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熒客東都漂流

第37章 熒客東都漂流

燎煙在船上結識了幾個來東都候官的。

跟莫文山一屆的考生,考上舉人後沒有閑置的官職,回鄉後也無所适從,只好重新回東都,找人通關系在官署附近住下,等吏部的名額公示。至于生計,有打算去賣文人字畫的,有打算去給人當西席補課的。另有個叫賈伍的家夥相當炸裂,唧唧歪歪,得意地說以前騙了個小女郎出奔給他當妾,後來膩歪了就抛棄了她,再後來聽說她家人也不接納她,她便幾經輾轉流落到東都的花坊裏。他打算先去找到人,再嫖她一些時日,再續前緣。

“哈哈哈。”賈伍醉的鬼迷日眼,“小娼婦十四歲就跟我,離了男人就活不了哈哈哈!”

這幫無業的舉人們烏七八糟地聊,一會兒說河東道節度使賜死他最寵愛的男妾,聽聞陳大郎主嚎得比死了耶娘還響亮哈哈哈,又聊安南道節度使畢敬甫死的好慘,被蠻夷抓到扒皮剖腹祭天,活的!活扒活剖的!全家都祭了!

畢知梵的馬賽克确實炸裂,聽得燎煙眼皮子直跳。燎煙在與他相處時,只覺得這人其實不太靠譜,愛招搖打扮,能歌善舞,喝酒耍刀還會在半夜哭……啊,還兼具手欠嘴欠。讓燎煙一度忽略他兇殘的本相。

又分析了幾番局勢。都在說國家在走下坡路,天子制衡不了各地的大節度使,好好的國家七零八落,各自為政的,若啓用他為宰相吧啦吧啦,他定然要吧啦吧啦——總之就是古代版本龍傲天,帶開後宮那種。

哎。人跟人他媽的可能真有物種隔離。真有把他們介紹給陳郎主的沖動,相互禍害去吧。

這幫人問起燎煙,燎煙就說自己是位通俗畫的畫郎。再問,就是戰亂家徒四壁,來東都混口飯吃,各位郎君可得為在下引薦些客源。

進城前,城門郎逐個校驗每一個入城之人的憑證。輪到燎煙,近一月的奔逃露宿,讓燎煙原本軟和的臉龐有了棱角,眼神也發生了變化。從繞指柔的媚,漸變成遠霧。

乍似含龍劍,還疑映蜃樓。

城門郎看燎煙易容後那普通的一張臉,腦海莫名浮起這句詩。

“蔣熒客,家中老小,XX年六月,東都畫院考生。”城門郎多看了他好幾眼,眼前的人雖衣裳不顯,論氣度卻也不像尋常百姓家。卻也不奇怪,各地戰亂頻繁,多少書香門第不也都淪為流離草民?

“走吧。”城門郎将路引客籍歸還并放行。

其後那位叫賈伍的舉人提議與蔣熒客同行,被毫不猶豫地拒絕。

理想很豐滿,落地了通常先是一個大趔趄。燎煙脫離陳茗的巢穴,來到陌生的天地,新鮮感與危機感并存。

東都不同于太原府,太原的繁華寫在底子裏,東都的繁華入眼即見的璀璨。建築栉比鱗次,高矮錯落,遠處金頂巍峨,氣勢恢弘。道路筆直通暢,人流吆喝也不絕。只是吧,哎,驢馬騾子牛車轱辘有些混亂,駱駝商隊一趟一趟,這些牲口随走随拉,恰好有一滴險些濺到燎煙褲腿上,驚得燎煙蚱蜢一樣蹦出一米遠。引來駱駝上大胡子胡人的嘲笑,那頭駱駝也龇牙撲哧,駝鈴聲聲。

且天氣漸熱,糞便的味道跟髒污泥濘的地面,還有尿臊腥氣,混雜成奇異的一團。

是了,沒公廁。燎煙問了位路過的貨郎:“郎君,請問茅房在哪邊?”

貨郎指着某個角落:“看到那兒了嗎?”

燎煙轉頭,果然見若幹個壯年男子扒開褲腰當衆方便起來。

燎煙:“……”

天子瘋球了嗎?還是環衛部門沒人了?

等等,為什麽還會有蟑螂家族?!燎煙的表情徹底裂開了。

哦是了,陳茗一提起天子就很嫌棄,他嘴裏那又窮又橫的親戚。窮也不能窮市容啊!令人震驚!

浩瀚的古人群流中,燎煙抱着行李瑟縮起來,欲哭無淚。真的是好全新的生活啊!

這僅僅只是一段小小的尴尬的插曲。

越靠近城內,環境與治安便相對好上許多。

穹窿之都,牡丹荼蘼之都。因着大帝國的民族開放政策,與曾有的輝煌,不同膚色人種來往互市皆有。它其實有些異域的魅惑兼東方的端莊神秘。但一面繁榮富極,一面腌臜貧瘠又光怪陸離。

便是北與南城的區別。

這是燎煙在尋最終落腳點的過程中,慢慢發現的。導致燎煙對東都的感覺有些微奇怪。抽離地看來,大概就是他的時代當中,泰國王室與紅燈區人妖,印度婆羅門與首陀羅,雖在同一座城市下,卻截然在相反的世界階層,人與人連跨越都絕無可能。

燎煙最終先用碎錢租了間北邊的客舍。北邊屬于宮城區域,七侯八伯尚書策郎的多,跟皇親國戚盤根錯節。北邊旅舍的價錢雖貴,但治安有保障。他帶出來的飛票可以找戶部的錢莊兌換,飛票屬大額與官商制造。老實說,燎煙心裏沒底,甚至有些發毛,不敢輕易使用。

導致陳茗的幻影一臉嘲笑地對着他。

“這便是你逃離本郎主想要的結果?”陳郎主的幻影發問。

“這自然不是結果。”燎煙回答,“只是開始。”雖然他确實惶惑着,但他卻也同時在舒展着,舒展着肢體與感官,舒展着魂魄。

像春來發幾枝的紅豆,即使笨拙,也能茁壯,是他自己的模樣。

為燎煙介紹房源的牙人是個中年男子,帶着化名蔣熒客的燎煙已走了一趟人煙不少的布政坊。

暮鼓四動時,牙人說:“熒郎,得回去了。過了這個鐘點被巡邏的逮了,就屬犯禁!”

燎煙點點頭,牙人便攆着驢徑直先走了。

接連尋了好多天也沒找見合适的居所,燎煙有些困頓,剛也準備轉頭回客棧,然後燎煙就被搶了。

是的,當街被搶了。那人手法娴熟,飛燕一般閃過,匕首刺啦割斷系帶,險些割傷燎煙。

燎煙懵逼了會兒,你媽的!熊熊憤怒之心頓時燃了起來。他的斜包裏可是有五貫錢啊!折合人民幣一萬多啊!夠他好久的生活費啊!

哎。第二個現實生活的大逼兜,屬實猝不及防。

燎煙心疼的肝都在抽抽,跳起來追了過去,邊跑邊罵。搶他的人身量不高,速度挺快,翻牆越瓦。燎煙也會,還翻得比他好比他快。但有一點燎煙比不上,這人熟悉路況,拐幾個回旋彎就徹底不見了影蹤。

只留下無語的燎煙站在路中間。

是東都坊曲中的花坊,燈籠燭火已燃起,輕衫薄紗的女郎們熱絡地招攬恩客。

“嘻嘻嘻,郎君快來呀!快來呀!”

在這個點還沒回家去的,那便回不去喽,她們的花房便是他們今夜的家。

灰頭土臉的燎煙便被她們當獵物一般抓了。

燎煙:“……”能說沒錢嗎?他看起來也不像會嫖的吧?還是說要選擇被巡邏的街吏抓,蹲黑牢的那種?他是真的頭大如鬥了!

對普通良家子來說的宵禁,對某些階層卻不是問題。之所以有所謂的宵禁,無非是政治經濟問題,古時候信息不通暢,得防一些夜裏聚衆聚黨的,不然就會鬧出些煩人的民變政變。也不利于官府的管理。只有等經濟上來之後,成為不可逆的欣榮景象,宵禁才會被逐漸廢止。

在古代,夜間可以行走聚衆的人,都是有特權的人。

此刻的皇城禁苑,天子舉辦了一輪晚宴,為乍來東都的新任安南道節度使接風洗塵。政事堂的宰相們早在一個月前就收到了畢敬甫乞骸骨的折子,果斷且無情地準了,至于後面畢敬甫的下場如何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疇之內了。于是等完信兒的新長官便迅速穩定了那邊的亂象,這才來東都一趟述職,天子也順便看看他新授的封疆大吏。

煌煌金宇,年輕的天子青黑着雙眼,無精打采坐在龍椅上,視線則一直在那位炙手可熱的雜胡大将身上。

其實宴會已經到尾聲,大家酣暢過後便沒那麽拘束。

那名青年将領綠眼卷發,英俊襲人,衣裳好生鮮豔的大紅,翹着腳彈着把胡琴。底下胡姬們伴着他的旋律跳着胡旋舞,鑲金且暴露的裙擺伴随旋律擺動,陣陣迷人的香風便揮散在宴間。

有美姬美郎君故意舞在将領敞開的懷抱中,魅惑地問:“大人今夜得空否?”

青年深邃的綠眼睛如此多情,卻無情地回:“美人多嬌,可惜我已經有命運啦!”

臂膀揮動,便将人如蝴蝶一樣重新擲回黃金宴場。

畢知梵彈着胡琴,在紛亂的宴場輕輕哼起家鄉的歌謠。

人都是行走在水上的人。

人都是行走在死亡上的人。

人都是被囚禁在時間中的人。

一切無意義,惟命運如光明顧。

焦頭爛額的燎煙被花娘們簇擁着進了樓,花娘們熱情無比地性騷擾他,這只手摸完那只手摸。還有要搶客源打架的,潑辣地罵娘說這是奴家先發現的郎君,那個說我的我的,我喜歡。

突然之間有人潑冷水,啐了一口:媽的摸遍全身,一個子兒也沒有,窮鬼!滾!

燎煙:等等,給我個房間,不要姑娘!不要姑娘!我明日回去給你們拿錢!

但燎煙依舊無情地被攆了出去。

燎煙發誓,他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狼狽過。

狼狽的燎煙幾經輾轉,所幸花坊附近的宵禁制松散些,他便一路來到了某處臨水邊破敗的花舫。

天黑無比,只那間舫如一點螢,螢前站着一個提燈的小花娘。約莫只有十四五歲而已,面黃肌瘦無比。

小花娘見到燎煙,暗沉如漆的眼睛泛出點星子,袅袅喚:“小郎君,随奴上樓可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