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件事
第20章 第二件事
陳茗歸期在即,畢知梵在安南道的舊部亦找上了門。
安南道位處西北偏北,與各大番國交界,通西行之路,勢力錯綜複雜。畢敬甫好不容易把自己最得意亦最讓他恐懼的義子拿住,就心急地要整頓勢力,把畢知梵相當一部分核心部曲調遣出去當沖鋒的炮灰。
但他的這些舊部也并不好相與,反過來忽悠了畢敬甫。臨上戰場前集體脫逃,令畢敬甫損兵折将元氣大傷。一路奔竄到河東道,在畢知梵醒來時就跟他對上了暗號。
比如那些穿雲裂石的呼麥、模拟鳴鳥的哨角。
燎煙對此心知肚明,睜只眼閉只眼,他料想畢知梵不敢輕舉妄動。
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
畢知梵遭遇重大背叛,不願再輕信,這些人則被逼為困獸,除了孤注一擲別無二選。
最重要的在于,河東道被列為帝國軍事要塞,太原陳氏百年經營,封疆數千裏地,遍布軍事預備營地。不是能說來就來,說走便能走的。
無論哪方勢力混進來,都得做好被甕中捉鼈的下場。
畢知梵傷勢大好後也如燎煙料想般,俯首帖耳,當他呼來喝去的新鮮“奴仆”。就是姓畢的過于俯首帖耳,令燎煙時不時非常地懷疑人生,封建時代的人……真就這麽容易認命?畢知梵畢竟不是莫文山。莫郎是個生在宗族時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受多重大山壓迫,不得不認命。
畢知梵可是真刀真槍靠殺人放火起家的。
他不似陳茗是鐘鳴鼎食之族中生出的異獸,畢知梵更像刀尖舔血的末路狂徒。
繁華的商街上,畢知梵穿着找燎煙賴來的麻黃狩獵紋胡袍,耳垂卡上了燎煙給他磨的琉璃珰。當然既不是月亮也不是星星,也不是尋常的紡錘模型,燎煙給他磨的是兩枚綠色的眼紋琉璃。
畢知梵有着小麥古銅色的皮膚,深黑卷發,體魄炙烈,與兩點翠綠相映成趣。
畢知梵自然是喜愛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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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喜愛能給燎煙帶來新鮮的力量,就任他喜歡。
畫攤四圍,肉眼所及之處,除了擁擠的普通民衆,混有陳茗留守的便衣牙兵,畢知梵的舊部也都混雜其間。但燎煙分辨能力有限,畢知梵則是管他娘的天皇老子。他拿人不手短吃人不嘴軟,現下高興的像只開屏的孔雀,當街搔首弄姿,拄着拐杖賣力吆喝,讓人過來照顧燎煙的速畫生意。
畢知梵的部下起初認為他們的大都統受了折辱,個個目露兇相,手都摸上了隐藏的腰刀。陳府牙兵則亦相繼打起眼色,随時準備發起沖鋒。
但畢知梵警覺,沖自己人比劃了個手勢,他們只好退。
一場無形博弈便在燎煙眼皮子底下發生,又被掐滅。
甚至在生意斷檔的時候,畢知梵逼着自己這幫人冒充消費者坐到竹凳上讓燎煙畫肖像,再給出二十枚銅錢的報酬。可等燎煙刷刷刷畫完,這幫人又全然忘了屈辱,愛不釋手拿着美顏開了十級的私人畫像,興高采烈地離去。
完全已不在乎他們還在“受辱”的畢大都統。
就像畢知梵自從當上燎煙的奴,就仿佛忘了深仇大恨一樣,一天天只要見到面,就對燎煙嬉皮笑臉。
燎煙總覺得安南道畢知梵派系落敗,他們全體成員都很有必要做深刻檢讨,并,自我反省。
保持相同的姿勢操持畫筆大半天,燎煙趁着沒了人,趕緊呼喝畢知梵來伺候他:“梵奴,過來給主人我捶捶頸椎,畫的我累死了!”
作為一名倍受惡霸陳茗壓迫的男妾,燎煙能逮着機會欺壓另一名武将,內心深處總會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惡快感。陳茗這狗王八他都不懼(僅限燎煙發瘋的時候),姓畢的他還不敢?
舉着銅缽的畢知梵正在跟部下收錢,順便聽一耳朵他們彙報安南道的奪權大戰,畢敬甫摁起葫蘆浮起瓢的不順。聽燎煙喚他,就懶懶地把額前編的一捋并纏了彩繩的小辮撩到肩後,敷衍他的部下:“畢敬甫的幹兒子們被老子我幹了差不多,剩下的好收拾!”
就颠颠地跑去伺候燎煙了。
随着體魄的恢複,畢知梵即使拄着拐杖,走路也是風生水起,胡袍被他穿的松松垮垮,要露不露地勾勒出他精幹蓬勃的肉體,熱情又撩人。
俗話說的好,猶抱琵琶半遮面,就是畢知梵的心機。
然而路過的俊郎君俏娘子們懂得欣賞,畢知梵真正想勾引的燎煙……這煙煙主人怎麽一回事?按他們的習俗,奴婢如果萬分優秀,主人是會允許他們爬床的,他畢知梵難道還不夠優秀?
畢知梵在按摩燎煙頸椎骨的時候便問了出來。
燎煙春日作畫只穿最簡便的褐麻袍,系根腰繩束腰,頭上随便給自己打了個歪髻,斜插木簪固定。少即多,簡即美。重要的是,這樣穿戴,即使在他的時代,也不顯突兀。
他打了個呵欠,頭也不回地鄙視畢知梵:“爬床這種事情,得要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才成。梵奴是要當王八還是要當綠豆?”
每次,畢知梵只要聽到燎煙清脆上揚的聲音,便會骨頭些微酥,頭腦發點蒙。甭管燎煙說了什麽,他且都會認真思慮真實的可能性。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會試圖尋找把可能變為現實的路徑。
所以畢知梵十分認真地猶豫着,倘若能爬床,是選擇當王八好還是當綠豆好呢?就聽燎煙口吐芬芳地罵:“反正老子哪個都不當,滾你媽的蛋!”
燎煙放低聲音罵咧咧,說姓畢的你也是個王八蛋,我是你救命恩人,你不思圖報倒想着歪門邪道,你媽的你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就不能整點純粹的感情非要搞些肉體關系?
哎。畢知梵惆悵,認命地替小主人搓揉他性感的肩背、頸骨。
寬大粗勁的掌骨把握他脆弱流暢的部位,力道雖重,但架不住武将對人體穴道的熟稔。燎煙被他捏得很舒暢,覺得畢知梵總算有了用途。
畢知梵緊着手中的力道,思緒卻翻飛。
——煙煙小主人啊,你柔弱的像白鶴般優美,令人暴虐之欲橫流。你美好的像天邊的雲彩,令人想亂把你揉碎,吐露天青煙雨。
無法不去想得到,無法不去心生歹意,無法不去想在您這具豔麗荼糜的肉體上興風作浪。想看見您燦爛的眼眸淌出彩虹般的淚珠,想聽聽您痛苦痛快而行至極樂的高亢呻吟,想感受您淫欲蒸糜交融時的酷烈仙境。
一夕千念,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啊——想。
想的他日夜颠倒,神魂癡迷,瘋狂地重拾野心與生存欲。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迷人的人?
河東道節度使陳茗亦應如此,才會将你藏匿得如此隐蔽且深邃。
畢知梵陰暗地垂下眼睑,也不用着急,大不了跪着哭着求你給一回,煙煙小主人嘴越硬心越軟。
但陳茗并不會像畢知梵想這麽多,陳茗只會付諸實際行動。
太陽落山,燎煙收攤。
商街在各自的店鋪前頭挂起千形百狀的夜燈,旋轉舞動,供行人賞樂,又是另一番景色。
畢知梵在一隅樂呵呵數着他從前挨都不挨的寒酸銅板兒,背着的手中藏了一只紅彤彤的蘋果。
他打算在燎煙呼喝他走人時,趁他不備掏出來給他一個驚喜。這只蘋果一看便汁多肉脆,甜美地如同在求人吃掉它。煙煙肯定會喜歡。
他在戰亂的商路劫掠過來自波斯、吐蕃,甚至是羅馬帝國的精器寶皿,再把他們販往中原煊赫貴胄。他現在倒是有些後悔,應該留存下來,作為讨好煙煙的小物什。他這位小主人喜歡的那些機巧玩意兒,全被他當累贅倒手賣了,總到用時方恨無。
只不過當畢知梵數完百來個銅板,回頭的時候,發現車道路邊不知何時停了輛雙馬拉駕的骈車。看起來樸實無華,可畢知梵一掃過去就知道馬是戰馬,車輿用的是黑檀,浮雕攻城狩獵人獸紋,殺伐深重。
還不明顯嗎?是陳茗凱旋歸來。
燎煙與畢知梵同時如是想。
駕馬的黑衣車夫跳下車,躬身請燎煙入輿。
車夫說:“小君,請。”
燎煙問:“郎主人呢?”
車夫颔首回:“郎主尚在歸途,郎主說小君策馬而迎,便是與他雙向奔赴。”
燎煙把筆筒丢進藤簍,說:“行罷!”
便提擺踏踩上矮凳,臨鑽進去前,回頭看了一眼,剛好與直起昂藏身軀的綠眼睛對上視線。
燎煙指了指他剛收好的物具,讓他帶回陳府。
拄着拐杖的畢知梵隐在光影交錯的闌珊裏,獨自站定于來往不息的人群裏,變得陰鸷且寂靜。
燎煙知道畢知梵能明白他的意思,沖他擺擺手,跟他告別。
也許他們下次見面還是燎煙與梵奴,也許他們下次見面便是陳節度使的男妾與安南道三十六都大都統。誰知道呢?誰又在乎?
畢知梵看見燎煙沖他笑笑,不留戀地鑽入輿門,車夫将車門關閉。
黑衣的車夫揮鞭,駕馬調轉車頭,向城門外的方向駛離。
前方見者皆讓道開路,骈車暢行無阻,飛快消失。
畢知梵手中的紅蘋果摔落,骨碌碌滾的很遠,很遠。畢知梵扔下拐杖,跑了幾步要追,卻見一名褴褛乞丐撿起蘋果,迫不及待大口吞吃,紅蘋果很快只剩果核。
畢知梵殺心驟起。
輿廂內鋪着軟墊,也燃着陳茗慣用的龍涎香。駕馬的車夫是好手,雖快但穩,時速大概穩在40公裏/小時(還可以更快),跟輛小電驢差不多哈。
燎煙看着側窗倒景,累了一天,他很困頓,一閉眼就眯過去了。
再一醒轉已是峨眉月挂中天。窗外枝桠挂新葉,路過大片梨花、桃花、海棠的路濱。
燎煙一睜眼看見的便是數月不見的陳茗,胡子拉碴的倦容,亦閉着眼睑沉沉地睡着。陳茗敞着外袍把燎煙裹在懷中,熱息綿綿不絕,霸道地非要把他的體溫傳染給燎煙。
他們換上了另一輛驷馬大輿,在內置的簡榻上相擁而眠,交頸異夢。
燎煙摸了幾下陳茗幾個月下來又見嶙峋的顴骨,有一種蝕骨的哀傷,浩瀚地非要把他不可轉的意志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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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章燎煙就不會心疼陳茗了,燎煙只會罵自己真傻是個SB
這幾章在重點刻畫畢知梵,希望他能讨喜點吧。雖然他也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