀河落九天哇,無地自容到頂,尴尬到想死,萬分讨厭陳茗那跟嬌滴滴一點兒不沾邊兒的蠻妾。
男人不要面子的嗎?
戰報不斷傳來河東道議政的機構,陳茗在外平叛殺的是天昏地暗。
吏治腐敗,賦役繁重,賞罰不均,朝局動蕩。天子駕馭不住權柄,四地軍閥割據混戰,曾臣服的外邦也紛紛想入主中原。說句不好聽的,雖然陳家人都很狗,倘若沒有太原陳氏數代當定海神針,天下早就兵連禍結,烽煙四起。
這次的叛亂在襄南一帶,連年旱災,朝廷無救濟,許多良田被豪族侵占,良民轉變流民,被迫落草為寇。此地向來為科舉大省,即便為寇,誰家沒偷摸養兩個讀書兒郎?當地民風彪悍,三十年內,天子安排過來的節度使沒一個坐穩過位置,大部分在半道被當地大族暗殺,剩下的全是酒囊飯袋,空有名頭,無絲毫權柄。
官場黑幕人聲鼎沸時,一名落第書生直接舉刀砍了混在娼寮的節度使,自封襄南道節度使。
憤怒讓人如烈火中燒,老天爺都感動,給了他氣運。
跟當地大族幹了起來,幹贏了。
糾結的流民、盜寇搖身一變,換上黃金甲,悍不畏死,氣勢洶洶跟周邊不服的武将們繼續幹。關鍵是群魔亂舞的武将們誰都想當節度使,沒想到一個書生豎子竟然敢自封?
那一帶亂的是兵革滿道、屍積如山,食腐的禿鹫跟烏鴉遍野地飛。
叛亂快收尾的時候,山野道旁無人理會的桃花亦綻開。
缤紛鮮豔挺拔着綻放,生機盎然,在白骨累累的道途中如此詭谲華美。
像在慰藉屍山血海的活人,或者死人。
陳茗駐馬觀奇花、目朽骨,良久,吩咐随行的副手:“把他們焚盡埋葬,再找些和尚過來超度吧。”
在畢知梵終于可以下地走路的第一天。
他記住了這一天,是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的驚蟄。
春雷動,萬物長。
百蟲鳥獸都複蘇,下一步便是交配。
陳茗托那只海東青銜來一枝南國的桃花。太原府的桃花跟南邊的桃花有時差,過一個月才會結蕾、開花。燎煙自然發現花枝花朵亦有點點的斑斓枯血,亦沉默。
畢知梵“哇”地一聲驚嘆:“古來魚傳尺素,鴻雁傳書,陳郎主居然用矛隼?好一枝灼灼韶華!”
燎煙恨恨地回:“閉上你的嘴吧,是我犯了錯讓你吃太多?”
畢知梵心機地把一大盆鹵牛肉攏到自己面前,随着康健,他的食欲大增,顴骨的肉終于長了回來,令他看上去不再像個反派,像個讨債的。
燎煙的錢包不停地癟,心疼的眼淚直冒,跟肖福申請公費養畢知梵畢大都統,被拒絕。
肖福那糟老頭子給出的理由:郎主打仗不易,小君養自己的奴當然走私賬。
當然肖福說的是字正腔圓公事公辦,燎煙嘆氣,他覺得真幽默。
販賣畢知梵肖像畫的錢,全用回了他身上!
燎煙面無表情把備好的生牛肉條喂海東青,打算把這枝桃花風幹做成标本,放進自己某一幅私作之中。
陳茗傳花的同時,自然也傳來了信,信中淫言穢語,不堪入目,還說那邊優伶花樣繁多,回來要教煙奴溺死在郎主身上。
打仗!陳茗還能見淫思淫!
燎煙毫不猶豫燒了信,并跺了無數腳,還不解恨。
畢知梵湊晦氣,故意又一聲“哇”:陳節度使寫了些什麽?
燎煙氣迷糊了,指着他的鼻子罵:“再敢多說一個字,我敢把你賣娼寮!”
畢知梵眨了眨綠眼睛,很誠懇地說:“太暴殄天物了,我倒可以給你使使。與其你每隔些天晚上用勞什子死玉,不如用用我這個活的,保準你快活比神仙。”
燎煙畢竟年二十,又被操得熟透,偶爾有忍不了的時候。但他可以做,畢知梵不能說!你媽逼這些武将耳朵憑什麽這麽靈?
燎煙大怒:“滾!”
畢知梵失望地滾着輪椅滾了。
腰杆子挺不起來就這點不好,得看主人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