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件事

第34章 第三件事

風狂雨橫。

觀星術師預測過晴雨雷電,但預測不了主君與雷雨交加如出一轍的的心情。

“叮鈴鈴!”動聽悅耳的馬鈴與噠噠的馬步靠近,陳茗的臉色有所松動。他聽出來是他的馬,難不成燎煙這就回來了?也是,外頭的風雨雷電聲多吓人,更何況他置的什麽破屋,賊寇一腳就能闖入。

果然,高大頂級的戰馬,昂首邁步嘶鳴着止步,在大花臺與觀戲臺中間的曲水流觞裏。沒心沒肺龇牙,嚼了一朵牡丹,再“噗噗”打了個噴嚏把牡丹噴了出去。

只是,馬背之上,空蕩蕩的。

另幾匹馬也陸續闖入,頂着大雨,馬上的安槐等人幾乎是翻滾下來,再連滾帶爬冒着大雨跪倒在陳茗腳邊。

安槐不敢聲張,只能低聲且狼狽地報:“郎主,屬下失職,小君丢了!”

陳茗死死盯着空蕩蕩的馬背,像是沒聽見安槐說了什麽一樣,他實在有些許眩暈。也像有點呆。

仿佛有一條緩慢流行着的美麗河流,在乾坤的照耀下本可以永久平靜地溫順地流淌,但乾坤博大,河流路經四季與坎坷。它從某天起,如同出生那天時般,再度地歡騰地奔湧沸騰着,與乾坤交歌雲雨。

再然後,便安靜地、頭也不回地彙入海流。

陳茗深呼一口氣,再呼一口氣,才忍住了讓他們血濺五步的沖動。

腦門青筋暴凸,疑惑且猙獰地問:“丢了是謂何意?”還抱着一絲幻想。

“就是……跑了!”安槐後脊發寒。

話音剛落,就聽到頭頂的一聲暴怒:“廢物!”

下一個眨眼,肩骨發出恐怖的脆響,劇痛來襲,人還未來得及塌陷,就已被暴怒的陳節度使踹翻在地。

陳茗儀态盡無,眦發皆立,一腳踹翻一個!近乎咆哮:“廢物!豬猡!廢物!豬猡!全他媽廢物!”

又一道閃電劈亮在頭頂,令人心跳如狂兔。人們在驚惶無措之中又見河東主君陰森地笑了出來。

被踹翻的影子暗衛們顧不得受傷,再次連滾帶爬地趴了回去。

良久。久聽風雷雨。

“好一個此恨千古難消!”河東主君幽寒至極的話音傳到所有人耳邊。

“執筆寫出此類者也,乃妙人!”

鈍器重打肉體發出沉悶的響聲。

近處伶人歌喉婉轉凄厲,若黃鹂咯血。

安槐一行人被罰五十軍棍。

不同上次刺殺事件時走過場式的懲戒,這回他媽的是真往死裏打。

險差些力道,他們脊梁骨就斷了。

陳茗伫立在屋檐下,一身紫袍未褪,不露辭色,冷漠而平靜,誰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些什麽。

對面還是那幫優伶們一直在唱着《桃花妾》的最後一折。陳節度使下令讓他們一直唱,沒喊停之下,誰也不能停。至此,他們已唱了有三個時辰。

豆大的汗與污泥浃濕妝容,歌喉聲帶如刀割,戲伶們也不敢停滞,唱完一出再唱一出。身後便是帶刀肅容的武士們。

天灰青雲缭亂,屋檐雨如白珠,院中牡丹豔極,從蕊中吐露瑩光水珠。

血淋淋的安槐受完刑,被人擡着過來,把前因後果捋了一遍,呈報給陳郎主。

幸好,還是查出來一部分。

安槐不無慶幸地想。

陳茗安放在暗處保護燎煙的人,其實分三批。一天十二個時辰,每四個時辰換一次人,具體時間他們自己安排好。

今晨,安槐在駝背的老婆子走後不久,便跟另一個人交班,去勘察小君購買房産的日期與流程。小君為奴妾,私産不可有,但主君似乎已默許?但安槐依舊不踏實,所謂的戶籍手續他需看看經過哪些人的手。

其實早在聽到假戶籍從小君嘴裏說出來之後,安槐就陡生出一股涼飕飕有妖氣的不對頭直覺。只是近日以來,郎主把小君稀罕的是五迷三道,捧在手裏怕摔着含在嘴裏怕化着,頗有昏了頭的架勢。他若此間把頭伸過去潑冷水,搞不好小君枕頭邊的風立馬就能把他吹殺。

無怪乎都恨趙飛燕。趙飛燕收拾不了任何人,但趙飛燕能收拾帝王啊!

跑了一趟坊間一些掮客牙婆的窩點,安槐并未發現所謂的假戶籍。因為小君購置的那棟民樓用的是真人戶籍!但鑒于這個真人遠在天邊,安槐便大體地判斷應當暫且……不算異常?他當時還頗為得趣地想,即使有妖氣也還未成氣候,等回去就把情況呈報給陳郎主。

結果當天下午安槐回來只想打個照面,就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安槐:“……”

安槐:“!!”

震驚到失色的安槐把另外兩個人當即拳打腳踢了一頓,連忙跑去質問屋裏的人。

結果發現那幾位灑掃仆役,以及駝背老婆子,全是聾啞人!問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出來!至此,安槐終于發現,他小看小君了,所有人都還是小看燎煙小君了。他太聰明了。

還記得小君先前在鬧市擺賣過畫嗎?

經他筆的人物們栩栩如生,讓路人以為真而嗟嘆繞路。他可能從那個時候起,就在學習易容術,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信奉祅教的畢知梵,會很多邪門的手段。

也是在那期間,小君狠狠敲詐了段二郎一大筆錢,私下便以那畢知梵的名義,購得那幢別居。所以安槐猜小君故意說假戶籍,就是讓他去跑冤枉腿的。

小君素來有給城裏慈濟堂的殘疾人捐錢的習慣,他買下房産後,并未到人牙子那裏買奴。是借了慈濟堂的人手,讓他們定期派些人打掃這間空房。且人員都是随機的。

至于燎煙易容的聾啞婆子,以及後面的事,安槐因時間有限,暫時沒查出什麽。

但陳茗已經派人查到了。戶局的人得到命令,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把情報呈了過來。啞婆子因為殘疾被遺棄在慈濟堂,平日與裏頭的人都靠着官府與好心人的救濟活着。

但每過十來天她就會回去城郊一趟看孫兒,她跟守門的人七拐八拐是遠親,守城的人眼熟,對她進出城門便會松散許多。

便是在午後的申時(三點到五點之間),這老婆子驅趕着一輛驢車,光明正大從北城門口出去了。

陳茗結合幾番情報,幾乎又要暴怒,又要被氣出大笑來。

好呀,光明正大騎着他的馬跑出府,又光明正大趕着驢跑出城!

真他媽能!

燎煙便是此般,把時間與人事的交錯都算計到毫厘,把他陳茗情緒的起伏拿捏到精準!

在他認為他最喜愛他,他也再離不開他,他完全想不到的時機!他以為僅僅是借一出荒唐的鬧劇!鬧情緒與他耍個嬌橫!沒想到,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把他陳茗耍了個透徹!

他把日常裏所有可以利用的細枝末節,用時間,用耐心,用對他的恨?

煙奴恨他嗎?他不恨他啊!

在過往的時間裏,陳茗與煙奴無數次缱绻溫存,以為長久。煙奴的眼睛明亮,笑容昂揚,卻在心底一次次描摹着離開他的方法!将樁樁件件終于織成一次具體事件的形狀!

像他的畫作一樣。他總是從最不起眼的地方打點,再用炭筆勾勒框架,最後描摹細節,繪就一幅幅驚人的畫圖。

于無聲處起驚雷。

被煙奴作為瞄點的人們,也已全部驚恐地、無辜地跪在地階之上。

他們有錯嗎?他們當然有錯!但他們錯在哪裏?他們錯在什麽都不知道,就成為了煙奴的幫兇!

燎煙,連離開都不願意連累任何人!因為這裏的人,沒有一個違法!他媽的!

煙奴的憤怒與吵鬧,俏嬌與淫蕩,與郎主的嬉笑怒罵,歷歷在目。人也是鮮活的,仿佛還伏在他的膝邊。

譏諷又尖銳地問他說:“郎主,你當真喜愛我嗎?”

陳茗睜開了兇光畢露的眼睛。眼前那可憎的幻象便碎裂,模糊起來。

桃花妾的将軍又在唱那一句驚心動魄的詞:“賤奴,受死!”

桃花妾的戲伶也終于唱的咯出鮮血來,濺出一連串血跡噴在那撐開的扇面上,成就一柄血滴驚心的桃花扇。

陳茗冰冷一笑,他淩駕于法。

天已黑透時,莫文山才從郊野回來,腳邊濺了許多點泥點。

他喚人過來燒些熱水,再煮些姜湯暖暖身體。

這場雨後,就當入夏了吧?他推開窗外,俯瞰遠山,如是般想。他心裏有些沉重,有些擔憂将至的未來。

便在今夜決定早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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