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熒客東都漂流

第38章 熒客東都漂流

夜深露重。

昏暗搖曳的光影裏,小姑娘提着燈籠帶燎煙上梯階。

在得知燎煙遭遇竊賊被搶得身無分文後,她自然也是從如水柔情變作要發飙的小母老虎,驚的燎煙差點也想逃跑。

但卻也并沒有完全地翻臉無情,她枯瘦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冷冰冰的笑,說:“無妨,反正奴的一夜也只值二十錢而已。倘若真如郎君所言明日願取錢,奴願容郎君一晚。”

“熒郎喚奴福福即可,或者福奴。” 小花娘不想以真名示人,如是說。

這幢花舫從外面看起來冷清,當燎煙随着福福上樓,才發現不是那回事。

搖晃的木板,地面粘着一層污垢,像是許久無人清洗,散發出腐朽的異味。雜物亂陳,燭影幢幢。但就是這麽一個地方,粘膩的呻吟塞滿耳朵,燎煙甚至在拐角看見一位佩刀的下等官差抓着一名花郎,讓他暴露白花花的屁股在外,自己卻只撩起前袍,将猙獰的陽具捅進屁股丘深處。

響亮的肉體疊打與浪叫聽得人臊的慌。花郎毫無尊嚴地敞開身體,像是極羞恥,雙手捂着臉任後面的男人肏幹。百十下沖刺後官差射在裏面,又像是覺得不盡興,竟又把花郎糜爛的穴當尿壺,滋了一泡尿水進去,直到花郎的小腹鼓起,軟倒在地。官差打着呵欠推門進了旁邊的小屋。

“熒郎見笑了。”福福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又說,“平日就靠着這位大人的庇護,我等才能無恙地在此接客。”

自然是有代價的,便是舫上這位花郎自願當他的洩欲肉壺,以換取官爺們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睜。

燎煙:“……”

燎煙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雖然他确實也很倒黴,但是被看起來更倒黴的人收容,他仿佛卻成了個幸運的倒黴蛋。

而福福站了大半夜,卻只等來一個被搶光了的倒黴蛋,開不了張令她十分不高興。進屋後,她板着臉塞給燎煙一碗稀到不行的米糊。

“喝了吧,熒郎。”她很是怠慢且無聊地說,“看你是個過來闖蕩東都的外來人,應該會有不少同鄉,明兒就把他們全拉來,讓老娘我多賺些米錢!”

與福福行為截然相反的這些冷言冷語,不知道為什麽,化作了沉重的引力,不斷拉扯着燎煙下墜。墜得他有些如鲠在喉了。米糊吃着香甜,流進心裏卻是苦的。

要說什麽,說沒問題一定多多照顧你生意?還是說些別的?在福福面前,接什麽話都能是笑話。

燎煙最後說:“我是個畫郎,我想把你畫下來,讓你成為全世間最美的女孩子。”

福福拉出一面銅鏡,銅鏡之中的女郎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瘦弱的脫相。難看。她指了指鏡中人,仿佛在嘲諷燎煙在說什麽瘋話呢?

燎煙換了個方式,說:有水嗎,讓我洗把臉。

有哩有哩。

福福把爐子上燒着的熱水倒入銅盆,給燎煙送了過來。

“熒郎,奴為你洗把臉吧!”

“不用不用!”燎煙驚恐福福突然的熱情。

但福福提前預判了他的拒絕,調侃他道:“熒郎是個好人,熒郎今日既上了奴的房,便是奴的一夜夫郎。別說是為夫郎擦洗寬衣,即便夫郎要學外頭那對兒,奴呀也是高興的很!”

“不過得加錢!”福福市儈地加了這句,襯得她人生動了些許。終于有了些許尋常小姑娘的情狀。

福福親自擰幹軟巾為他擦拭,結果巾上被擦出了一大片膚色質的染料,露出燎煙原本白皙的膚色。

福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當燎煙在她面前露出完整的容貌來時,福福已是震驚的恍惚了,甚至還有些驚恐。在她的印象裏,東都城裏最高貴的、只伺候王公貴族的都知們,都沒有眼前的熒郎好看呀。好看的她都快死了。

燎煙沖福福笑,說:“我是個畫郎,現在相信了吧?我能将你繪成最美的女郎,你最本應長成的好模樣。”

福福依舊恍惚着說:“熒郎是不是畫郎,福福是不是天下最美的女郎,都不重要了。”

福福又說:“這輩子能跟熒郎共渡一晚,老娘已經是天下最美的女郎了!”

福福再說:“奴喜歡熒郎所說的否極泰來,不知郎君願觀福奴一舞否?”

遠山黢黑,近水幽碧。璧月浮光。

有孤舟提燈泛于河面,魚躍而上,碎光波如星子。河盛滿天星月。

陳茗穿着蓑衣,大半夜地在小舟上釣魚,釣出來個王八,蹬着四條腿兒掙紮。

“啪唧”王八被扔到後艙,後艙還有好多條白魚跟烏龜王八,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帶魚鼈竟多于鯉魚,多少讓垂釣的陳茗覺得不是好兆頭。當然他沒有好兆頭,其它人就休想有好兆頭。

陳茗說:“都剁了,炖了!給隔壁的節度使們送過去。就說……魚龍鳌鼈是本郎主的敬意。”

後艙的心腹有些心梗,回:“郎主,送過去就馊了。”

戴着草帽的陳茗不管,甚至憤怒:“他們送來的美人就不馊了?有狐臭的都敢送過來在本郎主眼皮子底下晃,擺明了想熏死本郎主,我送些馊湯難道還過分?還不都是他們成天地見縫插針地送賤人過來,把我煙奴都擠兌跑了!”

心腹覺得他家的郎主最近精神有些不太穩定,導致林子裏的野獸都藏匿起來。害得他們也只能陪郎主半夜釣魚,而不是打獵。

他們嚴重懷疑郎主想搞事情,想打仗,甚至想打到東都把天子趕緊撸下來。

對了,前陣子為了尋小君的蹤影,周邊山脈一圈的土匪流寇,甚至是水寇,都被地毯式地收拾了一遭,被收拾得罵來罵去同時跪求招安。

要麽就被打跑到別家的山頭當禍害去了。就跟那個自封節度使的僞襄南節度使一樣,那位現在已經自封天府上将軍,還要揮師北上讨伐天子。

哎。不好評。小君不好評。主君,更不好評。

福福是個十七歲的貧家女,從小被父母賣給牙婆,又被賣入娼寮,拜了個老妓為假母。就像貧賤有能耐的男子會拜有權勢的大人為義父,貧賤而美貌的女孩卻只能拜有門路的娼妓當假母。

未來的大人,未來的賤人,都只為搏一個前程命運,搏一個光明未來。

蔣熒客什麽都不對她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他仿佛是一名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又仿佛是一名吃盡難言之苦的人間惆悵客。真矛盾呀。

福福雙手挽花,舒展肢體,在屏風燭影前,為蔣熒客舞一支小垂手舞。

蹑影舞陽春,且複小垂手。廣袖蠻腰,踏搖柘枝。

只有個無名的瞎子在拍彩繪腰鼓,為她掌控韻律。

小女郎的舞曼曼且笨拙,歌喉嘔啞嘲哳。蛾眉曼臉難為情。又或冰冷,又或炙熱。

舫上的人們聽見鼓點,本前來尋個樂子,不消多時窗前甲板便趴了許多人,月光涼夜裏指指點點。

但福福看見笑意盈盈的熒郎,她的情緒卻突地醞釀出了巨大張力,從稚嫩的身軀緩緩蔓延開來,變作宏大的肉眼見不着的霓裳羽衣,抓捕了所有人的心神。令髒污的人、卑鄙的人都沉靜下來觀一支獨一無二的舞。

蔣熒客說的對,福福果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郎。

折騰到大半夜,舞畢人散,拍鼓的瞎子帶着鼓也離去,燎煙替福福關上了門窗。他開始在腦海裏構圖怎麽樣地下筆調色,準備明日一回布政坊的客舍就操筆畫像。也不知道坊間的武侯所能不能替他追回那五貫錢?五貫錢也許足夠福福很好地生活一陣子。

至于他自己,還有多餘的盤纏,置好産業後也許可以接納一個福福?

哎,今天過得可真是波瀾起伏,大悲大喜。

這時屏風後面傳來嬰童的哭聲,福福“哎呀”一聲,連忙抱起孩子,袒露乳房喂奶。

燎煙震驚:“你還有個孩子?”

福福點了點頭,不顧燎煙死活地說:“我有兩個孩子,一個四歲,一個才六個月大。”

燎煙再震驚:“你才十七歲!你就生了兩個孩子?”

福福哈哈地笑,笑得花枝亂顫,回:“沒辦法,這兩個孩子命硬啊!我打了好幾次都沒打掉,只能生下來養喽!”

那嬰兒黑如曜石的眼睛在看見燎煙後,轉哭為笑,沖他咯咯地笑。

福福笑着說:“看來鴉奴很喜歡熒郎呢。”

“鴉奴鴉奴,是不是很喜歡熒郎?”

福福再次不顧燎煙死活,把嬰兒強塞進燎煙的懷抱裏。嬰兒伸出兩只嫩藕似的手臂揮舞,抓着燎煙的頭發逼他低頭,對他笑。

燎煙便也笑了,問福福:他怎麽叫鴉奴?

福福說:這是他的乳名兒,我另一個孩子叫雉奴。一個烏鴉崽子,一個野雞崽子,都好養活!難道熒郎就沒個乳名,任你的父母親人使喚?

這時另一名叫雉奴的男孩兒睡眼惺忪地從內裏走出,細聲地喚:阿娘,雉奴想尿尿。

又在見到燎煙後,露出了一個不符合稚童的神色,近乎于某種對于潰爛世界的恨與狠,導致每一個出現在他眼前的人都會是被他所憎恨的人。

燎煙:“……”

這孩子四歲?

次日一大早,花舫鬧出了很大的動靜。是一大堆官差過來查戶索稅,舫裏的男郎女郎們哭天喊地。

說:官爺呀沒有啊,我等可憐人在此落腳,哪來多餘的錢交稅?這是要苦殺我等啊!

官差就抖着滿臉橫肉,說:安家稅,安保稅,賣身稅,哪樣稅不是稅?少廢話,按人頭算,一人一貫錢!

他們說:天啊,我們一個恩客給的纏頭也才二十文,哪來的一貫啊!殺了我吧!

剛在岸邊洗漱完的燎煙再度地茫然與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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