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容璟神色一凜,反而安撫秦皎兮:“不會,千珑不會說出去,更不會去同父皇告狀。”
秦皎兮想着從前容千珑做過的許多荒唐事,實在是對他沒有多少信任,容千珑看着就不像是能獨立解決問題,去和大人告狀才更像他的行事作風。
“我先回宮了,外面那條死狗你看着處置。”容璟眼中陰鸷一閃而過,忽然他又想起來了容千珑那只叫米糕的貓,和其餘數不過來的貓貓狗狗。
容璟又改了口:“算了,狗就好好養着吧,能訓則訓,訓不好也無妨。”
賀源找了一趟沒找到人,如實回乾陽宮複命。容璟快馬加鞭趕回宮中,換了衣裳立刻去乾陽宮,先在內廊見到了面壁跪着的容千珑。
容千珑跪的規規矩矩,腰背挺得直,從側臉看過去似乎表情也繃的很緊,顯得有些倔強。他聽到有人進門也沒有動,容璟确信他能從腳步聲分辨出是誰。
容千珑旁邊守着四個侍衛,容璟想去串通都不行,便直接去禦書房見皇上。
禦書房的桌案堆積的奏折還一本沒看,皇上似乎已經沒有心情去做任何事,坐在那裏只為了等容璟。
“容璟。”皇上看向他。
容璟跪下行禮:“兒臣方才出宮去了郡主府,不知父皇召見,望父皇寬恕。”
皇上一句閑話沒有,他在等待中越像越惱火,是誰敢背後議論他親封的太子,而容璟居然一個字都沒說給他聽。
見到容璟回來,已經忍不了片刻,皇上問他:“朕問你,近來亦或者舊時陳年,有誰對你說過難聽的話?”
容璟滿頭霧水,想起外面跪着的容千珑,又不得不絞盡腦汁,拖了好久不得不開口,仍然是滿肚子疑惑,“父皇,千珑他…”
“朕在問你話。”
容璟的話被堵回來,他心中冷笑,難聽的話?當然有,陳年舊事壓的他喘不過氣的時候太多了,每次想起來都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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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元後尚在世,章皇後那時是寵冠六宮的貴妃,生下了皇長子容璟。
元後趙钤礽的父親是樞密使兼太傅,在皇上還是不受寵的皇子時,師生二人有口頭約定,若有朝一日能登大殿龍椅,許諾娶她的女兒做皇後,老師變國丈。
趙太傅眼睛當時就熱了,自約定後果真為了自己來日的貴婿真心實意的出力,不僅在皇上面前美言,朝中也費心籠絡。
沒想到不受寵的皇子真的在幾位賢王相繼倒臺後繼任帝位,可皇位不僅僅是靠趙太傅一人的努力,當時要仰仗朝中賢臣的皇子一朝登天,封了太傅升了樞密使,卻遲遲沒有圓他的國丈美夢。
因為皇上不僅感激昔日老師,同樣感激在苦苦掙紮的歲月與他相互扶持,鼓勵他安慰他不計較高位份的侍妾章栐妗。
皇上是真心愛護她,雖然章栐妗知道他的為難,主動勸他不要違背諾言,早日迎娶趙家千金入中宮,但是皇上看着眼眶通紅的賢惠佳人,忽然就不肯了。
他就是想讓自己愛的人當皇後,就是想讓他的妗兒在後宮中最尊貴,誰都不準欺負了他的心頭肉。
他試圖和趙太傅商議,趙家千金入宮封後,但要同時封長子為太子。或者趙家千金封妃,章氏也封妃,二人地位平齊誰也不越誰,太子冊立之事往後再議。
趙太傅暗地裏大發雷霆,自家女兒要當皇後,外孫也要當太子。皇上便也耍起賴,聲稱當日只承諾他當國丈,并未承諾太子之位,新皇登基,清洗朝廷之時,兩方僵持下來。
趙太傅擅長操控朝中輿論,将皇上要冊立容璟為太子的消息放風出去,一時之間曾效忠落敗主子的朝臣紛紛添堵反對。
容璟作為當事人每天被彈劾數十次,民間也傳他是妖妃生出的貓崽子,若他監督國天下大亂。
更讓他記恨的是,朝臣污蔑他的母親是禍國妖妃,太後日日叫他的母親去壽安宮聽訓,他常常聽到母親在沒有父皇陪伴的夜裏委屈偷哭。
因此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心就硬了,朝臣在他眼中不過烏合之衆,京城百姓是他口中的愚民。
他不愛萬民,但他仍然要做太子,要繼承皇位,他要掌制天下,再也不要過萬人唾罵诋毀的日子,也不要自己的母親擔驚受怕夜裏哭泣。
容璟跪在地上,不知道皇上為何忽然舊時重提,但他覺得很沒意思,當年領頭的朝臣都在他的運作下領了罪,或貶為庶人發還原籍,或仍在邊疆苦寒流放,或已經命喪黃泉。
尚在朝中的,不過還沒輪到罷了。
容璟并不需要誰替他主持公道,當年皇上心有餘力不足,他從中領悟了至少兩個道理:權利要全權掌握自己手中。指望別人會失望。
容璟垂着頭,眯起眼睛,實在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當然想不到是他心心念念的好弟弟在幫他讨憐惜,在皇上心髒打鋪墊。
為了今世重蹈覆轍時,他能問皇上一句,還記得今日之事嗎?
皇上見他為難之态,心軟下來,心想自己同無可指摘的好兒子耍什麽威風,便解釋給他聽:“難為你的好弟弟為你耍些不入流的小聰明。”
容璟臉都黑了,“什麽?”
“你弟弟同壽豐說小話,被朕無意撞見,他們說有人揚言好人沒好報,咒你将來下獄,可有此事?”
容璟茫然的跪在那裏,想不通容千珑在搞什麽鬼,但他相信容千珑絕不會害他,一時之間想破了頭,甚至懷疑難道真有人說過?
即便他想順着容千珑說,他也編不出來一個名字來,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容千珑是怎麽說的,有沒有提及确切的姓名,胡編亂造自然對不上,到時候穿幫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只好含糊其辭:“父皇不必放在心上。”不認也不否認。
皇上一拍大腿,果然大兒子宅心仁厚做人留一線,想起不久前容璟為了容千瑜和容千珑的事“傷懷”,忽然想到沒準兒口出惡言的又是哪個糟心的兒子,嫉妒大哥當了太子。
他自作多情的把容璟想成了大聖人,又多餘的擔憂起來,太過仁慈縱的臣子下人無法無天蹬鼻子上臉可怎麽好,改日他要好好同長子談談治國之道,不過現在還早。
皇上嘆息:“你是寬厚孩子,但也不能所有事都輕拿輕放,有些人是不懂得你的善心,只會覺得你心慈手軟好欺負。告訴朕,朕替你做主,是誰說的?”
哪有誰說過,容璟都快瘋了,面上只能裝作平靜溫和,輕聲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兒臣答應了不追究,再同父皇告狀豈不…”
“你這孩子!”皇上嘆息,心中卻對長子愈發憐惜,他也是從皇子過來的,知道争權在所難免。如今容璟性情寬厚,若百年之後自己駕崩,兒子們也不至于隔天就肢體不全的在地府裏與他相見。
皇上沉默着等了許久,見容璟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當真是端方君子,偏偏這種性格還能将東宮治理的很好。
“讓四皇子進來。”皇上說。
容千珑走進來的幾步有種要幹架的氣勢,結果當然只是氣勢洶洶的噗通下跪。皇上本來緊繃着,沒忍住噗嗤樂了。
“你對朕有不滿。”皇上收斂笑意看着他:“那你說想怎麽辦,也像老三一樣打頓板子血呼啦的丢出去?還是說照你的意思,恨不得他們死…”
容璟猛擡頭,皇上安撫的看了他一眼,輕微點頭,示意只是在教訓兒子。
容千珑偷偷打量他們,知道這事沒出什麽岔子,他想了又想,措辭幾遍才自以為妥帖的說出口:“兒臣不敢,但兒臣希望父皇能記住今日。”
容璟幾乎想把他嘴巴捂住。
而容千珑只覺得得意,他就是要提醒皇上有太多人針對過或正在針對容璟,日後聽信讒言要處置容璟時,一定要記起今日容璟的識大體和他此時此刻心中的虧欠。
皇上眯起眼睛,細細咀嚼他得意洋洋之下的話,“哦?”聲音都陰沉冷淡下來:“朕為何要記住今日?”
容千珑眨眨眼睛,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不過橫豎自己就這種沒心眼的形象,便幹脆說道:“記得我哥的好。”
皇上哈哈大笑起來,笑自己把笨兒子想的太聰明,他還是願意把容千珑往好處想,絲毫沒覺得笨也可以耍點小心機,恰好算計到了他不會往這方面揣測。
容千珑聽着他笑,忽然不知自己置身前世還是今生,難道這樣便能阻止容璟下獄麽?他不覺得,但是他會在不幸發生時磕破腦袋提醒皇上今日的事。
容璟很好,他不覺得容璟會做出需要下獄的事。
容千珑這邊自作多情的覺得哥哥很好,容璟卻覺得自己現在很不好,心情不好良心不好什麽都不好,直想拿戒尺抽倒黴弟弟一頓,容千珑的作妖不加掩飾,當然是出于對他好的目的。
無論他做了什麽怎麽做的,至少真的達成了一個皇上對他投以慈愛和疼惜目光的結果,被迫受容千珑保護,他感到詫異和挫敗。
容璟向皇上告退後起身,毫不留情的抓起容千珑的胳膊,也不顧及皇上正在看着,不過沒有什麽所謂,皇上也覺得容千珑逃不過一頓教訓,這是他默許給長子的權利。
這麽多年以來,容璟只是克制的用在了“親弟弟”身上,那條戒尺也只光顧過細皮嫩肉的容千珑。
容璟一言不發,将落後他半個身子又掙脫不掉的容千珑吓得一直不停的叫哥,連起來像一只要下蛋的母雞。
到了東宮自己的底盤,關上門容璟就忍不住了,他哪裏落魄到需要弟弟為他冒險,他将容千珑推到梅花樹叢裏。
容千珑腳步深深淺淺的後退,他靠在樹幹上,被樹枝紮了一下,“別推我了。”
容璟問他:“你覺得自己很聰明嗎?”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點到了容千珑的傷心處,他臉上不再有讨好神色,冷淡的回視容璟:“是,我很笨,我一直很沒用。”
容璟如鲠在喉,一時間愧疚和心疼擠在心間,他除了後悔沒毒啞自己外沒有其他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