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皇上召容璟去禦書房議事,末了提起容千珑,便嘆息着說:“他這身子骨朕與你母後是不要求他什麽,既然他如此厭學,也罷,随他去。”

容璟雖不贊同有書讀者不讀書,卻忍不住在心裏替弟弟松了口氣,出了禦書房想将好消息告訴容千珑,去中宮尋時皇後說人正在小花園裏曬太陽。

容璟尋到小花園,大面上不見人,一回頭發現容千珑裹着孔雀羅鬥篷抱着雙膝,坐在亭下如一副美妙絕倫的美人畫,細看畫中美人在動,哭的顫抖不止。

矮樹梢上有窩小山莺,剛剛孵化出來,叽叽喳喳的挪動還不聽話的小身-體,三擠兩擠掉出來一只,幸而輕小,啪嗒一聲被大片草葉接住了。

容千珑聞聲望去,臉上的淚都未擦,撐着自己長久不活動有些僵麻的腿起身,一邊抽-噎一邊去解救小山莺,恍恍惚惚一不留神絆在了石頭上。

驟然失衡向前栽去,容千珑駭的心悸冒汗,前面是夏日鋪就碎石的小路,若是摔在上頭怕是會疼。

想象的疼痛并沒有來臨,一條手臂攬住他的腰,容千珑被扶穩站好,一臉驚吓的回過頭去,與神情平靜的容璟對視。

容璟将他鬓邊碎發順到耳後:“怎麽不看路?”

像是知道他回答不出,索性不拿“為什麽哭”這樣的話來為難他,容千珑要擦眼淚,大咧咧的用自己寬寬的袖子,還沒碰上眼睛就被容璟攔下:“你才在地上坐着,衣袖上沾了塵土。”

容璟用幹淨帶着檀木香氣的帕子幫他擦臉,即使收着力氣,還是把他細皮嫩肉的臉給擦紅了。

容千珑鼻子發酸,一時激動做了從前都不會做的事,圈住容璟的後頸,趴在他頸窩哭了一會兒,哭着哭着猛然起身,容璟還以為是自己拍他背惹了他不快,畢竟弟弟一向不太識好歹。

容千珑只是想起了山莺,他想将還沒長全羽毛的小山莺放回窩去,可樹梢有些高,差了那麽一小截。光影遮下來,上方出現一只手接過了小山莺,穩妥的放回了巢穴。

不過容璟不喜歡碰到任何小動物,他覺得不幹淨,方才也墊着帕子沒讓小山莺碰到自己的手。

可是弟弟碰了小山莺,他覺得弟弟也不太幹淨了,執起容千珑的手細細的擦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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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擦紅了,容璟心裏納悶兒,默默放下容千珑的手,在心裏決定再不碰了,太不禁碰。

容千珑哭的不是一日兩日,即便他再躲着旁人,時間久了都會發現他紅腫的眼睛不對勁。

皇後幾次嘗試問起,容千珑都像早有所感,含糊其辭躲過,或者幹脆借口離開。

容千珑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醒來後的低落和沉默。他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佯裝無事發生的叽叽喳喳作妖搗蛋。脾氣壞又逆反的“四皇子”已經離他太遠。

更何況,他每每被母後親切的注視時,都好像眼睛和心被灌了醋又酸又澀,只能趕緊尋個由頭躲開,不讓她看到自己淚濕的眼眶。

皇上皇後商議過後,決定讓容璟先陪伴他幾日,等到他放下戒心時興許會忍不住告訴哥哥,兄弟間自然比父子母子間好問話。

按照容千珑逞強的性子,話要反着說,被打包了幾身衣裳和貓籠子,皇後溫柔的對他道:“你哥近來總是夢魇,你去陪他睡幾日。”

容千珑剛要說想陪着母後,還未開口眼圈就發酸,意識到自己眼淚來的太快,只好拿上東西落荒而逃。

容璟每日都忙,養成了一回寝屋便開始脫衣裳的習慣,外袍脫到手腕,一擡頭看見容千珑抱着他養的那只胖乎乎的小白貓坐在他的床上。

容璟停頓了脫衣裳的動作,凝滞了片刻又緩緩将衣裳穿回去,問到:“你為何在這裏?”

“母後讓我來陪你住幾日,說你夢魇害怕。”

容璟疑惑:“我夢魇?”他的侍從福豐抱着找來的舊錦被當做給貓晚上躺的墊子,聽到他反問兩忙耳語說明了皇後的意思。

容璟又改了語氣,肯定道:“我夢魇。”隐隐咬牙,“我害怕。”

容千珑已經換好了寝衣,貓換了新地方不老實,在他懷裏不安的動來動去,将他的衣裳踩的偏了領口,露出鎖骨下一片白淨細-嫩的皮膚。

容璟去內間洗澡順道換了寝衣出來,見容千珑還坐在他的床上,忽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容千珑理所當然道:“你害怕,我當然要同你睡一起。”

其實是碧紗櫥裏那張床的軟煙羅背面被貓抓壞了,因此正遠遠的躲着,怕容璟發現了趕他的貓出去。

容璟本想拒絕,但看在他這些日總是哭的份兒上沒忍心,只是讓他往裏挪挪。

容千珑乖乖的将兩條細長勻稱的腿挪到床上,沒再往裏而是望過來乖巧的詢問他:“我能把貓放被窩嗎?只放在我那一邊,不會碰到你。”

一句“不行”卡在嗓子眼,乖巧溫順的容千珑不僅陌生,還讓本來不太和睦的兄弟間多出生疏的尴尬。

容璟沒說話,越來越覺得眼下的場景好生奇怪,他走到床根,終于開口:“你睡裏面。“還是沒說貓能不能睡床上。

容千珑抱着貓挪到裏面,回頭看容璟沒有說什麽,便當他同意了,放心的把貓放進被窩摟着。

小貓胖乎乎的在床上鋪成厚厚一攤,容璟看看胖貓,又看看清癯的容千珑,心裏不是滋味。再瞧見容千珑濃墨似的頭發上沾着幾根明顯的雪色貓毛,更不高興了。

一晚上過去,貓毛還不得滿天飛,一想到這裏容璟就覺得煩躁。

在貓狗鹦哥這些小活物上,他們兄弟心境看法極不同。

容千珑孩子時總喜歡纏着年長的兄弟,而年長的哥哥們卻不太愛與容千珑親近,一是年紀差幾歲說不到一起去,二是容千珑太金貴,動不動就要暈倒的樣子容易讓人倒黴,便都望而卻步了。

所以他依賴給點東西吃就纏着他搖尾巴的小東西,也喜歡抱起來軟乎乎毛茸茸的觸感,養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貓狗鹦哥蛐蛐蟋蟀,越來越多。

而容璟則表現的極讨厭貓狗,有次沒忍住将一直踩着他鞋面晃蕩晃蕩路過的小奶狗踢到了一邊去,小狗哼唧着翻滾,恰好被容千珑撞見,又是一陣脾氣,心疼的把小奶狗抱在懷裏親了又親。

容千珑怎麽能跟些牲-畜那麽親近?容璟百思不得其解,他倒不是只厭惡牲-畜,而是純粹的讨厭所有聽不懂話也無法溝通的東西,無論是貓狗還是人,他都極不耐煩,懶得多看一眼。

容璟在床上坐下,被子蓋到腿上,回頭看向容千珑,小貓正在舔容千珑的頭發和耳朵,而他無知無覺任貓冒犯,容璟蹙眉問:“你告訴它別滾到我這邊來,它能聽懂嗎?”

容千珑無比篤定道:“它聽得懂。”

結果半夜容璟被軟乎乎的東西壓住胸口,憋的他醒過來時才回過味,容千珑就是個小騙子,只是為了不讓他把貓趕走而胡說八道。

容璟抓着貓後頸皮毛要丢出去,胳膊都掄起來使上勁兒了,忽然聽到背後容千珑呢喃了一句哥哥,故而小貓只是睡夢中打了個秋千,又被放回了床上。

容璟忍着火氣盯着自己手上的貓毛,閉上眼睛勸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然後把貓拎起來丢到了容千珑那邊,這回總不能越過容千珑爬到他身上了,便放心的閉上眼睛。

天快亮時容璟又被壓了一次,睜開眼睛容千珑正臉朝下趴在他腹部,一條胳膊肘拄在他身上。

容千珑醒來時還板板正正躺在枕頭上,手在床上盲拍了幾下,沒摸到貓,驚恐之餘猛地坐起一陣咳嗽,懷疑貓被容璟給丢了。

越着急咳的越兇。一只手撫上他的背順了順,被托着臉扶起來,剛洗漱好額角發絲被水潤成一小縷的容璟站在旁邊。

容千珑心道不好,該死的鼻子又開始發酸了。

容璟也是一怔,忙阻止:“不準哭。”說完才發現自己語氣冷冰冰,別人自不會計較,但是這倒黴弟弟是忍不了的,吵嚷起來令人頭大。

“哦…”容千珑努力忍住,卻沒忍住向下癟嘴,委屈展現的淋漓盡致,還補了聲輕輕的:“好。”

容璟:“…”

小貓在腳踏上醒來,抻了抻懶腰不知害怕的抱住了容璟的腳,被容璟拎起來一丢,然後容千珑不堪一擊的弓腰捂住被貓不輕不重砸到的腹部。

容璟着實吓了一跳,沒想到他連這等力道都經受不住。

以為容千珑要氣呼呼的罵人了。但他只是揉了一會兒肚子,擡起頭露出一個稱得上讨好的笑,反而安慰他:“我沒事,哥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吧。”

這更不像話,“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去”通常是容璟用來敷衍容千珑的,竟然也有反過來的時候,可容千珑的神色半點不敷衍,而是真的乖巧。

容璟甚至忍不住想笑,“乖巧”這詞跟容千珑可不太沾邊。

“父親想見你,他說從此不用你去念書。”容璟手掌挂着串菩提珠子,他不信什麽神仙真人大師佛祖。但是不介意讓別人以為他信。

他需要裝作有所束縛有所畏懼,對他來說是件很劃算的事。前世的容千珑會擠兌他是父皇照着心目中的君主捏出來的下一代帝王。

在經歷兄長忤逆皇上被關進宮獄後,容千珑忽然就發現了他穩重聽話的好處。在無能為力的站于宮門外那一刻,多麽希望時間倒退,還容千珑一個永不出錯、永遠平安的兄長。

容千珑點頭,安靜的起身換衣裳,沒有起床氣也沒有壞脾氣,跟着容璟去見皇上。

早起見皇上的不止他們還有大臣,容千珑默默跟在容璟身後,給皇上行禮後,極平常的朝給自己行禮問好的朝臣點頭,再擡頭時驀的僵住了。

正在躬身低頭行禮的不是別人,正是衛國公莊本人,容千珑的親生父親莊峻刍。

容千珑那麽明顯的哆嗦起來,不像見到了人,反像見了鬼。容璟只記得自己打他手板打疼了時,他這樣哆嗦過,不過不是害怕,而是憤怒和不服。

“千珑?”容璟喚了他一聲,他毫無反應,直勾勾的盯着莊峻刍。

莊峻刍也有所察覺,疑惑的擡頭莫名覺得眼前的小皇子似乎從前見過。

容千珑眼睛逐漸發酸,渾身僵直,他用盡全力扭過頭求助的看向容璟,眼裏噙着淚。

“哥…”容千珑嘴巴一癟,委屈道:“我胸口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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