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件事

第35章 第三件事

如果有人要詢問陳郎主此刻的心情如何?

蔣遼焱會描繪一頭青面獠牙兇神的畫面。

他站在成山一樣的屍骨堆上。寸草不生的原野,只有眼中閃爍不祥紅光的烏鴉與禿鹫停留。

天空陰沉,雷雲滾滾,鬼哭狼嚎。戾氣從兇神的身體裏如閃電時不時竄出。哪怕一只蒼蠅路過,都得被他拔幾條腿的狠。

陳節度使的男妾出逃,暫時只在小圈子裏瘋傳。被氣瘋的陳節度使的暴脾氣那是肉眼可見地駭人,無能狂怒跑去狩獵場打殺了幾窩虎豹野豬的全家。陳氏宗族最纨绔的子弟都不敢出來嫖花娘,縮成鹌鹑,據說現在但凡有家眷告狀,就有人倒血黴。

桃花妾徹底停擺,有人敢在公衆場合點曲,兩柱香時間就有官爺過來拷人。押着一溜人游街示衆,再關進黑牢裏吃幾天馊飯。誰來說情都沒用,鐵面無私在這件事情上被貫徹的徹底。

結合時事與節度使府邸風聲鶴唳的動向,有人便推測河東主君最寵愛的小老婆跑了。說不定還是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先是一大批訓練有素的牙兵去了趟平字坊某片,帶着十來只獵犬到處聞聞嗅嗅,緊接着就沿着坊巷追蹤,一直追到北城門的郊外。

郊外有很多村落,這幫人挨家挨戶地搜羅,但凡聞到點動靜,恨不能當場就掘地三尺。

前兩日的雨是活見鬼的雨,氣味被大幅度沖刷,導致獵犬的鼻子并不好使。驢車的痕跡也被過路的車馬碾軋得泥濘不堪,分辨不出。除了官道上數十個驿站,連水路碼頭官船野渡,都有便衣出外勤的小吏,攏着袖子抻脖子四處張望。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捉拿什麽要犯。

辦事的太原府尹連做夢如廁都在想還有哪些地方漏掉了,他實在是怕極了明天後天大後天早中晚都得去面對陳節度使殺人魔王一樣的黑臉。

“他還能插翅飛了不成?!”撲空的人們都發出靈魂質問。

發出這句疑惑的當然不止他一個人,有很多人都有類似的表達。

比如被提溜過來問話的段二郎,猛哭窮,猛抱怨,猛地恍然大悟,再猛拍馬屁:“不愧是郎主寵愛的小君,這般能耐!”

可以說精準拍到馬蹄子去了,且哪壺不開提哪壺。

段二郎的貪生怕死,以及他清澈的愚蠢救了他。喜提三十大板後就被扔出節度使府,還感激涕零謝郎主不殺之恩。這是燎煙拿住的陳茗的另一個思維盲點。陳茗相信段家的人敢再因利當牆頭草,但不相信燎煙會跟段二郎如此這般的軟腳蝦勾結在一起。

燎煙對段二郎确實不信任,除了挾着恩威脅,他再次利用了段家對商道的重視,于是畢知梵再次被拎出來。燎煙曾私下要求畢知梵在奪回大權後,對段家開放安南道內外貿易,畢知梵則在假裝思考一秒鐘後,眼睛骨碌一轉,表示僅對段二郎開放。

對一些為了50%的利潤就铤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砍頭都只是塊碗大的疤……的資本家們,這條規律古代也通用。段二郎代表段家“被迫”同意了。

段二郎內心:郎主的男妾,不愧是陳郎主的男妾。

段家先前投過畢敬甫,但畢敬甫竟是個白嫖的,畢知梵有燎煙小君作保,理應會言而有信……吧?段二郎屬實是另一個賽道的天才。

那麽,天殺的勞民傷財的男妾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燎煙在哪兒?

燎煙在陳郎主的夢裏。

幾天後,半夜的時候,陳茗從熟睡中驚醒,驚聲叫喊:“來人!來人!”

燈火漸次第亮起,紛亂的腳步、兵戈撞擊聲停頓在門外。

房門被劇烈地推開發出震天響,仿佛猛獸張開血盆大口。

于昏黃火光中,陳郎主散發赤足,披了身及踝的玄裳緩緩踱出。他的氣壓凝至極點,雙目赤紅,散發出強烈的噬血氣息,頭發都近乎狂暴地飛舞起來。

“去平字坊,把你們小君帶回來!”陳茗陰寒着臉命令,“帶不回人,你們也全不用回來了!”

階下的猛漢們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茫然的可憐。

只肖福上前一步,躬身回答:“郎主,小君尚未歸來!”

陳茗猛一頓,才仰夜長嘆:“噫!本郎主居然夢魇了!”

夜空洗星幾滴,寥廓無垠。美則美矣,卻像一張誰也逃脫不出的天網。

好好地活在他的身邊難道不好嗎,非得反抗,非得掙紮,多麽可笑啊!

他的煙奴便終于也如大海裏的一滴水,無比安靜地消失。令陳茗心口仿佛突然塌陷一口巨大的黑色漩渦,生出一種近乎震撼的沉默……乃至惱怒。他無法不去惱怒,煙奴對他的郎主竟連一絲不舍也無?煙奴對他的郎主的情與意呢?還在嗎?

以及更多的煩躁、暴躁、空虛、焦慮、不安,無時不刻不在困擾着他。身邊最親密的人兒跟他玩消失,就如同自己的命根子跑了!你他媽的!真不怕被他逮回來打斷腿!要了命了的無差別想砍死這幫廢物!全是廢物!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郎,居然能讓一幫所謂的精銳屁都放不出來幾個?

陳茗粗暴地扯開脖子上的衣領。呼吸都不順暢極了。

又過了數日,燎煙一些似有若無的線索有了眉目。陳茗才能稍稍冷靜下來,捋清一些被他忽略的脈絡。

陳節度使開始了清算。

首先是桃花妾的事宜,相當一大批民意認可桃花妾該死,桃花妾所隐喻的河東主君的男妾自然也該死。鼓動民意背後的勢力被陳茗扯了個苗頭出來。

戲班的班主已經被用過一輪酷刑,吐露出來他們原本是東都太常寺教坊裏的樂舞師,不幸獲罪,便被東都派過來探消息。原本只想夾着尾巴在坊間混日子,沒成想突然有一日,一位蒙着臉的小郎君找上他們,給了他們一個初始的桃花妾腳本。

陳茗的羅剎臉再度止不住地抽搐。

血淋淋的班主都快死了,卻一臉迷離,說,郎君的聲音好聽的很,像天邊的彩雲下着細雨,他聽的心尖兒都在開花。以前不知道何謂美人,即使不見容貌——

話沒能說完,陳茗跳起來,令人再抽他一頓。痛徹心扉的慘嚎也沒能給陳茗降噪。

對了,莫文山也被他“請”過來一起觀刑。啧,倒是有進步,骨肉糜爛,腥臊的熱血濺到身上也不見恐懼,倒很有些意思了。

班主重新被死狗一樣拎回來,斷斷續續地把剩下的細節交待了。桃花妾初始的腳本是小郎君給的,他看完以後如獲至寶。一來腳本寫的太精妙,排的戲折也堪稱驚世駭俗,但只要敢演出來,足以名動天下。二來東都派他們過來,除了探消息,其實是想攪些渾水給帝姬造勢的。他傳信回去後果真得到支持,甚至太原府潛伏的舊部也出來一些人推動桃花妾的大火。這出戲……就是這般演下來了。

陳茗:“……”

所謂的小郎君是誰?陳茗讓莫文山随便說幾句話,讓班主指認。

班主拼命豎起耳朵辨認,艱難地搖了搖頭,說:若再能聽一回小郎君的聲音,小人死也無憾啊!

陳茗懸着的心死了,怔忡着久久未發聲。四折桃花妾而已,竟然可以……讓他殺滅好多人啊!他真恨不能呼天搶地,又恨不能捶胸頓足。何故如此。何故如此。

莫文山便淡淡地說了句:“郎主,過眼滔滔雲共霧,籠人間良宵與惡夜。”

陳茗扭頭,用一種很嫌惡的眼神看他,“莫郎,你有種再多說一句,說明白些!”

莫文山眼中竟蓄着了陳茗也看不透的某些東西,便又說:“各得所願,皆大歡喜,如是而已。”

“呵呵,各得所願?”陳茗仰天大笑,拎過那條抽人的刑鞭,猛地甩了過去。

觸目驚心的血……從莫郎的臉沿着他的指縫凄厲的溢出。即使他倒地,痛的直發抖,也未吭出一聲。

桃花妾風波鬧的動靜越來越大。沿着桃花妾的線摸索過去,浮出水面的許多有異心的都被打上标記,當然,跳得最兇的一批死的最快,刑場的劊子手甚至被交待,多砍兩刀。諸多涉及其間的家族被牽連,流放或者貶為奴籍。

至于前些日子蹦出來要處死他煙奴的下官們?留着,這幫人算是莫文山提上來的,總不能讓陳節度使“寵愛”的側君這便被折了單薄的羽翼吧,得讓他越來越豐滿才成!

一個月後,籠罩在河東的陰霾才終于慢慢散開。

河東主君下令将唯一的男妾賜死,消息傳告天下。天下人不以為意,只太原府一圈的人震驚。

與此同時,被派出去尋人的陸續被召回,飽受侵擾的太原百姓才敢松懈口氣,只有些敏銳的人知道,要變天。

三個月後,鳳翔帝姬抱着錦繡琵琶,頂着如晦風雨,帶着天子的希望,千裏迢迢出降陳節度使。舉國喜慶。

大婚前。被徹底封鎖起來的庭院中,夏花繁茂燦爛,枇杷亭亭如蓋。只青石地板雜草叢生,久無人跡。

烏鵲南飛,何枝可依?

烏鵲南飛,杳無音蹤。

可恨。可憐。媽的,外面你随便碰個流寇你就完蛋,你還不哭着回來跪求郎主饒命!饒命可以,重罰必不可免!

陳茗拿着大鐮刀在各處角落呼哧呼哧,洩恨一樣鋤草,非要把那些雜草斬草除根,媽的,長這麽快,哪兒來的苗子?不遠處看着郎主的親兵們吧,覺得郎主時不時發瘋,嚴禁任何人碰這裏的東西,包括草。他們已經很淡定了。

整出事件,陳茗大獲全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輸了。輸的是一敗塗地。

在煙奴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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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陳茗:趕緊的把這事了了吧,累了。

燎煙:goodbye,bitch.

畢知梵:不是,我真就一壁紙了?

陳茗:你是擦屁股紙。

燎煙:不,其實你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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