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莊泾肋沒見過太子,但他眼力好,從會走時就被父親衛國公帶去校場轉悠,比學使筷子先學會出拳姿勢,眼前這些喬裝打扮過的禁衛經他一看便知武功不凡。

他在家裏是被祖母寵慣的機靈鬼,在校場和幾次随軍中練就了一張市儈的厚臉皮,自帶游戲人間的氣質,肯用張揚的姿态說軟話:“大人明鑒,我可不是哪位探花郎的友人,就先告辭了。”

見他說話容千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莊泾肋的薄唇很像皇後,容璟那麽聰明只怕要看出來些什麽。

但這只是容千珑心虛,容璟只是打量了莊泾肋的穿着,眼神在他臉上掃過。

莊泾肋解釋:“我是喝醉了酒開錯門,見到了張兄才進來小坐片刻,這便不耽誤大人行事,先走一步了。”

容璟沒說話,禁衛便也沒攔莊泾肋,等人都帶走了只剩下容千珑和竹青兩個人,容璟問他:“你如何認得我?”

竹青答:“小人得貴人青眼,也登過勳爵王府的大門,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

聽到沒有危險後容璟多餘的話都不肯說,只給了随從一個眼色,便拎起容千珑的後脖領襟,動作與他抓貓時拎着後皮毛如出一轍。

在外人面前容千珑還是要面子的,一邊說着放開我,一邊不敢掙紮一下,色厲內荏的被提走塞進轎子裏,啪的一聲關上轎門,容璟眼含怒意的盯着他。

按照近些日子的了解,容璟還以為容千珑會哭,沒想到只是縮在角落裝鹌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館子好逛麽?”容璟睨着他,冷漠的問:“酒好吃麽?”

容千珑擡起頭看過來,一雙漂亮的清澈的桃花眼此刻瞪的炯炯有神,柔和的眉毛蹙的緊繃,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內情一般,憤憤的說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哥,宋淳睿坑我!”

容璟一時無語,閉了閉眼壓抑住自己發火的沖動,容千珑方才的表現就好像朝臣一臉堅毅悲憤,一大早便來到宮門外手持笏板端正站着,所有人都緊張期待的看着他,連皇上都提前了幾刻坐在大殿上準他啓奏。

結果他在萬衆矚目中大步流星上前,噗通一跪,字正腔圓道:“臣發現一個桃子加上一個桃子等于兩個桃子!”

容璟此時此刻在內心想象那個拿着笏板的朝臣是容千珑,他真的很難忍住喊一句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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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千珑見容璟偏開頭不理會,還湊上去扒着容璟的手臂,探過臉去神神秘秘的說:“他騙我過去灌我酒,又引來禁衛,對了哥,你是接了誰的令找過來的?”

“蠢蛋。”容璟板着臉:“是我下了朝讓人尋你,聽說你出宮便知沒有好事,趕在你惹是生非前将你逮住了,你且等着,今日無論誰來攔,你都逃不了我一頓戒尺。”

容千珑頓時蔫巴,松開手想退回角落,思索後再次以扒上來,容璟低頭看他,眼神詢問他什麽意思。

“我不好花酒,只是想确認他是不是真的要害我,心裏也好有個數。”容千珑望着容璟嚴肅的雙眼,不僅不害怕還有點懷念,從前厭煩被管束的日子,在衛國公府卻是他日思夜想的。

容千珑眨眼,“而且,我發現那地方不對勁。”

“哦?”容璟好整以暇的問:“你說說哪裏不對勁。”

“還記得方才那位小公子嗎?”

容璟想到了莊泾肋既不謙遜也不溫潤的舉止作派,嗯了一聲。

“我之前瞧見他在淺閣,也就是前面…那邊那座樓裏,他隐在紗幔之後,卻監視着所有人,我親眼見到他用扇子指了角落裏的綠袍官員,讓姑娘引他進深閣。而且他始終用扇子掩面,舉止說不出的柔和,之前我還當他是位姑娘,後來他被宋淳睿的朋友叫到…”

“慢着…”莊泾肋可不會被人誤會成姑娘,容璟想起來他抱拳時寬厚有武人繭子的手掌,終于反應過來容千珑說的不是他,無語道:“我們一般不管小倌叫小公子。”

“啊,但是…”容千珑壓低了些聲音:“你覺不覺得他們是蓄意接近朝廷官員?”

容璟松松攥着他手腕,把他兩只手拎起來丢到一邊,不以為意道:“去那邊坐着。”

“噢。”容千珑只有朝旁邊活動的動作,卻沒有真的挪開距離,轎子裏安靜下來,沒一會兒容千珑覺得有些累眼皮也睜不開,便合上眼睛睡着了。

容璟感覺到他往前點頭,眼睛都沒看過去,伸手将他攬到懷裏。

到皇宮時容千珑的侍從壽豐早帶人等在旁邊,給還沒完全從安眠中清醒過來的容千珑披上鬥篷,他雖然是容千珑的侍從,卻更害怕容璟一些。

每每容千珑頂撞容璟,壽豐都在心裏哀嚎:祖宗啊那可是太子殿下,等太子登基後該不會一怒之下發落了四皇子,順道活埋了我吧?

“你先帶他回瑤臺宮,以免母後擔憂。”容璟吩咐過後站在轎子旁,等容千珑走遠了他才對自己的侍從福豐吩咐道:“前些日子被彈劾過的大臣有多少去過含饴院,讓謙懷去查,再讓秦皎兮盯着點館子。”

福豐點頭應下,容璟還是沒有走動,直到看見一行禁衛由太後的跟前的管事內官向豐打頭陣,氣勢洶洶的出宮去了。

容璟冷哼一聲,朝瑤臺宮走去。

皇後正攥着容千珑的手關心道:“身子不适為何不同娘親說?還是你父皇說起來為娘才知道,你這孩子,瞎折騰一趟累的話都沒力氣說,真是…”

“母後。”容璟行禮後道:“母後太嬌慣千珑了。”

容千珑聽到後心裏不是滋味,這還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就不讓嬌慣,若是日後知道了可不是要大棒子攆出去。一想到這裏他就委屈,驕矜的哼了一聲,一頭紮在皇後懷裏。

容璟:“…”

皇後拍了拍容千珑,問容璟:“淳睿那孩子你如何安置的?”

“都弱冠了還什麽孩子。”容璟從來不掩飾對只會将自己弟弟帶偏的宋淳睿的厭惡。

其實還有點微妙的吃醋,他身為親兄長在容千珑那裏還不如一個表兄受待見,他心裏很難平衡。但他不會覺得原因在于自己的冷漠,都怪宋淳睿太會捧會哄,一副投機之相。

容璟說:“等估摸着向豐帶着禁衛到了含饴院,兒臣便親自将宋淳睿送到壽安宮,讓太後明白,東宮和中宮也不會一直隐忍。”

皇後心慈,又總擔心太後會惹惱了皇上,若是皇上與太後不睦,也不知道朝臣又要念叨多少遍仁孝,上多少道彈劾的折子。

她了解自己的夫君并不是會忍耐朝臣冤枉的君主,奈何不乏有人将“文死谏”當做了沽名釣譽的手段。

“你是太子親自去說,與你父皇親去又有何異?還是讓福豐去吧,也不必說什麽,只管把人送過去,太後見了人心中自會有數。”

容璟隐隐有些不耐:“正因次次都輕輕放下,太後才會有恃無恐,母後顧慮太後的顏面,可換來了太後哪怕一絲一毫真心?”

皇後嘴硬道:“我也不要她的真心,不過是面上過得去,若你弟弟是個好的不聽人挑唆方可萬事大吉,若他屢次上鈎,即便沒有宋淳睿,也會有張淳睿、趙淳睿…爹娘尚有不教之過,哪裏有臉怪別人?”

容千珑聽的低下頭,眼皮一眨啪嗒啪嗒掉了兩滴豆大的淚珠,容璟忽然什麽都說不出來,沉默片刻後嘆息:“母後別忘了自己是大啟皇後便好,兒臣告退。”

容千珑已經抹幹淨了眼淚起身行禮:“娘親,兒子也先回去歇息了,走前有句話要說,娘親放心,兒子往後再不與宋淳睿親近了。”

“好孩子別多想。”皇後頓時有些慌亂:“方才是搪塞你哥哥的,并不是說給你聽。”

容千珑點點頭:“兒子知道,但是娘親,兒子覺得哥哥說的不錯,娘親也不能時時刻刻把別人的體面當要緊事,而委屈自己。”

皇後一時啞口無言,看着容千珑行禮後出去,侍女梅琴上前安慰:“四殿下是心疼娘娘呢。”

皇後并非一味隐忍退讓之人,只是她顧及自己一國之母的身份,面上總要溫和寬厚。從前她便對容璟的無情隐隐擔憂,但看他面上也算溫潤謙和,便知他有數故而不幹涉他。

如今看着容千珑為容璟說話,皇後心裏覺得不舒服,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自己是擔憂,擔憂小兒子也變的無情。

大啟皇子中除了皇長子容璟被封太子後進了東宮,其餘皇子都随生母或養母住在一宮當中,容千珑住在瑤臺宮的埙篪齋,不過瑤臺宮太大,皇後的鳳鸾殿與埙篪齋相隔一畝半的紅山茶樹園子。

容千珑慢騰騰的晃悠回去,洗了澡躺在床上天就被他耗黑了,可是一想到今日見到的莊泾肋,便心中難過無法安然入睡。

還能在母親身邊偷多少日子,容千珑也不知道。

他索性起身下床,在寝衣外面披了鬥篷偷偷溜出去。

鸾鳳殿側有口枯井,少說有百年沒通過水,是當年修建時灌澆院子花草特意挖的,後來為了平衡風水便被封住,後來瑤臺宮多年空閑,封井用的木板經年累月的雨水陽光輪番交替,已經爛完了。

容千珑趴在井口向下望,黑漆漆的什麽都望不見,他撿起來地上的燈向裏照,有幾處粼粼波光浮現,并非是井水,他認出了那是華貴的錦緞。

好像離得并不遠,容千珑将燈籠搭在井沿,一條腿埋進去,騎在井沿上心髒突突直跳,他很少爬高,去井裏撿東西對他來說有點太超過了。

看着錦緞發出的波光,他心一橫蹬腿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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