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更)
第31章 (二更)
容璟把自己關進書房,下令不準福豐放任何人進去,容千珑本想回寝房等着,可看着緊閉的門,賭氣選擇裝可憐,站在門外不走,半個時辰過後容璟不為所動,裏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容千珑心一橫跪下了,福豐眼觀鼻鼻觀心,半刻鐘後終于見效,容璟半開着門一手将容千珑拎進去了。
容千珑是跪在地上時直接被薅起來,兩腳打架的半拖進去,一頭栽在容璟懷裏。
“你跪在外面做什麽?”容璟問。
“因為你讓我覺得,我是個十足的蠢貨。”容千珑靠在他懷裏沒動,微微擡起頭,兩人的臉離得極進,他說:“哥,父皇生辰你帶我拜過壽星為父皇祈福,你念書時母後帶我拜過文曲星,我剛剛在想,我這麽笨,拜你會變聰明持重嗎?”
“不會。”容璟垂眼看着他,目光掃過額頭,描摹過眉眼,順着挺翹的鼻梁向下,他的唇水紅色,容璟想起了春日櫻桃,因此短暫失神,眸光在上流連了片刻。
等他回過神時,發現容千珑似乎從柔軟的一個人變成了一樽石像,僵硬且了無生氣,容千珑眼神驚恐又有些許迷失。
容璟察覺不對勁,但仍然沒有放手,告訴他:“但我的聰明持重會庇護到你。”
容千珑一把将他推開,興許是方才的情景姿态中不可辯駁的東西太多,他如藤蔓般依偎在容璟懷裏,密不可分而又微微仰視時,容璟垂憐似的低下頭。
俯視放大了他的強勢,容千珑覺得自己完全被掌制了。
他們拉開了兩步距離,對視間發生了從茫然到恍然的轉變。
毫不意外是容千珑先告饒退縮:“我長大了。”他說的含糊,內心希望容璟能在他的婉言拒絕中表現出識相。
容千珑的震驚和拒絕遠比他自以為的要明顯,容璟被他的話勾起怒火,氣急反而笑出來,他情緒到極處時眼神會相反的平靜下來,表面上看算是随口一說:“這是自然,你長大了。”
在容璟變的沉穩處變不驚的過程中,他們有相當長的時間共同成長在瑤臺宮,如今容璟穩坐太子之位如同天生擅長,而容千珑仍然保留着對他微小情緒的洞察,仿佛一種天賦,但只在特殊時候被激發。
“哥。”容千珑迫切的想确認他們彼此的慣常身份關系:“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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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應該是自己瘋了,因為容璟看起來并不擅長發瘋,不會忤逆父皇母後,不會逃避念書跳湖,明知宮規偏要試試,自知理虧故意挑釁。
容璟收回目光,擺弄他給容千珑的那把弓,時隔多年再次拉緊弓弦,與年少時相比簡直輕而易舉,容千珑怎麽不行?他下意識去看容千珑的上臂,在寬廣的袖子裏顯得單薄。
視線幾乎是不可控的下移,腰肢在束帶之下更顯盈盈一握,他喉結滾動,最終還是選擇壓抑一些卑劣的想法,在心中屈膝跪伏在地,甘之如饴的投降稱臣。
“嗯。”容璟從箭筒裏拿了只箭:“哥教你。”
容千珑還愣在原地,後來發現容璟一直在看自己,才恍然回神剛才容璟好像叫他了。不想被發現魂不守舍,便扯開話頭:“我沒吃飽。”
容璟收回目光,挽起弓箭,這把小弓對于他現在來說有點小,但也不算十分誇張,他将弓拉滿,箭嗖的一下擦過容千珑耳邊,箭風帶起他一邊碎發。
容千珑攥緊拳頭沒動,是耳邊生風時才知道容璟的箭幾乎是對着自己,他沒來得及害怕,只剩下震驚和委屈。
箭最終落在床頭容璟枕的枕頭上,箭尾的震顫停下來,俨然一場主人預知而提前躲開的刺殺失敗。
容璟沒有哄他,即使他看上去沒哭也快哭了。
房門關上,福豐早就坐在了門檻上打瞌睡,被抓包偷懶連忙起身,容璟扔下一句“給他送些吃的”就走了。
容千珑沒理會福豐,福豐叫人将食盒放下便退出去關了門,容千珑合衣躺在床上,甚至還穿着靴子,一點鞋底塵土蹭在了褥子上,不過無所謂,他覺得容璟不會回來,也不會罵他什麽。
他望着床頂,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明明是容璟要他來,然後容璟又走了。容千珑手指攪着床角垂下的流蘇,感覺自己像是來幫忙守家的鄰居。
他還心思笑了一下,不過他想到了方才容璟的眼神,笑聲戛然而止,整個過程很短促,甚至有點滑稽。
容千珑翻了個身把錦被拉過來騎着,他覺得自己該思考很多問題,但是心中亂糟糟的,一直在不受控制的回想起前世容璟去看他的場景。
換成任何一個不那麽親厚的哥哥,他都要破口大罵,可是容璟不可以。
容璟簡直是在給他出難題,他生了一會兒悶氣,又覺得也不能怪容璟,畢竟自己也不是他弟弟,容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瘋的。
他嗅了嗅枕頭,上面有容璟身上常有的熏香味兒,他把臉埋在枕頭上猛地吸了口氣,枕頭的另一邊還莫名其妙的紮着一只箭。
容千珑沒有把它取下來丢掉,他就是要容璟記得剛才發生的事。
容璟次日天剛亮時回來,看上去一絲不茍不見任何狼狽,還是光風霁月的高貴太子,福豐知道他此時回來是想趁着人睡着看幾眼,提起告訴他:“四殿下剛走。”
容璟面上也不見任何失望,只是攥拳攥的指腹發白,瞥了一眼福豐,淡淡嗯了一聲。
埙篪齋裏容千珑常用的東西少了許多,壽豐說昨日太子殿下叫人搬到東宮去了,容千珑一時無語,坐在榻上出神。
他從昨晚到現在,沒有一刻不在後悔先将此事告訴了容璟,但他也沒有別的選擇,皇上當然以皇室血脈為重,他住在埙篪齋的日子就到頭了。
皇後那麽疼他,他想,至少不要由她來親口說。
而容璟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前世又願意去看望他,容千珑有底氣把他當做自己人,确信不會被他厭棄。
他看着手裏的弓,上箭拉了一下,也沒有用全力,箭啪嗒掉在地上,給他自己無語笑了。
他開始躲避容璟,每日早起便去乾陽宮,一待一整天,用完晚膳還要耗上一陣子才肯離開。
容璟照常每日去乾陽宮請安,他去的時候連容千珑的面都不常見,故意挨到用膳時去,趕上正吃着就見容千珑放下筷子說吃飽了,若是晚膳前容千珑便說不餓不吃了。
幾日下來乾陽宮上下都知道他們兄弟在鬧別扭。
賴在乾陽宮久了前世皇上帶給他的畏懼消減了許多,他發現自己好像具備天然讓人相信的天賦,不願意承認是因為自己的單純美好的臉龐,還有滿宮上下默認的魯莽。
沒有讨嫌又目中無人的小孩有興趣搬弄是非,即便他現在乖巧了,別人也不覺得他能在短時間內長出心眼來。
因此他常常思索一整晚,自認為周密無失後透露給皇上一些消息,話術是委婉的不能再委婉,維護容璟的意圖卻絲毫不保守。
有時候皇上被他逗的想笑,又不願意戳穿小兒子無傷大雅的小聰明,長子嚴苛管教就夠了,漂亮又笨蛋的兒子當時給他寵愛。
容千珑在小廳裏玩弓,只有壽豐在旁邊伺候。
皇上擡手示意門外的宮人不要說話,輕輕走近門邊,貼着門縫偷聽,賀源在一旁微笑,偷聽的不是皇上,而是老父親。
容千珑每放一次箭,都要甩甩用力到酸痛的胳膊,他說:“你懂什麽,我哥哥那麽好,卻不說出來,那我當然要說給父皇啊,不然父皇怎麽知道。”
壽豐說:“殿下多慮了,皇上英明神武,宮中的事豈會不知道?”
“那父皇會知道我很害怕嗎?”容千珑接過福豐遞給他的箭,壽豐嘴唇抿了抿,似乎有些緊張,在容千珑的注視他,他硬着頭皮說:“殿,殿下還在想那件事嗎?”
容千珑才收回目光專注的拉弓:“是啊,他們說好人沒好報,禍害奸計争權,哥哥沒準會落個進大獄的下場。”
壽豐勉強站在那裏,在皇上的聲音想起時他再也支撐不住腿軟了。
容千珑的手一抖,脫弓而出的箭騙的離譜,紮在了前朝的古董空花瓶裏。
“是誰說的?”皇上推門進來,神情陰鸷的恨不得即刻将人找出來碎屍萬段。
容千珑生疏的裝傻,心想也不能光靠唱戲消磨困難,此事過去該念書了。他硬着頭皮道:“求父皇饒恕,兒臣不該在小廳玩弓。”
“你是不該玩弓麽?”皇上攥着他手臂把人拉起來:“你是不該玩镖,朕再問一次,誰說的?”
容千珑沉默許久,瞪着眼睛防備的看着皇上,像是被吓壞了,最終他說開口:“哥哥不許我說,不許我生事端,更不許我到父皇母後面前惹不快,我已經答應了哥哥。”
他的話在皇上看來簡直不可理喻,豈有把兄長排在父親前頭的道理,竟然說什麽已經答應了哥哥。“朕命令你說。”
“我不說。”容千珑搖頭,眼中泛起水光:“他們都欺負哥哥,父皇也不向着哥哥。”
皇上有一瞬間打他一巴掌,或把他掼在牆上,但這是容千珑,不是其他任何一個兒子,打一巴掌會哭,掼出去沒準兒就死了,嬌弱的不得了。
沉默許久,皇上舔了後槽牙,偏過頭看了會兒別的地方,平複了心情才回頭問他:“朕何時不向着他?”
容千珑不說話了。
他若指責還好,不說話便惹人亂想,沒一會兒皇上在心裏下意識把所有讓容璟受過委屈的事想了一遍,想來想去不過是容璟小時候,他母親還是貴妃時,隔着不受寵的趙皇後,他和他母親挨了朝臣不少的彈劾。
那時候趙太傅逼的緊,皇上被架在自己的諾言上,也不好太過偏癱當時的章貴妃,容璟見過不少次自己母親被太後訓斥,連帶他也要遭上幾句。
因着這份虧欠,皇上自覺已經對他很是溫和。相比起先皇對他,容璟已經得到了皇上夢寐以求的慈父。
看容千珑這副幽怨的樣子,皇上又忍不住想,或許當時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