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更)

第42章 (二更)

靜善王不僅在寺院念經,偶爾也去不遠處的道觀,容千珑跟着去過幾次,不過他到哪裏都病恹恹的沒什麽生機,好幾次道士欲言又止,問靜善王要不要請個郎中,問的多了容千珑便懶怠走動。

寺院有處小院子供奉菩薩像,因為房頂漏雨不得修繕而人跡罕至,院子被藤蔓包裹,甚至許多人不知道那也是座小廟,還當是個假山。

容千珑躲到裏面,發現窗前正好有張舊案,他伏在案前出神,後來幹脆坐在那裏抄寫。

他從早抄到天黑,一日正要離開,有人行至窗外,把他當成了打掃的小和尚:“我這樣的人若是給佛祖上香,佛祖會渡我嗎?”

容千珑動作一滞,回他:“佛祖渡衆生。”

外面的人站定不走,容千珑也不願被人瞧見自己,兩人隔着一扇紙窗,剛好是知彼此為人,而不知彼此面真的地步。

相顧無言許久,外面的人聲音疲憊:“我有樁心事。”

如此,容千珑知曉了一個陌生人的隐晦過往。

容千珑依舊每日坐在舊桌案前抄書,偶爾他仿佛能感覺出另一道氣息,回頭看去只有慈眉善目的菩薩。

時常會有與他相隔一扇紙窗說上一會兒話,有人訴苦悶,有人說過往,有人放不下心中愁怨,有人難疏解自身罪孽。

容千珑只是靜靜聽着,偶爾出神想自己的事。

皇後派人來了幾次,興許見容千珑沒有再生病,已經近一個月不來了,容千珑有些失落。

三月初的一個夜,容千珑正要入睡,忽然聽到有什麽東西砸在窗戶上,聽着像沙石。

容千珑摸到枕頭下的匕首,拿他近些日子綁頭發的錦藍綢子要将匕首綁在手上,他偶然擡頭,見透過月光似乎有個人影,容千珑頓時吓出一身冷汗。

他哪裏經歷過這些,掐着自己虎口冷靜下來,靜悄悄的翻出弓,對着窗紙瞄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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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放箭的同時,窗外傳來一聲輕笑。

容千珑一怔,下一刻窗子被人自外拉開了,一張神情恣意朝氣的笑臉幾乎鑽了進來,“四殿下,巧啊?”

“莊公子。”容千珑松了口氣,将弓放在一邊。他正穿着單薄的寝衣,初春的氣候不足以抵抗貫窗而入的夜風,他扯過被子裹住自己,墨色濃密的發絲一半窩在脖頸,一半披在外面。

莊泾肋一時看呆了。

“莊公子?”

“哎,哎…”莊泾肋縮回腦袋,不一會兒傳來敲門聲:“四殿下,我能先進去嗎?”

容千珑掀開被子下床開門,莊泾肋見他寝衣單薄,領口還因為翻找防身匕首和弓時敞開了些,連忙扶住他手臂:“快回床上躺着去,門口有風。”

莊泾肋猶如在自己家,關嚴實了門上好門栓,又去把窗子關好,拿了自己的輕綢帕子堵住縫隙,又将窗子內扇也放下了。

容千珑看他的動作微微笑了下,回到床上坐好,莊泾肋那邊已經忙活妥帖,走到床邊不停歇的照顧他,将被子為他披好。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容千珑問。

莊泾肋自己搬了小凳坐下:“我随我母親來上香,我兄長體弱,我娘生我時沒少求神拜佛,我生下來哭聲大吃的多,身子抗造的不得了,因此我家裏都信佛。”

知道內情的容千珑說不出話,只是尴尬的笑笑。

“你呢?太子将你藏到這裏來了?”莊泾肋問。

容千珑在此處至少表面上同容璟看不出半點關系,莊泾肋自然不會知道他同容璟之間的糾葛,這話問的好生奇怪。

他疑惑了很短暫的時間,忽然想起來皇後已經有半個月多沒有派人來問候他了。

“我哥出了什麽事?”容千珑頓時松開手任棉被從肩上滑落,他迫切的向前探身,恨不得去扒着莊泾肋的胳膊。

莊泾肋驚嘆容千珑感應快的同時,自己也反應很快,有點抱歉的問:“你住在寺院多久了?”

“年前。”容千珑仍然着急:“我哥怎麽了?我娘親如今還好嗎?朝臣對他們什麽态度?”

莊泾肋後悔自己嘴快,起身将被子好好的裹住容千珑:“你別急,你是最要緊的,好好蓋着被子別凍着,皇後娘娘沒事,太子也仍是太子。”

容千珑聽話坐好,眼巴巴的望着莊泾肋。

莊泾肋挨不住他水汪汪的目光,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年初至今,朝臣中接連出事,光是四品以上的大員就降職了三位,還有兩個五品的已經革職發還原籍。”

“其中有人聲稱被妓子迷惑,不清醒時說出去了許多東西,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同僚生怕自己的小把柄已經被人攥在手中,如今搞得人心惶惶,皇上命人徹查此事,如今含饴院已經封樓待審了。”

容千珑胸腔明顯起伏:“有人攀蔑我哥是不是?”

莊泾肋久久注視他,“是,但二皇子也難辭其咎,至少皇上明面上不信自己的兒子與此事有關,但誰都覺得,皇上明裏暗裏都派了不少人查。如今太子和二皇子都在忙着證明自己與此事無關。”

“含饴院…”容千珑嘆息:“我哥早該有準備才是。”

畢竟當初他親口同容璟說過那裏有問題,難不成哥哥不在乎他說的話,也不覺得他的話重要。

容千珑眨了眨眼,落寞的低下頭。

“莫要太過憂心,我父親說了,皇上還是偏向太子的。”莊泾肋壓低聲音:“這話我只敢同你說,若是傳出去,治我父親一個揣度聖意的罪名,我全家都完了。”

容千珑輕嗤一聲:“你可真是你父親的好兒子。”

“嘁…”莊泾肋爽朗一笑:“我不拿你當外人,你反倒嘲諷我,你究竟看不看得起我,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容千珑幾個月沒見過京中認識的人,見到莊泾肋莫名親切,聽他說起“朋友”二字,自然不會反駁他,“我們當然是朋友。”

莊泾肋望着他的眼神發癡,正巧容千珑有心事沒注意到,他自己回過神來暗罵自己讓美人迷的連心智都亂了,自嘲的笑了笑。

容千珑問他:“對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白日我見你從那偏僻的院子裏出來,也沒看太真切,我母親又在我旁邊,恨不得押着我去上香,我便沒有上前喚你,夜裏越像越睡不着,鬼鬼祟祟的來了,你可莫要怪我。”

容千珑眼神柔和,輕聲說:“我不怪你。”

莊泾肋覺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似乎是…眼神變了,莊泾肋覺得自己被他望着簡直如沐春風。

“那你呢?”莊泾肋眼神有些躲閃,不知為何有點不敢直視容千珑的眼睛:“你為何在這裏…”他掃視一圈:“好像住了很久似的。”

“我年前就來了。”容千珑将自己白瓷罐子裏的饴糖拿出來招待莊泾肋:“皇宮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若是放在年前我斷不會說這樣的話,我巴不得一輩子住在那裏,守着我娘親,守着我哥哥,但是…”

容千珑眼裏有無盡悲傷,但他不再說下去了,微微一笑:“你吃糖吧,這是上回我娘親讓人來探望我時捎給我的,雖然已經将近二十天了,但還是一樣的甜。”

“甜…自然是甜。”莊泾肋拿了一塊蓮花形的糖,這糖簡直是吃進了心裏,為避免自己失态,連忙垂下目光。

“你同以前不一樣了。”容千珑說的很平和,只是在說一個明顯的事實,而非指責,也非贊賞。

莊泾肋不敢問自己從前是什麽樣,現在又是什麽樣。

沒有機會見到容千珑的日子裏,他時常會想起容千珑的樣子,想起他被灌酒時酒水順着他下巴流下來,想起他被自己惹急,卻還是好脾氣的放過他了。

明明是皇子,一道指令能把他關大牢裏,他父親都要束手無策,卻一次次的放過他,現在碰上,不僅同他說話,還給他糖吃。

莊泾肋有些羞愧,因為他這幾個月沒閑着,同各類朋友吃酒玩樂,既有世家子弟,又有江湖漢子,家裏妾氏沒少垂憐,花酒也沒少吃。

而容千珑,就這麽一個人,身邊連侍從都沒有,守着一方小天地,念經抄經。莊泾肋目光從桌案上那一摞高高低低的宣紙上收回。

莊泾肋只能狼狽的說一句:“是,是麽?明明是你不太一樣了。”

容千珑也有些心不在焉,莊泾肋勸他:“你不要太擔心太子和皇後,倒是你,不如我留些人護着你吧,你放心他們在暗處,不會影響你。”

“不用。”容千珑說:“暗處已經有人了,不過謝謝你。”

“嗐…”莊泾肋佯裝責怪:“同我還說什麽謝謝,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若是你有什麽事,我罪過可就大了。”

又聊了沒幾句,莊泾肋就覺得自己坐立不安,額角出汗自己還忍不住的咽口水,最後只好囑咐容千珑早點休息,便離開了。

次日一早他胡亂吃幾口素包子,便又來找人。

容千珑昨夜思慮太過不出意外的病倒了,莊泾肋一直知道他身子不大好,但沒想到這麽點事就能讓他壞掉。

與靜善王派來的侍從一起伺候容千珑,許多事他都搶着做,以至于靜善王的人只是無所事事的守着。

容千珑疲憊的睜開眼睛時,莊泾肋一邊叫着哎呦,一邊小心的将容千珑扶坐起來:“眼下都晌午了,在不醒過來就要餓壞了,不吃東西病怎麽能好?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他只字未提容千珑昏迷時喚了多少聲哥哥,還有隐約的一句:“別丢下我。”

“來來來,喝湯。”莊泾肋坐在床頭,讓容千珑靠着自己半邊肩膀,他舀了一勺濃郁的湯送到容千珑嘴邊:“張口,聽話。”

容千珑病中遲鈍的味覺都被喚醒,他嗅了嗅鼻子:“佛門之地,泾肋,你炖的雞湯呀?”

“我才不管。”莊泾肋橫眉盯着他:“你病的這麽急,又這麽重,若是只吃那些粗的喇嗓子的大餅子,還有沾着土腥味的野菜,病什麽時候才能好?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只管吃,若是有損功德,都算在我莊泾肋的頭上好了。”

莊泾肋心跳的很快,因為容千珑喚的那一聲“泾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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